《浮生六记》陈芸形象分析

摘要: 作为清代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中的女主人公,陈芸度过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在她的身上,既有着古典女性特有的典雅淑慧,又兼具了在封建时期难能可贵的自由意识。在她的一生中既得到过艺术的熏陶,也享受过琴瑟和鸣的爱情,同时也经历了一些让人唏

  摘要:作为清代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中的女主人公,陈芸度过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在她的身上,既有着古典女性特有的典雅淑慧,又兼具了在封建时期难能可贵的自由意识。在她的一生中既得到过艺术的熏陶,也享受过琴瑟和鸣的爱情,同时也经历了一些让人唏嘘的颠沛坎坷。但是,对自由灵魂和平等意志的向往贯穿了她的生命。也正是因此,无论是在和沈复动人的爱情故事中,还是在封建伦理的高压下,陈芸始终向我们展示着一个女性所能具备的聪颖与灵性,坚韧与乐观。
  关键词:陈芸;人物形象;人物生平
《浮生六记》陈芸形象分析

  前言

  《浮生六记》是清代作家沈复的代表作品,其分为六卷,以沈复的第一视角记述了他充满了闲情与遐思的一生。本书初为杨引于同治末年前发现,当时仅存前四记,后两记真伪聚讼不断,未有定论。对于自传体作品而言,其最大的特性便是纪实性,“自叙文以真率不涉虚伪者为上”【1】。这本书所讲述的就是作者沈复和他的妻子陈芸之间真实发生的生活趣事,以及一些悲欢离合的坎坷历程。生动地反映出了普通的文人居家生活的种种际遇。作者下笔随性自然,描摹不事雕琢,却将他们夫妻间琴瑟和谐、相濡以沫的真情实感写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其中对妻子陈芸的刻画笔墨尤多,那个生动活泼,不被礼教所拘束的美丽女性也成为了后人心目中的典范。
  东坡居士曾有言:“事如春梦了无痕”,对于人的一生而言,浮光掠影般经历的世事便是如此,恍若一场大梦。而在《浮生六记》的开篇,沈复即叹道“天之厚我,可谓至矣”,可见其对自己的一生感触良多,而此作的诞生正是出自他对自己的人生的审视及剖析。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沈复这部作品中流露出的便是他对个人生活与情趣坦率的直面回顾。在封建时期,直接写夫妇之间情感的散文少之又少,《浮生六记》却将笔墨着重于一个敢爱敢恨敢想敢做的古代女性——陈芸,记其真情真事。使人读之或不禁为之展颜,或暗暗神伤,或心如所绞,心思被陈芸富有诗情的人生历程所牵绊。无怪乎林语堂大加激赏,称到陈芸是他观感中“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一个女人”【2】。诚然,就容貌而言陈芸并非传统女性中最美丽的一个,但她身上所具的无限性灵光辉,以及不囿于封建束缚的自主意识,却使得她满蕴了丰富多层的美感。可见,在沈复的这部作品中,陈芸的人物形象不仅鲜明动人,同时还具有着浓厚的个人色彩以及超脱于世俗女性的独特韵味。

  一、蕙质兰心的性灵之美

  陈芸生而聪颖,其身上所具的才气甚至不输于寻常的男子,旁人向她口授《琵琶行》,陈芸随之便可成诵。在她专于刺绣女工等物时,便渐渐能通吟咏,还曾创作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等满富才情的诗句。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仍为社会主流的那个时代,这一点显得尤为可贵,而沈复也正是被此所吸引,从而倾心于她。故而沈复能够直言告诉母亲:“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陈芸的聪慧不仅仅表现在笔墨上,她娴于女工,刺绣精巧,拿去售卖的钱就可以养活一家人,并使得弟弟从师修脯无缺,这足见其贤惠能干。
  而在对李杜二人诗歌的看法上,也能显露出陈芸对于文学上的深厚造诣。比起杜甫诗歌的森严,陈芸更喜欢李白诗歌中的活泼潇洒、落拓不羁,深感心之所至、随心所欲的酒中仙所带来的舒适旷达。这一价值倾向,与陈芸性格中独特的性灵之美息息相关。她认为李白的诗作宛如“姑射仙子”,其中蕴含着飘逸灵动的韵味,有一种“落花流水”般的洒脱之感,使人心折。陈芸其人便是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与遐想,身上富有巧思,无怪乎她爱李心深。而她在夫妻二人寻常话语中的展现出的妙趣,更是让人不由会心一笑。沈复戏说她道,李白为其知己,白乐天则是启蒙师,而自己——沈三白又是卿之夫婿,可见妻子与“白”字何其有缘。面对沈复的调笑,陈芸笑着回复道,与白字有缘,将来怕是要白字连篇了。这一妙语读来情趣盎然,陈芸活泼灵秀的形象也随之跃然而出。
  在夫妻二人所经逢的生活小事中,也处处可以看到陈芸独特的情趣与敏感丰富的情思。在七夕时节,沈复与她并坐水窗之前,一同仰观着天际的流云,深感宇宙之大,个人之渺小。陈芸不禁生出对自然万物的感慨,叹道不知是否有如此二人这般闲情逸致者。在七月中元,沈复与陈芸的生活之悠游自在,及无拘无束的天性也可以生动地表现的出来。他们举杯相邀明月,在皓月的清辉下尽享自然的壮美风光。此间沈复不禁感叹茉莉花香配合陈芸的脂粉香觉得其香更是可爱,佛手都当退三舍。但陈芸却有自己的看法,认为茉莉的香气须借人之势,显得过于刻意,因此为香中小人,佛手香气则在有意无意间,故为君子。而当沈复笑称她远君子近小人的时候,陈芸也丝毫不示弱地回敬,反驳沈复“笑君子爱小人”。这样独特且不流俗的观点,说明陈芸并非传统家庭中一贯夫唱妇随的女性,她不但有着自己独立的对事观点,同时其观点也是颇为活泼可爱的。
  由此可见,陈芸的蕙质兰心确有实证。她不仅能通过口授琵琶行而识字,还有无师自通的师才。最难能可贵的是,面对丈夫的玩笑话或是一些询问性的意见,她能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性,给出自己的见解和主张,甚至于她做的诗词都让沈复称为锦囊佳句。最好的夫妻关系便是精神上的平等和志趣相投基础上的互相欣赏,在互相对立人格上产生的共鸣。陈芸虽然生于男权社会,但却始终不曾放弃对自由灵魂和意志的坚守,还能够和丈夫达成精神层面的沟通交流,二人琴瑟和鸣,读来让人歆羡不已。
  正是出自如李白般随性自然的性情,陈芸在日常生活中爱憎的态度也显得尤为分明,沈复也称其为“深于情者”。在沈复母亲生日那天,家里演出剧目,沈复父亲点演《惨别》,陈芸认为其令人断肠,索性去之不看。而等到《刺梁》、《后索》等剧上演,陈芸才出来观看,并觉得二剧颇为爽直,随之便为之称快。这一桩小事,足可以看出陈芸性格中不媚俗、不敷衍的坦率真挚。
  综合看来,陈芸性灵之中所具美感的出现并不突兀。其时,受到李贽等启蒙思想家的影响,使得社会对于女子开始提倡才学,民主思想也渐渐萌芽了。尤其是在性灵派袁枚的观点中,他一直批判“女子不宜为诗”的谬论,竭力扫除女子读书作诗的思想障碍,在社会舆论上消弭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价值判断。这些社会思潮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帮助陈芸解开了部分封建枷锁,使她敢于读书认字,并能与沈复谈论诗情,同时还有着一些自己独立的心得体会,每遇良辰美景都能自觉而大胆地和丈夫享受吟咏诗文的乐趣。
  性灵派中主要成员的理念与审美情趣都趋向于风趣诙谐,这与陈芸和沈复在生活中时时体现出的自然随性存在着相通之处,夫妇二人身上也始终葆有了性灵的色彩。故此,学者黄强认为,在对性灵理论的文学史进行线索的追寻时,沈复的《浮生六记》便是一处鲜明的文化坐标,此作继承了袁枚的相关论点,在性灵之说中具有着独特的意味【3】。这也表明,陈芸身上所具备的性灵之美是值得后世的我们肯定的,称其为“躬行性灵理念的生活艺术家”也不为过【4】。
  在传统思想的潜在影响下,陈芸才思的隽秀使得沈复担心爱妻的福泽恐怕不深。在文中沈复描述陈芸的相貌时称到“似非佳相”,而后来二人所经历的坎坷世事也隐隐应照了这一点,这不可不说是上天对陈芸所开的一个玩笑。但究其根本,陈芸在追求个人意志的自由之初,她的命运便有了征兆,其执着的性灵追求也势必不能够容于封建社会。但也正是因为陈芸追求的是精神的自由和情性的不拘,她才能在萧爽楼,沧浪亭,我取轩中感受到自在和快乐,也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满怀个性之美的女性形象。

  二、与传统礼教相对抗的独立与自由色彩

  陈芸作为传统时期的女性,虽相对独立自主,但其性情之中天然具有温文尔雅、贤惠顾家、为男权社会所服务等特点。“娴女工,其绣制精巧”,女工是传统女性的必修课,而陈芸在这一点上做的无可挑剔。在日常生活中,陈芸也有迂拘多礼的表现,与沈复举案齐眉,经常说“岂敢”、“得罪”。沈复性格直爽,起初看不习惯,觉得陈芸以礼束缚他,陈芸生气道“令人郁死!”直到沈复认错,将她揽入怀中宽慰,这才释颜。可见传统的礼是植根于陈芸的生活习惯和社会认知中的。
  但是正是因为陈芸崇尚性灵之说,她的行为举止及思维观念也常常会试图挣脱传统,突破束缚。她不断对自己的女性身份进行延伸,和沈复一起做一些不符合“礼”的事情。这对于传统的礼教要求以及女性身份的自我认知而言,无疑是一种撞击。而这种对抗所产生的火花,也是极具美感的。她将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的被动的女性角色融入到男权社会中去,扩张了女性的行动范围。
  陈芸性格活泼不喜拘束,且时常发出可惜自己不是男子的感慨,可见当时女性身上束缚颇多,而陈芸虽有挣脱女子枷锁的心,却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但好在丈夫沈复“是个习幕经商的人,不是什么斯文举子”【5】,具有一定的审美能力和较高的思想意识。他与陈芸伉俪正笃,也支持陈芸的一些新奇想法,使之付诸实践。当洞庭君祠水仙庙神诞之时,陈芸被沈复所描绘的花光灯影,宝鼎香浮的龙宫夜宴的场景所吸引,发出“惜妾非男子,不能往”的感慨,沈复立即对妻子表示支持,鼓励她穿上自己的衣冠,假借男性身份出游。陈芸便接受了这一建议,但穿戴整齐后,她又想到传统礼仪的束缚,觉得若被人认出多有不便,若是被公婆听到也颇为不适,便生起了放弃的心思。但她最终还是受不住沈复的怂恿,大着胆子向镜中看了一眼,随即便不禁大笑,径自出门了。这一系列微妙的心理变化过程,反映出陈芸虽然有想突破束缚的想法,但仍然处处被礼法思想所钳制。而沈复在此过程中的推动作用极为重要,正是他以男性身份对妻子对抗传统做法的鼓励与认可,才使得陈芸能够放下顾虑,展现自己性格中独立自由的一面。
  沈复曾经感叹“惜卿雌而伏”,认为陈芸若是能拥有男性的身份,二人便可以一同出游,访遍名山大川,这可以说是人生一大快意事了。这也侧面说明,当时男女活动的界限是分明的,其活动领域也是严格区分的。陈芸作为女子,有很多事情同样受此限制不能去做,而丈夫沈复不但没有钳制陈芸的思想,反而遗憾陈芸不是男性,为不能共游而心生遗憾。而陈芸自己也没有停止过挣脱传统闺范束缚的努力,她认为远游五岳虽有难度,但近处如虎阜、灵岩、西湖之景却是可以同游的,如此方是“不昧今生”。这种带有自主意识的思想,真是撞击枷锁的大锤,使得陈芸的身上一直激荡着自由独立的可贵质感。
  这种对抗的美感表现得最为突出的一段,是陈芸自己主动提出想要和沈复一起前往太湖,一宽眼界。她还积极地为这次出游出主意,说二人可以假借归宁的名头,沈复先行登舟,而自己随后再悄悄过去。这是陈芸主动挣脱传统的礼,而要追求自己的本心,纯粹自然地想要愉悦自己,增广见闻。沈复则答道“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期间二人唯恐事情暴露,陈芸还曾躲在长桥的柳荫之下,夫妻之间的窘态与情趣跃然而出,使人不由掩卷而笑。后来他们在太湖上欣赏落日美景,霞映桥红,渔火满江的美景。并且和船家女一起射覆为令,对酒当歌,谈笑风生;一起玩笑嬉闹,欣然畅饮,乘兴畅谈。这是男性角色所能做的事情,但是陈芸也做到了,并从中感觉到了快乐和满足。
  长久以来女性对于男性的依附和附属地位,使她们对男人世界的生活方式产生了窥探和向往的感觉,陈芸女化男的尝试使她更够更好的体会这一切,让陈芸对传统女性角色产生了模糊感。而这种暂时的模糊感使她感受到了男女之间的区别,她想要摆脱这种传统对于女性的限制,却发现这是凭借一己之力无法做到的事情。在陈芸女化男去水仙庙时,曾经因为碰到了一位少妇的肩膀,而被少妇的婢女指责,这时她急忙展示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方才化解这场争端。这一方面表现出男女界限之严,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陈芸无论如何无法挣脱女性角色,不断延伸自己女性角色的范围,也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身份局限下服从封建礼教的约束。

  三、伉俪情深中表露出的忠贞与深情

  沈复与陈芸的感情十分要好,这在婚姻的缔结建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基础上的时代是极为可贵的。在二人婚前即有藏粥趣事,刻画了少女对沈复情感的积极回应,想要关心体贴所爱之人但是又怕被别人知道的小心思跃然纸上。而当此事被堂兄玉衡叫嚷地上下皆知的时候,陈芸又如受惊的小鹿,对沈复避而不见,唯恐遭人笑话。但是她依旧关爱着沈复,在沈复出痘时,陈芸吃斋为沈复祈福,希望他平安,并且坚持了数年。在花烛之夕,才在沈复的要求下开戒,此种深情令人动容。
 
  及至新婚,沈复描述道自己心中怦怦作跳,这也是二人之间情感的激荡与互动。在婚后三天沈复送嫁归来的时候,陈芸正看《西厢》入神,沈复便俯身贴耳调笑道:“姊何心春乃尔耶?”陈芸则回眸致以微笑,只觉一缕青丝在心魄之中摇动,二人便相拥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一段描写旖旎动人,却没有半点色情,将沈复与陈芸之间的甜蜜幸福、琴瑟和鸣置于字里行间,读之令人欣羡不已。情投意合、志趣相契的二人比肩谈笑间宛如亲密无间的良朋知己。无怪乎陈寅恪先生对《浮生六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谈到中国的文学向来严守男女之防,即便是对夫妻之间的情趣也疏于谈论,只在笼统之间一笔带过。但沈复却坦率地将自己婚姻生活的甜蜜全盘托出,毫无扭捏,这无疑是文学创作的一大跨越【6】。
 
  当沈复出门学习临行前,陈芸送别说“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在这种离情别绪点染下,沈复看待花红柳绿,桃李争妍之景,却无半分喜悦。只觉得天地黯然失色,自己也仿若失群的孤鸟。在离家的三个月中心殊怏怏,只能对景稍以遣怀。先生感其夫妻深情,允许沈复暂归。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二人相见时,陈芸起身相迎,十指相扣间虽片语未通,但两人的魂魄却恍然间化作了烟雾交融一处,一时顿生不觉此身之感。这种直观的交互的婚后爱情描写在中国文学史上甚少,沈复把传统的不被世人看好的爱情婚姻生活做了具体真实细致的描述,演绎了夫妻间的至情至爱,也刻画了陈芸的款款深情。所以才会使我们觉得,这种爱情是封建社会的沧海遗珠。林语堂在为《浮生六记》英译版所作的序中称到,这些描写在古今中外对闺房之乐的再现中,是最为温柔细腻的【7】。
 
  夫妻二人的“我取”轩,取自孟子的“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可见两人心思之率达。带着一份恬静淡泊感受沧浪亭附近的浓阴绿树,入面皆绿,游人如织,往来宾宴,感受自然大美。在七夕的时候,两人联句谴怀,愈联愈纵,想入非夷,陈芸笑倒在沈复的怀里,这在当时的小说中是很少见的。大多才子佳人小说都没有这么直接恣意的抒写婚后生活,更别说是婚后生活的夫妻互相恩爱,同游同乐的场景了。
  陈芸对于沈复的真情还表现与沈复朋友的交往中。在萧爽楼居住期间,陈芸刺绣,以供薪水,也为丈夫制作佳肴款待客人。当沈复和朋友们在萧爽楼品诗论画的时候,陈芸“拔钗沽酒,不动声色”,不言不语间就舍掉了自己的簪钗。为了丈夫游玩尽兴,她出谋划策,让买馄饨的人随行,可以烹茶温酒煮粥,颇有才智和雅趣。大家赞叹道;“非夫人之力不及此!”这些细节无处不体现着陈芸与沈复之间的伉俪情深,这种真情之美是超越外物的,是人间大美。
  陈芸的用情之深还表现在对于憨园的态度上。陈芸不仅对于诗文刺绣插花有其独特的审美趣味,对于美人也有自己的审美感受。她认为沈复若是要纳妾,必定是要为他挑选一个美而韵的人,在物色寻找中,终于识得冷香之女憨园。次女不仅模样出众,更难得是颇通文墨。二女随之深为交心,陈芸自此甚至无日不谈憨园。后来憨园为人所夺,陈芸竟因之郁结而死。她的至情至性可见一斑。
  即便是在陈芸的弥留之际,她依然紧握着沈复的手,这种在将离人世之时的下意识反应,满蕴着她对沈复的万千不舍与深沉的挚爱之情。言语未及出口就已阻塞在心头,千万句临别的话最终只化作了断断续续的“来世”二字。室内仅一盏孤灯,亲朋俱无,徒留两个即将阴阳分隔的苦侣,此景既动人,又令人痛彻心扉。所谓“来世”,寄予的是陈芸此生的无尽萧索,和对来生与爱人相伴的深深向往。生死如许的深情,在陈芸临终前的两行清泪和只言片语中体现地淋漓尽致,而彼时她和沈复处境之凄清,也让人不由生起无限同情与感伤。[8]
  陈芸别后,沈复作为生者,承载了沉重的思念和孤独。纵使旁人相劝,他依然认为陈芸娘的芳魂尚在世间。哪怕别人畏之如阴邪之道,他还是坚持要为爱妻在回煞之期招魂。此时的沈复,也许并非是迷信鬼神之说,想来这之中体现更多的,是他不忍面对爱妻离世的现实,仍想紧握最后一丝希望再见一面的悲苦与痴情。故去的人满怀遗憾,活着的人也将把余生用来追忆。

  四、颠沛流离命运中的凄美

  陈芸对沈复的挚爱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处不有流露,在她和沈复的婚姻生活中,对于二人居所的用心与巧思就可以体现出这一点。萧爽楼曾没有栏杆,夏月楼也因无窗而空洞无遮,陈芸便找来旧竹帘,搭在用竹子纵横织就的框架上,以此修饰屋子,这份用心颇得沈复的喜爱。即便是在陈芸被公公赶出家门,只能孤身寄住在少时结盟的锡山华姊家时,她依然富有生活的情趣,用木竹搭建屏风,还用砂盆种植了扁豆放在屏中。难怪林语堂赞到,这对伉俪的生活虽然是最为悲惨的,但同时也最是活泼快乐的,而且前者更能映衬出后者的可贵。陈芸对于生活的无限热爱,即便是遇到不公的对待,也始终不曾消弭。
  但是,即便陈芸满怀对生命的热情,在根本上,她依然受限于封建时代的女性身份,处处受到传统女性观点的束缚。同时可以看到,她的女性意识也是较为有限,甚至存在愚昧的一面。在帮夫君物色意中人、纳妾、中意者被人所夺去而痛心致死的时候,陈芸的悲剧意味满蕴其中。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陈芸身上已经具备了难能可贵的自我意识,她的灵动与可爱无不来于此。但即便如此,封建思想的重压还是如锁链一般钳制了她的灵魂,甚至在她不自知的时候,便做了这些思想的维护者。反观沈复其时的表现,则是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于纳妾一事的淡然。夫妻二人虽恩爱,但在婚姻生活的各个角落里,依然不难寻到纲常的踪影,传统礼教对人的迫害可见一斑【9】。
  陈芸的后半生颠沛流离,这一切悲苦的源头大多来自于代笔事件。起初,公公令她代婆婆写信,但家中却有人闲言碎语,以致婆婆怀疑她叙事不当,不再让她代笔,这也使得公公误会为儿媳对代笔的不屑。沈复本想为妻子解释,但陈芸却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为了家庭的和谐而自己承担了这一无妄指责。其后,公公私拆了陈芸寄给沈复的信件,对其中儿媳对翁婆二人的称呼颇为不满,而且对于信件中的一些内容也产生了曲解,以为陈芸馋谤小叔,随之便将陈芸驱逐出家门。而陈芸在带病离家之后,最终含恨而终。种种冲突表明,即便是得到了沈复的爱情与理解,但陈芸所生活的封建背景是无法被掩盖的。她身上的自我意识最终还是招致了沈复父母的厌恶,所谓误会,不过是威严父权对女性的压制【10】。应当看到,陈芸和沈复之间的生活乐趣和情致与传统女性的固有角色不符,他们的爱情平等观念同“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思想观念也相违背。正因为陈芸对于传统束缚的冲破,使她的悲剧意味更浓,也使得这种美更加悲冽。
  陈芸对自身女性身份的崭新定义,对这个时代而言是不合时宜的,她的悲剧也正是由她自身所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她的女性意识在当时社会中虽然不是孤零零的,有着一定的回响和认同,但是仍然式微。我们却不能否定这种思想意识的出现给女性解放看到的希望,不能不看到这对于广大女性的启示。这告诉我们,女性要积极争取自己存在的话语权。就以代笔事件来看,我们可以知道沈父要求陈芸写家书,陈芸便写,后来沈母因为闲言碎语,不信任她,不做调查就不让陈云写家书了,导致了一系列的矛盾。由此我们看见,沈母作为封建家长的霸道蛮横,可见她们婆媳关系的紧张不和,即使陈芸委曲求全,但是沈父不知道原委,认为陈芸挑衅了封建家长的权威,使得翁媳失和。
  总览陈芸所生活的清代中叶时期,虽然社会上已经萌发了一些自由、平等的思想,但在根本的社会制度上并没有出现新的创设,传统的礼教制度依然无处不在。也正是因此,女性在觉醒自我意识、追求个性解放的同时,始终没有脱离整个社会环境的钳制。她们的命运被传统观念紧紧把控着,只能游离在男权社会的边缘,始终没能拥有自己独立的发声渠道【11】。
  整个封建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都是严苛且不近人情的,不允许女性有自己的个性及思想,她们所作的一切也都会被首先放在封建大家庭的利益下进行考量。这样如泥潭一般沉寂的环境,最终湮没了无数渴望自由的女性,陈芸的一生也未能逃脱这一宿命。她聪颖灵动,对生活充满热情;又挚爱夫君,始终与沈复共同进退;对于大家庭她也努力尽到了义务,孝顺公婆,扶助夫弟。但现实是残酷的,尽管她已经努力做到为人妇者的重重要求,依然不能被容于环境,最终贫病交加地身死异乡。

  四、结语

  陈芸的一生中,既有性灵上的生动、对抗传统的自由色彩,又有对与沈复感情的深情与忠贞,以及在颠沛命运中的悲苦意味。这些形态各异的美感构成了陈芸鲜明而丰满的人物形象。她对于自由自在的生活和纯真美好的爱情有着敏锐的感知与超凡的渴望,也用尽了自己的心力去追寻,即便经历曲折磨难也不曾改悔,这使得她的生命变得更为坚韧,灵魂也更为挺拔。
  更可贵的是,陈芸遇到了视她为知己的沈复,这让她在婚后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从而解放了被压抑的天性。虽然在人生的后期,陈芸受尽了坎坷与颠沛,但她对于美好生活与纯真情爱之美的向往,都在沈复那里得到了共鸣。这对于一个封建时代的女性而言,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了。陈芸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以她深沉微妙的生命体验,书就了一幅泛着女性光芒的动人画卷,为后人留下了一个经历了时光消磨也不曾褪色的美好女性形象。

  参考文献

  [1]赵苕狂.浮生六记考[A].国学整理社.美化文学名著丛刊[C].上海:世界书局.1936,第27页.
  [2]《浮生六记》SixChaptersofAFLOATINGLIFE第17页,【清】沈复著,林语堂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
  [3]黄强.李渔与《浮生六记》.明清小说研究,1994年第一期,第176页.
  [4]陈芸珠.论《浮生六记》陈芸形象的文化底蕴[J].明清小说研究.2002(4):198-206
  [5]俞平伯.重刊浮生六记序[M]//沈复.浮生六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7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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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欧婧.迎合与抗拒赞语与悲歌——论董小宛与陈芸家庭形象定位的继承与转变[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1(16):121-123
  [10]齐维.礼教的拥泵,还是反叛?——从陈芸形象看中国古代女性道德观[J].北方文学.2012(7):28-29
  [11]王燕.陈芸:双性同体意识驱使下的新女性——《浮生六记》中陈芸的女性意识解读[J].扬州教育学院学报.2008,26(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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