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对金瓶梅故事的延续与再创作

潘金莲作为被中国古代文人创造出来的文学人物,在辗转几百年间被不停地重写或延续。但在其所处的封建时代背景下,潘金莲故事的巨大阐释空间被压抑和限制,从而表现出千篇一律的情节和结尾。在《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李碧华以“潘金莲”为原型创作了现代的单玉莲这一女性悲剧形象。本文将从传统潘金莲与现代的单玉莲形象之间,分析李碧华对金瓶梅故事的延续和再创作,揭示因果关系的回归以及女性的悲剧命运。

关键词:潘金莲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单玉莲 女性悲剧 轮回

一、引言

在元末明初作家施耐庵创作的英雄传奇小说《水浒传》中,塑造了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潘金莲”。约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嫁与五短身材的武大郎为妻,因此产生了诸多怨愤不满,她爱慕自己丈夫的弟弟,与浪荡子西门庆厮混在一处,后被叔弟武松杀死。施耐庵塑造这个形象的初衷,是为了突出武松洁身自好、大义灭亲的高尚人格,并以此来警示所有的英雄好汉。而潘金莲成为淫贱荡妇的代名词,后兰陵笑笑生创作了《金瓶梅》。小说截取了《水浒传》中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着重叙述了潘金莲的淫荡品性,将她逐渐塑造成一个阴险歹毒、荒淫无耻、毒杀亲夫、不守妇道的女人。在此后代代相传的与潘金莲相关的故事中,这种形象已经成为了一个范本,相似的情节也逐渐模式化。

1995年出版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是香港女作家李碧华以“潘金莲”为原型再创作的小说。她大胆的将潘金莲故事进行新编,颠覆了以往故事一贯的古代背景,将潘金莲化身成为现代女性单玉莲。看似新生的单玉莲,新的时代背景,新的人物身份,却依旧逃不脱与前世潘金莲相似的命运。重生之后的单玉莲,再次遇到了对她一生影响甚深的几个男人:章志斌、武龙、武汝大和Simon。从这几个人的名字,我们不难猜到他们各自对应的前世。猥琐险恶,奸污了金莲的张大户,转生成为官面兽心的舞蹈院长章志斌;大义凛然,赤手打虎的武松,转生成为犹犹豫豫的懦弱青年武龙;三寸丁的卖饼汉子武大郎,转生成为生活富足,依旧矮小的港客武汝大;风流荒淫的西门大官人,转生成为风度翩翩的浪荡子摄影师Simon。

小说中有多处前世与今生的穿插描写。单玉莲在冥冥之中总能受到指引,在闪回的前生片段中,一步步的重蹈覆辙。李碧华对单玉莲命运的安排,是对传统金瓶梅故事的一种延续,这几人之间彼此的情感纠葛又是对原始情节的重塑。无论是身处古代还是现代,她们共同的命运都是悲剧的体现,逃不出因果轮回。

纵观近几十年来,有不少专家学者对李碧华及其小说展开研究,并从中了解到其小说所体现的“宿命观”,单独对《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这本小说进行研究的,也大有人在。这部小说颠覆了读者对以往金瓶梅故事的认知,从一个新的角度上去认识、品味金瓶梅中的一众人物,赋予了这个故事新的内涵,实属当代文学的佳作。

而本文将以李碧华的小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为原点,围绕现代单玉莲与四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着重分析他们相互牵连的悲剧下场,揭示其所反映的因果报应思想,轮回的宿命观以及从中体现出的女性的悲惨结局。进而进一步分析其背后所隐含的思想,在不同背景下作家改写作品应注意的问题,以及对后来者的借鉴意义。

二、前世的潘金莲的延续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这一小说开篇便是潘金莲死后步入地府,前往奈何桥。她踌躇着不愿前行,“小脚一步一趑趄,好似不想成行”。[1]她提着自己被砍下的头颅,身着喜服向着“孟婆亭”前去。传闻中三碗孟婆汤下肚,前尘往事尽忘,而潘金莲带着生前的仇怨,不愿投胎转世,要为自己报仇。孟婆劝其莫结怨,人生梦一场,一切的缘起都因男人。由“孽镜”前幻化出金莲的前世,“曾经有过四个男人”。[1]而这四人,正是《金瓶梅》中与金莲互相纠缠的主要人物。也是李碧华对金瓶梅故事再创作的一种延续。

(一)对传统潘金莲形象的延续

李碧华的这篇小说是以《金瓶梅》为基础创作的,其所塑造的单玉莲形象,是原始《金瓶梅》中潘金莲的现世延续。在《金瓶梅》中,潘金莲一开始是作为使女的身份出场的。因她自幼生得有些颜色,且缠得一双好小脚,遂取名金莲。金莲自幼失怙,其母度日不过,便将她卖予大户人家。金莲九岁入王招宣府,习学弹唱,平日也学读书写字。“她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2]正是因为她的好容貌,为她带来了一系列的祸害情债。她在王招宣死后被转卖入张大户家,被其收入房中,后因两人事迹败露,主家婆对金莲百般毒打,“大户知道不容,却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为妻”。[2]金莲嫁与武大后,时常趁大郎不在时与张大户厮会,她不守妇道,憎嫌自己的丈夫。而适时正逢武大的弟弟武松前来投奔,金莲见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2],便心生爱慕,对自己的叔弟百般勾引,妄图与其共赴云雨,奈何武松正直汉子,洁身自好,对其嫂不为所动。武松搬离,金莲未能得逞,而后又遇王婆,她乃西门庆干娘。西门庆垂涎金莲美色,诱其共赴巫山,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淫贱本性。她与西门使计毒杀了武大郎,成为寡妇后又嫁与西门庆为妾。在西门府中,她展现了自己阴险毒辣、荒淫无耻、心机深重的一面。但善恶到头终有报,潘金莲联合西门庆杀死了武大郎的事迹败露,被武松得知,武松假意与其成亲,在喜堂前对着武大的排位斩下了金莲的头颅,为其兄报了仇。

从《金瓶梅》中,我们能看到一个深值于世人心中的,根深蒂固的潘金莲形象,她是美丽的,聪慧的,但同时也是荒淫的,恶毒的。她的生与死不被自己掌握,她一生都围绕着这四个男人,他们既是她命运的起点,也是她悲剧的终点。而李碧华在《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选取了“潘金莲”这一形象作为再创作的延续,却并不是完全复制这个人物,她首先挑选了“美貌”“聪慧”作为人物外貌的起点,进而在故事情节和相关人物的选取上,她依旧延续了传统金瓶梅故事中占比最大的四个男性来展开描写。这种延续,体现在她的爱情与婚姻上—她与武大的婚姻与武龙的暧昧;体现在她的情感与欲望上—她对武龙的感情对Simon的憎恨;体现在她的泼辣与大胆上—她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等等。这些延续都通过具体的故事情节来展现。

(二)主要人物与故事情节的延续

在《金瓶梅》中,兰陵笑笑生塑造的人物众多,潘金莲作为背负着“荡妇”之名的女人,在书中与她有牵连的男人为数不少,但真正论起来,对她影响最大的,当数这四个男人:张大户、武大郎、武松和西门庆。而在李碧华的小说中,她仍然将这四个人物列为描写重点,且延续了原著中的大部分故事情节,作为其进行再创作的基础。在《金瓶梅》中,金莲被转卖入张大户家中,张大户见其美貌将其强横收用。在被主家婆察觉二人奸情后,金莲被嫁与三寸丁武大。潘金莲嫁给武大,实非自己本意,潘金莲对于武大只有嫌弃和憎恶,因他“三寸丁、谷树皮,形容猥琐”[1],根本不是男儿汉。潘金莲对武大没有爱也没有怜悯。武大懦弱无能,金莲看不上眼。于是她试图勾引武松,与西门庆偷情,甚至联合西门下毒杀害了武大。故事的最后,武松亲手砍下了潘金莲的头颅,为兄报仇。

而李碧华的小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对原著的延续,则体现在故事情节上。她将故事的起点放在前世金莲被武松手刃之后踏入黄泉的场景。她提着自己的头颅,带着满身的疼痛。李碧华在这里用“孽镜”这个载体,让金莲回顾自己过往的一生。承接了《金瓶梅》的故事大纲,借用原有的人物,在保持各自的性格特点上,以此为基础,重新塑造了新的时代背景下的《金瓶梅》故事。这个延续的故事里,张大户变成了舞蹈学院的章院长;武松变成了鞋厂俊朗强健的青年武龙;武大变成了同样身材矮小的从香港来的旅客武汝大;而西门庆也变成了混迹在万花丛中风度翩翩的摄影师Simon。李碧华创作出的这几个人物,延续了《金瓶梅》中他们突出的人物特点,使读者一眼就能分辨出他们各自对应的前生。

小说《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有许多穿插描写,李碧华通过单玉莲模糊的记忆片段闪回,来加强前世今生的联系,不断地强调新的故事情节对原有故事的延续。李碧华将所有主要人物放置在一个全新的空间里,赋予他们新的身份,创造新的故事情节,但整体仍然是在《金梅瓶》的大框架下延续的,这是她的这篇小说的独特之处。文章讲究承上启下,李碧华在对《金瓶梅》再创作的过程中,注意承接原著,这是骨骼;注入自己的思想,这是血肉,使文章变得“骨骼分明”“有血有肉”,在起点上就已经让读者能够融入故事中,进一步的挖掘故事中的不同之处,进而体会“李碧华式”的潘金莲。

三、《潘金莲之前世今生》–李碧华的再创作性格再创作

(一)冲破樊笼做自我

拂去了千百年来男权社会所堆积在潘金莲身上厚厚的历史尘埃,李碧华尝试从人性、女性的角度来重新观照潘金莲这个形象,将男权话语进行解构,力图最大程度上还原潘金莲作为女性的真实面目。与《金瓶梅》这一男性文本不同的是,李碧华小说采用的叙述视角是潘金莲的内视角,她将潘金莲化为重生转世后的单玉莲,看似是单玉莲的角度,实则是以潘金莲的视角来观照人物和故事,使其一跃成为叙事主体和行为主体,从而使得其在《金瓶梅》中被忽视的女性情感、女性尊严等女性生命意识得到了真切的彰显。

由此,单玉莲作为李碧华塑造的潘金莲的“今生”,就将传统文本中的潘金莲形象进行了重塑和再创作。这再创作首先体现在李碧华对“潘金莲”形象的性格塑造上。在对单玉莲这个承接“潘金莲”的人物的性格上,李碧华为其注入了新的不同的性格特点。单玉莲相比较于潘金莲,更加顽强,她在对抗逆境时从未放弃;更加坚韧,她在不公的命运面前仍然不退缩;更加勇敢,她敢爱敢恨,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更加独立,她不再像前世一样完全依靠男人生活,她勇于做自我。她依旧美貌,依旧命途多舛。在潘金莲生命中遭遇的四个男人,也仍然依次出现在单玉莲的人生中。她的人生里,“淫妇”的骂名也仍然与她如影随形。但是,现在的单玉莲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任男人摆布、随欲望而行的潘金莲了。她不再仅仅是个怨愤的人,她携带着自己的前世记忆,怀着强烈的复仇欲望,警示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勇敢地与压迫她的邪恶势力、牵引她堕落的情欲以及不停纠缠着的命运罗网做斗争,最终奋力扭转了命运的结局。

(1)摆脱骂名,维护女性尊严

《金瓶梅》中构建出来的社会,是一个传统的男权社会,女性地位低下,在男性鄙夷的目光中,女人只有“女”的价值,而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人”的尊严。在一贯的文本中,潘金莲已经被固定化为一个不知羞耻、不守妇道、谋杀亲夫的女人,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鞭笞了千百年,承受着来自后人的鄙视和唾骂。但是,潘金莲仅仅是个例吗?并非如此。可以说,她的耻辱,她的毫无尊严,也是那个时代女性的集体耻辱,她的彻骨疼痛也是女性的集体痛楚。

在李碧华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当潘金莲死后来到地府,想到自己极度惨烈的遭遇,以及那伴随着她的“淫妇”骂名,这触动了她的内心深处,“到底惨死,尚要背负一个‘千古第一淫妇’之恶名,生生世世,无力平息”[1],百般屈辱,千般痛楚一一涌上心头,因而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女性尊严,誓要报仇雪恨,摆脱骂名。

在小说里,单玉莲因为被诬陷偷盗国家财物,被下放到乡下去劳动改造。有些女伴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变得自甘堕落,并且鼓动玉莲也加入卖淫的行列,她委婉的拒绝了这些“邀约”,“‘不,我不是鸡!’她很傲然得对自己说。在黑暗中,怨怼声中,她还是可以昂起头来的。”[1]单玉莲在困境中的坚守自我,显示了她作为女性的尊严。

而这份尊严,不仅表现在她在困境中的坚持,还体现在她不愿成为欲望的奴隶,不停地与自己的情欲做抗争。前世的潘金莲,抵抗不住情欲的诱惑,身不由己地一步步坠入欲望的深渊,而今生的单玉莲虽然仍承袭了潘金莲的情欲,却没有如前世一般,任自己沉沦欲海。在第一次被欲望驱使下与Simon共度了一夜后,第二天她是后悔的,羞愧的,并且让她对自己的欲望起了警惕,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为欲望所左右。之后她数次拒绝Simon的召唤,决心摆脱欲望的控制,守住自己女性的尊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在李碧华笔下,她终于得以摆脱“淫妇”之名,这是她自己努力抗争的结果,她在艰难的境遇中维护了自己的女性尊严。这是《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对金瓶梅故事中潘金莲性格的再创作,李碧华借用了“单玉莲”这一人物,为潘金莲正名,在另一种意义上替她维护了女性的尊严。

(2)拒绝被动,大胆追求爱情

在以往传统的文本里,潘金莲对武松的爱情并不是纯粹的,那爱慕动情中夹杂着勾引挑逗,这份感情有违人伦,被武松所呵斥,后来武松为兄报仇,毫不犹豫的结束了金莲的性命。武松对潘金莲,从头到尾都几乎毫无爱情可言。而李碧华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对传统文本最重要的再创作,在于潘金莲与武松的爱情。她将武松与潘金莲化为单玉莲和武龙,将原本作为欲望符号,被情欲驱使的潘金莲,改写成了大胆追求爱情,为爱付出一切的单玉莲这一女性主体。小说中突出强化了他们两人的感情,将之作为一条贯穿古今的主要线索,强调了单玉莲内心深处对爱情的坚守。

在《金瓶梅》中,潘金莲对武松的爱是复杂的,李碧华将它归咎于爱而不得。他是金莲心底的人,是爱煞也恨煞了的人,所以直到转世,这种爱恋也始终是她心底难以忘怀的情结。今世的单玉莲在第一次见到武龙时,仍然无法抑制的再次爱上他,哪怕被伤透了心,也依旧没有变心。后来,单玉莲嫁与武汝大为妻,再遇武龙,他成了自己丈夫的弟弟,成了自己的私人司机。这个昔日的恋人仍会让她脸红心跳。但他们之间却又架着一道鸿沟,那是难以逾越的道德伦常,所以在玉莲忍不住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后,武龙拒绝了她。当最后濒死的武龙说出“‘——我是——真心地——喜欢你!’”[1],那一刻她终于得到了自己要的爱情。她的主动终于有了回应。李碧华将潘金莲与武松的结局再次创作,武松不再是大义凛然的,金莲也不是被动忍受的,他们互相喜欢着。在李碧华重塑的这个爱情格局里,潘金莲一改过往传统女性羞怯、被动的姿态,化身为单玉莲,以大胆坚持,主动追求的精神,最终赢得了自己的爱情。李碧华的这种再创作,体现了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

(二)结局再创作–因果轮回终有报

古人信奉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一切的因都会有相应的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在《金瓶梅》中,这种因果的思想有所体现,但并不十分完整。而在李碧华的小说中,则更加明显的向我们呈现了这种善恶有报的宿命观。五人各自不同的结局,是她对《金瓶梅》故事十分重要的一个再创作。

1.缘起缘灭总是轮回

在李碧华笔下,这五人的命运就像一个轮回。前世的潘金莲、张大户、武大、武松、西门庆,再到今生的单玉莲、章院长、武汝大、武龙、Simon,冥冥之中他们互相牵引着。前世缘起于情欲,最终也缘灭于情欲;今生缘起于爱情,最终也缘灭于爱情。前生经历过的,今生又再度重演,该遇到的人又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生命里。这种轮回,不只是命运的轮回,也是悲剧的轮回,在跨越历史长河几千年后,单玉莲还是无法摆脱悲剧的命运,在武松濒死时得到了他的爱情后,她最终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变成了一个永远只会微笑的快乐的女人。但这轮回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李碧华在延续这个轮回的大框架下,对人物的命运进行了改写。她认为“假如没有因果报应的话,便只是一些过程和片段。”[1]她严格地遵循了因果报应的观点,对每个人物安排了不同的结局,使得善恶因果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2.是善是恶终会有报

小说的最后,单玉莲并没有死,她也得到了苦苦追求的爱情,但却因此遗失了自己的记忆,那些她曾经快乐过,爱过恨过的往事,这或许对她来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她在这一世摆脱了自己“淫妇”的恶名,也收获了爱,她并没有什么大过错,于是李碧华赋予了她“遗忘”的结局,这是她最好的结束;而前世的武大一直都是个好人,他“被鸩杀,死的不明不白,今生应该得到补偿,给他一些‘奖品’”[1],于是这一世武汝大没有再经历死亡,体能反而变得更加强劲;“西门庆骄奢淫逸,沉迷酒色,享尽人间美女,专一嫖风戏月,粉头都归他手上?妒煞天下男儿!所以他今生只受用到三十岁,武功也就废了”[1],但因Simon并没有杀人之心,罪不至死,从楼下坠落后半身不遂,从此再体验不到性爱的乐趣,这无疑是对他最好的报应;作为单玉莲从头到尾都爱着的男人,武龙最终死在了她手里,前世今生对换,金莲也从另一种意义上报了仇,也最终得到了这个男人的回应。善恶到头终有报,自此所有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都通通在这一刻消散。

从李碧华赋予人物的结局来看,这种因果报应的思想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单纯结合这本小说的内容来看,那么这种因果报应是符合传统意义的,“有因必有果”,每个人物的果都印证了他们所种下的因。但若是对比《金瓶梅》,会发现李碧华的这种因果思想,又包含了更多新的东西。兰陵笑笑生在书中传递的是情欲的因,作孽的因,毫无感情可言,最终也是死亡的果,为人所唾弃;但李碧华在她的因果思想中,更多体现的是感情的因,人性的因,是无奈而为之。她的因果思想带着一丝悲悯,带着对人性的分析,想要告诉读者,她所塑造的“潘金莲”是有温度的,是重情的,是有尊严的女性。这也是在传统因果报应思想之外的,一种现代性的解读。通过传统意义上的因果思想,以一种现代人的角度去安排单玉莲和其他人物的结局:好人必有好报,坏人必将受到制裁,这是符合现代人关于因果报应的思想的,同时也是李碧华试图传递给读者,关于XXX生活在现代的“新女性”的抗争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思想。

四、再创作的原则–保留原框架,注入新思想

在我看来,解读一部作品最好的办法就是理清作品的逻辑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反复品读。而要对原有作品进行再创作,那么就需要创作者对原作有更深的了解和体悟。李碧华在再创作的过程中,以《金瓶梅》为对象,把历史的和现实的结合起来,严格遵循文学逻辑,做到了对原作“保留框架,注入思想”。但这种“注入”也不是随意的,应该是在充分把握时代特征和社会性质的前提下,考虑受众方向,更不能将原作与改写之间的桥梁割裂开来。这也是其他有意改写的作家需要注意的问题。她在再创作的过程中,秉持着保留原作中的大体故事框架,延续主要人物的大部分原著性格,同时在对原作进行再创作的过程中,注入了新的思想。在“新思想”这一部分,颇有点文学批评的意味。她将《金瓶梅》中的情节放到现实来研究,剔除了其中贬低女性,毫无女性尊严,体现男权社会的旧的思想,在保留原框架的基础上,将自己的新思想贯穿其文章。李碧华的新思想中,女性是独立的,是勇于追求的;她们会奋起,会抗争,且努力的在维护自己作为女性的尊严。这种“新”包含了从她本身对作品读出的体悟到她所要展现给读者的重新书写的价值。

五、再创作的价值–对女性价值的再书写

《金瓶梅》故事中的“潘金莲”形象深入人心,而李碧华在此形象基础上对人物进行再塑造,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她笔下的女性价值。李碧华笔下的女性,她们总是有着非常独特的一面。比起男性作家,李碧华的小说对社会政治制度和伦理道德的批判似乎没有那么强烈,对道德价值的判断也暖昧不明,模糊不清,但是却加强了对性别批判的力度。正好比《潘金莲之前世今生》。李碧华以她传奇性的书写, 创造出了许多既痴情率性又叛逆怪异,敢于与世俗抗争的另类女性形象, 将大众传统认知中固化的角色与形象进行颠覆, 体现出其清醒的女性独立意识,和对以男权话语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的大胆质疑和有力反拨。不仅极大地丰富了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 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新的审美经验, 具有独特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塑造了一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另类甚至有些变态但其实本质上十分真实独特且让人耳目一新的审美形象。[8]

李碧华的小说以女性作为作品的叙事视角,确立了女性作为叙述人的权威地位,展现了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已逝的同性的理解与关怀,这既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而是贴心贴肺的平视;不是一种呐喊与控诉,而只是痛定思痛之后的倾诉。李碧华的这种叙事视角和对书中人物的共情以及对女性自我意识的呐喊,值得后来者借鉴,对其深思改进。这也将对后来的改写者有所启发:在改写时应体现出与原作有一定思想意义上的不同,尤其是时代特征较为典型的传统作品,同时尽量让读者从多角度中体会人物,与书中人物达到共情,更好地发挥再创作的价值。

六、结语

《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形象早已被人们所固化,似乎她就应该是不知廉耻、毫无尊严的,但李碧华通过《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传统中的所谓的“淫妇”形象。李碧华选用了《金瓶梅》作为故事延续的载体,将潘金莲这个人物进行新编,大胆地重塑了故事情节和结尾,让前世的潘金莲和今生的单玉莲这两个时空各异的人物和所发生的故事在不断地闪回和相互纠缠中展开,她以自己的女性视角对传统文本进行解构,小说里包含着她一贯的“宿命观”思想,她通过对几个主要人物的结局安排,来揭示出因果报应,善恶有别的道德观念,同时也劝诫人们不要过度怨愤,“冤冤相报何时了”。李碧华用自己最独特的见解对“潘金莲”进行了重新诠释,对金瓶梅故事进行再创作,为她建构起了女性的自我尊严,这是这本小说最有价值也最吸引人的地方,值得我们对其反复研读。其实,对当代女性价值的书写的作家绝不仅仅只有李碧华,江山代有才人出,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优秀的作家带来更多优秀的作品。期望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更多关于女性价值的诠释,也借此改变女性在人们思想中的固化形象,为现代文坛增添光彩。

参考文献

[1]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1-154

[2]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香江出版社,2017.1-2

[3]刘传霞.论潘金莲形象及其叙事功能在新文学中的演变[J].贵州社会科学,2005(03)[4] 赵秀媛. 潘金莲形象的现代女性书写——读李碧华小说《潘金莲之前生今世》[J].名作欣赏,2015

[5]胡庆雄 吕彧.悲剧的轮回——《潘金莲之前世今生》“潘金莲”形象新解[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6(3)65-68

[6] 刘瑛. 爱恨痴缠的前世今生——论李碧华小说中的宿命观[J].当代文坛,2004

[7] 李曙冬.欲望征逐的悲剧人生——解读“潘金莲书写”的一种角度[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7 35

[8]郑渺渺.率性的叛逆与另类的光彩——论李碧华笔下的女性形象[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6(02),33-37

[9]刘瑛.李碧华的小说香港[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5(1) 68

[10]袁国兴.《“潘金莲母题”发展及其当代命运》[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2) 52

 

论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对金瓶梅故事的延续与再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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