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召华《爱吾庐诗钞》研究

摘要

蔡召华，字守白，号吾庐居士，清代莞邑诗人,有《爱吾庐诗钞》存世。该诗钞收录了423首诗歌，这些诗歌题材内容丰富，有反映民生疾苦、感怀壮志未酬的咏怀诗，有与友人互诉悲欢的赠答唱和诗，有记录漂泊途中所见所感的纪游诗，还有送别诗、悼挽诗、闺怨诗等。诗歌富有浓郁的现实主义特色，反映了晚清时期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诗中常引用别有深意的典故，体现出委婉含蓄的特点，诗人又喜以幽怨哀婉的意象、清冷感伤的语言抒发内心无尽的愁苦。

关键词：蔡召华《爱吾庐诗钞》

一、引言

蔡召华，字守白，据民国陈伯陶《东莞县志》载：“东莞鸣珂巷人”[1]，而学者杨宝霖在《虎门历代诗选》中认为他：“南栅人，迁居鸣珂巷而已”[2]。关于诗人的生卒年，杨宝霖先生认为他：“生于嘉庆二年（1797），卒年佚考”[3]。又据陈伯陶《东莞县志》载：“性磊珂不羁，工为诗，不区区规模古人而动与古会。生平固穷，自守不求人知，惟以吟咏自适”[1]，可知诗人虽然身世清贫，但一生磊落不羁，经常以诗抒发内心的苦闷。蔡召华现存诗集《爱吾庐诗钞》六卷、《细字吟》六卷、《草草草堂草》四卷、《缀玉集》四卷和小说《笏山记》，当今学者欧贻宏将以上四部诗集整理汇集成《蔡召华诗集》，其中《爱吾庐诗钞》是本文的研究对象。

二、《爱吾庐诗钞》的题材内容

《爱吾庐诗钞》成书于道光十二年（1832），收录了423首诗篇。该诗钞诗歌内容丰富，主要分为咏怀诗、赠答唱和诗、送别诗、悼挽诗、纪游诗和闺怨诗等六类，下面逐类进行分析。

（一）咏怀诗

《爱吾庐诗钞》成书之时正处于19世纪鸦片战争前夕，蔡召华把对时政的责难，对理想迟迟未能实现的心灰意冷全部融入到诗歌当中，此类诗约57首。

诗人或通过描写艰难的生活环境反映民生疾苦，表现封建社会的弊端，其中诗作《呜呜歌》最为典型，如《呜呜歌》（其二）：

我痛强暴凌，长幼方聚哭。有客叩门来，殷勤布心腹。

市有杀人者，佥云是汝族。官府何皂白？食惟弱之肉。

文深杂喜瞋，髓少易敲扑。不如赂百金，可以罢斯狱。

再拜谢客言，客意诚深曲。世情重影响，安必马非鹿。

奈此瘦瘠民，儿女不堪鬻。客怒拂衣去，果然劳吏牍。

仇与役结连，一疮百鸟啄。官幸烛其奸，仇未逞其欲。

惟未逞其欲，风波愈翻复。前波与后波，循环无断续。

市集上一旦有杀人犯，都说是诗人宗族的人，诗人一向喜以文章表露世间的愤怒不公，因此受尽严刑拷打，但用钱财又可免去牢狱之灾，可见官场何其黑暗，此处抨击官绅士豪强词夺理，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弱小百姓的社会现实。连日来的强暴欺凌引得诗人家中老幼伤心痛哭，如今即使有客人殷勤来拜访，诗人也不敢随意信服，因为世风日下，连解决温饱问题都十分困难，孰是好人孰是坏人实在难以猜测，诗人实在不敢冒险收留他，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婉拒，此处为下文故事发展埋下伏笔。客人愤怒拂袖而去，原来频频求见的他是公文中的逃犯，“一疮百鸟啄”形容一旦有伤口便会引来百鸟来啄食，比喻这位客人现在正处于水火当中，想觅得藏身之处却连连碰壁，官府侥幸能把这个逃犯逮捕归案，可这位客人因此与诗人反目成仇，客人因为避难的计谋没有得逞所以给诗人带来接二连三的风波。这只是《呜呜歌》中一个细小的情节描写，可四处逃窜的劳役、私相授受的官员却是一个时代的表现，诗人以自身经历，把当时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以及那些受尽压榨的百姓描写得淋漓尽致。

另外在《七月初四日到家》（七首）中诗人从邻居、父母、妻子、儿女、婢女等角度，详细描述他穷困潦倒的家境。诗人以“三接内人书”开篇，书中写道家中一贫如洗，妻子久病床前，儿女无人照料，只能催促他早日归家。到家时“对妇掩口嗤，男儿侧目视。呼门声愈低，半晌一弹指”，诗人并非载誉而归，因此受尽乡亲邻里的鄙夷耻笑，连大声呼喊进家门都十分胆怯。“咫尺不敢前，避亲如避债”，当年满怀抱负离家，无法对父母尽孝，如今高堂在上，诗人悔恨自己尚未能让他们过上安乐无忧的日子。“无乃贱子妇，面目一何非。杂作婢妪役，心苦貌不肥”，多年未见的娇妻，早已面目全非，生病的她还要做着婢女的劳作，心里一定是有苦难言，此处透露出诗人怜惜、内疚的心情。安顿下来的诗人坐立难安，一心挂念儿女，“去年爷归来，花粉满筐筥。而胡今日归，无物赐儿侣？同是失意回，厚薄自贻阻”，诗人从单薄的行囊中只能勉强找出少量干粮，儿女得知父亲没有带来礼物，内心无比失落，此去经年都是宦途失意，食不果腹的孩儿让诗人尤为自责。在《吾园杂詠》中诗人曾描写自己在童年时期有婢女陪他游玩，有书童伴他读书，如今家中仅剩下两名婢女，“为婢已不堪，贫家婢更难”，本来为奴为婢已是不堪，而做贫苦人家的婢女更是难上加难，每况愈下的家境让诗人不得不选择遣散最后两名婢女。事过境迁，繁华已不再，年老的父母、重病的妻子、挨饿的儿女，即使诗人饱读诗书，满怀抱负，但也无济于事，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可见当时士人并不受重视，结合前文腐朽瘫痪的官僚机构，看似强盛的国家，其实已经危机重重，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除了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歌，诗人还时常感怀自己壮志未酬的志向。年轻时胸怀成家立业之志，曾诗云：“人生勋业在早岁，西施迟暮东施嗤”（《答胡书山》），豪言要抓住大好时光成就一番事业，免得碌碌无为引来嗤笑。然而残酷的现实让理想频频受阻，“求名不遂学乘桴，星宿无缘探亦愚”（《不堪》），“求名不遂”“星宿无缘”，想要实现功成名就谈何容易。“他乡骨肉功名恨，郁作盈盈泪满眸。风尘相马谁青眼？云水听猿易白头”（《他乡》），诗人一生漂泊无依，从未遇到赏识自己的“青眼”，到头来年华虚度，只留下垂头丧气之态。如《杂感》（其一）：

自從异地听寒砧，病骨阑珊久废吟。

珠到售时因椟诎，剑当亡后刻舟寻。

黄梁罗绮邯郸梦，白草轮蹄圹埌心。

洒遍茫茫歧路泪，廿年虚牝误腰金。

首联点出诗人此时身在异乡，身体抱恙的叙事背景，悲凉的捣衣声，孤身一人的处境，诗人在病榻前苦苦呻吟。颔联诗人运用“买椟还珠”“刻舟求剑”的典故，说明岁月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待当权者意识到错误时早已错失最佳时机，通过引经据典表达自己空有才华却得不到展示机会的可惜。颈联再一次诉说诗人的梦想犹如黄粱一梦，虚幻而缥缈，把雄心壮志比作白草，无奈一次次被残忍践踏，最终化为乌有。光阴匆匆，歧路茫茫，末尾诗人不禁感慨漂泊之旅到底该何去何从。又如《生朝有感》：

懵腾照眼早梅开，独拥寒毡忆梦回。

尽日无人空咄咄，老天生我实哀哀。

乍惊亲友抟沙散，不见神仙掷米来。

数遍牟尼难忏命，拼将潦倒付衔杯。

开头描写梅花盛开，旭日照耀的景象，满目生机与下文“独拥”、“寒毡”形成强烈的对比，突显诗人此时此刻孤独寂寞的心境。诗人思乡梦醒，环绕四周竟空无一人，亲朋好友如同散沙般分散各地，如今竟连一个能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诗人孤身在外冷暖自知，饥寒交迫之际只能将希望寄予上天，求神拜佛赐予米粮解决温饱。“空咄咄”“实哀哀”，种种愁绪涌上心间，只好一次次地念佛忏悔改变不了现有的事实，诗人责怪上天为何让自己的一生过得如此艰辛，最终把满心愁意投掷到酒杯当中，又无奈酒入愁肠愁更愁，可见诗人已是心力交瘁，疲于反抗。再如《感怀诗》（其八）：

墨氏悲何如？乃悲丝可染。俯仰观大化，群生何奄奄？

蝉胎蜣已惭，枳成橘亦忝。天地厚吾身，试吾以艰险。

惟其瑾瑜质，乃有苍蝇玷。惟其松柏姿，乃有繁霜飐。

开篇从“墨子悲丝”引出诗人所见悲景，世间生物为何奄奄一息，蝉、蜣、橘、枳呈现憔悴之态，显然与生生不息之景象不符，因此它们深感羞愧，而诗人生于天地之中，历经艰难险阻，内心也变得消极颓废。最后诗人感慨即使是美玉也会引来苍蝇玷污，即使是松柏也会饱经风霜，更何况是渺小的平凡之士。诗人生不逢时，无数次为功名抱负付诸努力，然而回馈他的却是一次次失意落魄。

落魄不堪的家境，屡屡受挫的功名抱负，诗人只能通过诗歌这一载体吟咏内心无尽的愁苦。同类诗还有《雨灾歌》、《叙怀诗》、《有感》、《冬夜漫兴》（二首）、《病中守岁》（三首）等等。

（二）赠答唱和诗

从《爱吾庐诗钞》中可看出诗人与秀才胡香山、秀才殷荫堂、待诏康次山、布衣黎圆沙、隐士陶又令等等有往来，诗人常通过与他们唱和赠答以获得心理上的安慰，此类诗约40首。

如《赠殷荫堂》：

左右哮豺狼，前后舞鬼蜮。我生忧患中，俯仰当恻恻。故人殷荫堂，示我解忧式。岁月能几何？摆脱须极力。会当跳局外，否泰任所值。寒到我则衣，饥来我则食。衣食或不供，躬耕而妇织。脱有大变故，艰苦随转侧。厥中若顽石，肯受雕与刻。君本穷酸士，饥寒不动色。茫茫身世间，未闻少叹息。知君于此言，亦得颇有得。嗟我亦何为？万私无一克。大道学已迟，捷径由须亟。行当从君言，一涤旧胸臆。不得勿复求，冥然守吾默。去道虽愈遥，自谋未大惑。只恐守难牢，方寸生荆棘。放豚逸不追，复入忧患域。

首句运用复合方位词“左右”“前后”，结合动词“啸”“舞”，突出诗人身边都是如豺狼般居心不良的艰险之人，所以诗人常感叹自己处于忧患之中，表现出郁郁寡欢的模样。第二部分详细描写殷荫堂如何排忧解难的方法，首先必须明白人生在世的时间并不多，为摆脱困境想尽一切办法，不如早日置身事外，无论好与坏的结果根本不值一提；其次殷荫堂认为这种看淡世事的态度应贯彻到日常小事当中，比如天气寒冷便穿衣，感到饥饿便吃食，如果衣食都没有来源，便亲自去耕地，让妻子来织衣，实现自给自足，不要为之抱怨；最后殷荫堂鼓励诗人倘若遇到较大的变故，也要坚信困难很快就会过去，自身要像顽石一样愿意接受岁月、挫折的洗礼。第三部分描写殷荫堂的对诗人的劝勉带来的影响，诗人深知殷荫堂本也是个穷酸书生，然而他从不将饥寒之苦表露于神色，很少叹息自身茫茫无望的身世，他恬淡寡欲的处事风格，让诗人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惭愧不如，好友的一番良言犹如醍醐灌顶给予诗人继续前进的动力，让诗人有所收获。结尾诗人谈到因为这番道理很晚才懂得，所以凡事应从现在做起，一改曾经内心的想法，往后的日子不再强求得不到的东西，然而未来的路还很长，诗人开始担忧能否坚持到底，因而再一次陷入忧患之中。

除了好友殷荫堂，诗人还曾在《黄牛先生诗为康次山作》中讲述其与好友康次山如何相识相知的经历。爱骑黄牛而不爱骑马的康次山引起诗人的注意，他“相逢握手不暇弔，空山对坐发狂啸”的狂妄行为使诗人“悸栗不敢言”，但康次山主动登门造访，经交谈后诗人才得知他原是“锦貂玉貌美少年”，年少时曾为官，后被奸人所害，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从此“身贱更无青眼待”，如今已在岭南流浪十一年，形成不拘一格的性格。康次山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亡命江湖的壮志豪情让诗人深感佩服，故与之交好，而后久不得康次山的消息，诗人牵挂他浪迹天涯，无家可归，甚至担忧至落泪，足见其两人友谊情深意切。

诗人与胡香山、黎圆沙的关系最为密切，情谊也最为深厚。在《答胡香山》中，胡香山曾给诗人写信，信中写道：“书中不作加餐词，言欲弃儒逃于医。”而诗人对此回答是：“我欲与君作大医，不须仙鹿衔仙药。针灸疮痍寰海清，噢咻疾苦蒸黎乐。”他希望香山能够和自己一起通过做“大医”来消除疾苦，为民请命，劝谕胡香山不要轻言放弃。两人有共同的理想追求，成为无所不谈的知己，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渐渐磨灭了两人那颗灼热的心灵，如《羊城旅夜喜晤胡香山》：

自折珠江柳，千回梦汝归。

只今银镯下，犹恐玉颜非。

山水收青眼，风尘尚素衣。

穷途皆学问，莫叹壮心违。

诗人以“千回”这一量词夸张地表达其对香山深深的思念，两人常年分居两地，久别重逢的好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容光焕发的少年。即使都是满腹经纶的贤能志士，但从“收青眼”“尚素衣”可见两人追求理想的路上步步维艰。又如《和香山雷塘柳枝词》（其二）：

哀哀玉笛下云坳，一曲河山梦裹抛。

吹尽板桥杨柳影，夕阳犹挂酒旗梢。

哀怨悠远的玉笛声直抵云坳，曲中唱尽两人欲为国效力却束手无策的万般无奈，桥边的杨柳被吹得东倒西歪，夕阳照射在酒馆的旗杆上，“杨柳”象征着两人仕途多舛、身世飘零的状态，“夕阳”则象征着两人成功的机会愈加渺茫，放眼望去，满目均是失意之景。

记录诗人与好友黎圆沙诗篇也有不少，如《次韵黎圆沙除夕立春雨后盂山晚眺》中“此日登临恰晚晴，迎新送旧总魂惊。岁从葭管灰中尽，春向蒿盘湿处生。”两人在春意盎然的雨后登孟山远眺，感受生命的生生不息，在除夕日辞旧迎新，告别过往的不如意事，对未来寄予希望和期待。又如《黎圆沙招同吴郞集鸿雪楼》中“东野穷愁思射鸭，西園官爵笑雕虫。学书学剑不求知，烟月无情我亦痴。”诗人以雕虫自嘲，与黎圆沙等众多好友在鸿雪楼借酒消愁，陶醉于美酒美景当中，暂时忘却内心的苦悲，临别时感叹“此会焉知能再得？”知己相会的时机不知何时能再有。

后期诗人因好友香山、圆沙的不幸离世，交友观念发生改变，与他来往之人已不局限于秀才、布衣、隐士，他开始拓宽自己的交友范围去寻觅知音，当中或是闭月羞花的大家闺秀、或是“左抱丝桐右诗草”的才女、或是历经世道不易的倡女等等，这些交友对象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具有进步意义，如《歌者爱卿言儿时曾随阿母侍郎席郞忘之耶予感其言再成四韵》：

催酒青鬟已罢筝，尊前也解诉平生。

莫愁昔是侬之母，觅爱应知妾即卿。

此日桃花前日子，一丝杨柳万丝情。

凭君触拨当年事，隔世韦郎记不清。

歌者爱卿在酒席间弹奏古筝，两人互诉平生之事，言语中诗人得知原来爱卿曾经跟随母亲侍奉自己左右，但自己竟把她遗忘。故人相会，“触拨”起内心那段尘封的记忆，然而岁月无情，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沦为歌姬，而诗人自己也还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迁客骚人，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

诗人常写诗赠与闺秀朱意窗，有《雨中过意窗主人》《睡蝶和意窗主人》《次意窗主人羊城留别韵兼效其体》等，当中或是诗人记叙与朱意窗有关的事件，或是诗人向意窗主人诉说自己所经历的不公，表达他远大的志向，如《月夜寻梅图次意窗主人原韵》：

山前山后一片白，白到林逋处士家。

爱向寒边寻雪迹，忽从香处辨梅花。

烟圃鹊影捎初散，月趁驴蹄踏不斜。

玉笛莫教吹落去，孤山留取伴烟霞。

诗人按照朱意窗原诗的韵和用韵的次序来和诗，讲述他在观赏“月夜寻梅图”后的感想，首先是图中景色描写，白茫茫的雪迹漫布山脉，梅花在寒雪中孤傲自立，这让诗人想起北宋著名处士林逋，林逋喜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诗人想象此图描写的是林逋月夜忽闻梅香不惜冒雪前行一睹梅花风姿的场景，林逋对梅花的热爱与他性格息息相关，四十余岁后归隐杭州西湖，结庐孤山，虽然家贫，但安贫乐道，不趋荣利,终身不仕亦不娶。梅花坚强不屈、百折不挠，如同林逋孤高自洁的品质，让诗人深感钦佩，诗人一生为功名忙碌劳累，借此图此人向闺秀传达自己也想成为高风亮节的志士，渴望过上安定生活的愿望。

诗人对闺秀的欣赏与驻云亭主人有着相通之处，在《赠驻云亭主人》序云：“主人善哭，尝谓唐衢既没，天下男子无可与语，乃筑驻云亭，招闺秀而友之。”他对驻云亭主人结交闺秀的态度是：“吾行吾素好，衾影亦吾师”，他认为“男儿皆欲杀，女子或犹贤”，“流水又高山，名花四面环。琴声洗筝耳，白雪照红颜”，“知音求不得，巾帼当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也可以是贤能之士，在与闺秀唱和的过程中，诗人发现她们能读懂自己内心的孤独，给予自己莫大的慰藉，成为如子期与伯牙般互相欣赏的知音。特别是朱闺秀，她在诗人心中，心地如“蕙心”般纯洁，品质如“兰花”般高雅，然而她也是在正值芳华的年纪与作者死别，红颜的离去，又一次让诗人陷入知己难求的哀伤当中。

唱和赠答诗还有《步前韵呈王云门师》、《答张溥卿》、《寄张博山》、《赠卢群杰》（二首）、《得尹莘田书》、《读随园诗品贻简东洲陈石襄周六迟》（二首）、《赠李沅湾》等等。除了上述诗词，《爱吾庐诗钞》中还有一些诗人日常与朋友往来的诗歌约39首，如《白鹭和康次山》、《七夕同胡香山黎圆沙康次山》、《夜访陶又令不遇》、《昨饮郑校书醉经堂约今夕复相招时月已上床简犹未至呼童踏月影持此调之》、《梅花和李旸谷》、《旧东人苏静轩留宿郭武村是夕村前小步》、《镇海楼同赵宾王》、《怀人诗》、《听故倡萍卿琵琶》（二首）、《五月五日作》（二首）、《听郑三姑琵琶》（二首）、《老女同陈右襄赋》（二首）、《胡校书出家后有旧识求见弗纳集此调之》、《访董介石》（二首）、《旅夜示姚生》、《卢群杰以抗砚见饷》、《刘梦得耕田歌》、《简东洲诗册》（二首）、《久不得康次山消息》（二首）、《怀卢群杰何鉴石》、《夜泊虎门邻舟李铁华秀才招饮席中先有吴光祖黄玉华二客酒酣泛月》、《闻女道士六姑嫁人生一女戏作》等等。

唱和赠答是连接诗人与朋友之间情感的桥梁，或是寄托思念，或是描写近况，或是抒发志向，情感在诗歌的一唱一和中相互传达，像是有意或无意地进行着诗歌的切磋，从中感受志同道合的知己之间真挚的友谊。

（三）送别诗

诗人与好友聚少离多，常感离合悲欢，约有8首诗描述他与好友之间送别时的场景，表达其依依不舍的心情。

如《别诸友》：

半夜寒江散白苹，不听骊曲亦伤神。

浪婆遍地风波险，山鬼连天薜荔新。

完壁尚悬秦殿泪，无金枉画汉宫春。

孤帆落日一杯酒，君抗清尘我俗尘。

白苹在江水上漂浮，如同诗人孤苦伶仃的身世，悲伤的骊曲中透露出诗人内心无尽的忧愁。“浪婆”是波浪之神，能唤起惊涛骇浪，“山鬼”则出自屈原的作品《九歌·山鬼》，山鬼因在山中等待已久也不见心上人出现，所以用以表达哀怨之情，而“薜荔”是一种香草的名称，在陈右襄为诗人《缀玉集》所作的序中，谈及诗人“多托美人香草之词于诗中，以写抑塞牢愁之慨。”此句讲述的是诗人前进的路上充满艰难险阻，自己是忠贞贤良之士却迟迟未遇见赏识自己的人。“完壁尚悬秦殿泪”运用的是“完璧归赵”的典故，秦王大费周折也没有拿到和田玉，而《汉宫春晓图》当中人物形态、故事情节也是极难临摹，如果没有酬劳那又何必枉费大量心血来描绘这幅画。以此暗喻诗人辛苦追逐功名多年却徒劳无功还白白浪费光阴的无可奈何。黄昏落日、一叶孤舟、一杯清酒，离别愁绪萦绕心间，褪不尽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又如《送别同寓诸子》：

同是飘蓬莫定身，举觞不敢话前因。

客中送别原难别，更送风尘失意人。

在座同饮的都是漂泊在外、居无定所的失意之人，举杯时大家都不敢提及自己曾经潦倒不堪的过去。杯酒言欢的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分别的时刻，知己相会的机会少之又少，此次离别之后应该很难再相聚，这首诗表达的是诗人送别朋友时难舍的心情，感叹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在《秋夜送别香山》中有“秋烟凝不散，秋月瘦不明。秋风吹离愁，散为哀虫鸣。”“秋烟”“秋月”“秋风”，三个秋景弥漫着悲凉感伤的氛围，两个惺惺相惜的人，在鸣虫与孤雁应声不绝的夜晚面临分别，似乎连虫鸟都在诉说着两人此时此刻的万般不舍。四季更迭是自然界中不可违背的规律，如果深秋让诗歌的语言呈现萧瑟之意，那么寒冬则让语言更显冰冷之态。

如《冬日送别》：

酒醒君去矣，凉飙振林迥。

留得岁寒心，挂在苍松顶。

昨夜与友人对酒当歌、畅饮作乐的时光转瞬即逝，酒醒后剩下诗人独自一人感受寒风冷冽，疾风把远近的树木吹得摇摇欲坠，让分别的场景更加哀伤。“岁寒心”比喻坚贞不屈的节操，而苍松是高寿的代表。哪怕已不再年轻，仕途坎坷不顺，也要保留一颗不屈不挠的心，在这个严冬中坚守，迎难而上。

同类诗还有《胡香山属题孤舟泛雨图即以送别》、《胡香山将往河南芸生女史拔钗为赠诗以勖之》（二首）等，长亭古道，驿路扬鞭，人生在一场又一场的相逢别离中交替变幻，每一次回眸都有不胜唏嘘的别情苦涩，每一次驻足都是不忍卒读的旧梦离散。

（四）悼挽诗

在《爱吾庐诗钞》中约有27首悼挽诗用以悼念逝去的至亲挚友，下文举例诗人给好友胡香山、好友黎圆沙、自己妹妹所写的悼挽诗。

在《哭胡香山》中诗人提及胡香山“少小遭家难”，父母将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香山“平生负奇气”，是个书生意气、才华横溢的才子，但最终并未衣锦还乡，反而迎来其离世的讣告，让诗人为之痛心，所以凭诗寄去哀思。

如《书亡友胡香山诗册后》：

未识胡生面，先闻胡生名。眼见胡生诗，心愈胡生倾。举举康公子，结交尽豪英。车游六榕寺，友招五羊城。以我意气粗，挹君兰苕荣。开颜贱冰玉，下笔翻瑶琼。盘空混沌凿，斗险蛟螭争。语奇鬼胆破，义正人心平。当筵羡啧啧，掷地鸣铮铮。厥角我厦崩，披腹君已呈。从兹绿蚁酒，共酹丹鸡盟。一朝厌野马，长揖骑巨鲸。江山失斯人，金石无正声。悠悠岁时异，惘惘魂梦惊。遗编偶披读，弱魂时伧儜。文章日月在，涕泪风霜并。已矣夫何言？掩卷天峥嵘。

开篇诗人回忆初识胡香山时的情景，对于胡香山诗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可见胡香山在当时已享有一定的名声，后来诗人亲眼所见胡香山的诗作，对他愈加倾慕和崇拜。在诗人心目中，胡香山是一个谦谦公子，经常结交一些豪杰英雄，和他们在六榕寺、五羊城等地唱作。接着诗人详细形容胡香山高超的文笔水平，诗作中胡香山敢于描写杂乱混沌的社会，揭露世人为利益相争的现实，刻画百姓危惧不安的心理，语言出奇制胜，内容饱含正义，句句掷地有声，表达真情实感，他的诗作犹如美玉般珍贵，能结识到如此才高八斗的朋友让诗人感到无比光荣，两人志趣相投，于是共饮“绿蚁酒”，许下“丹鸡盟”。然而天妒英才，胡香山的死，让世间少了一位敢于批判的勇士，前文大篇幅描写胡香山的才华更能突出诗人对好友离世的遗憾和叹息，每每读到香山的诗作都让诗人想起与胡香山风霜同路的经历，诗人频频梦见香山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久久不能接受知己已离世的事实，后悔自己没有早日认识香山，没有珍惜与香山相处的时光，如今让香山孤身一人下九泉。

好友黎圆沙也是先于诗人离世的，在《检旧箧得亡友黎园沙手迹》中，黎圆沙遗留下来的手迹触动诗人内心深处对他的怀念。

忽得故人诗，手颤汗生颊。颠倒读百回，悲喜争一霎。尚有园沙字，能使蠹鱼厌。草圣狎张旭，文心雕刘勰。想见挥毫时，元精耿耿摄。当年忝比邻，子觿我尚韘。竹马招手从，涂鸦斗叉捷。同下董生帏，各负苏季笈。相期青云梯，咫尺踵互接。子剑我请缨，我舟子作楫。竹帛千载垂，阴阳两手变。

偶然得到亡友圆沙的手迹，诗人双手颤抖，汗流浃背，翻阅百回，悲喜交加的心情溢于言表。诗人庆幸圆沙的作品没有被蠹鱼所蛀蚀，他认为圆沙的字狂逸，好比草圣张旭，构思巧妙，好比刘勰的《文心雕龙》，仿佛圆沙挥毫写意的样子就在眼前。接着诗人开始回忆与圆沙童年时期相处的场景，当年两人曾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一起玩竹马，一起斗涂鸦，后来诗人引用董仲舒“下帷讲诵”，苏秦“悬梁刺股”的典故说明两人曾一起专心攻读诗书的事件，两人都希望能早日位居高位，能同时实现功名抱负，后诗人又用“子剑我请缨，我舟子作楫”来表现两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然而虽然圆沙的字迹还留存于世间，但两人早已阴阳相隔。在《哭黎圆沙爵仲》中可知圆沙“男儿弱冠，未成名兮死己矣”，年仅二十多岁就离开人世，留下“寡母在堂儿在腹，忍受荆妻叹画烛”，他还没对父母尽孝，与妻子偕老，同儿女享乐就轰然离世，让诗人悲痛不已。

胡香山、黎圆沙在诗人心中均占据重要地位，如今虽然他们与世长辞，但诗人依然时刻记挂，乃至在一次夜泊珠江中，还不忘悼念两位亡友，发出“山水知音绝，鼋鼍抱影寒”的悲叹。

诗人曾在《羊城冬夜》中思念远嫁的妹妹，“明朝逢腊八，往岁团乐聚，围炉骨肉欢”，明日就是腊八节，往年其乐融融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诗人眼前，如今“家居蓼水干”，不知妹妹能否在团圆的日子吃上一口热粥，可见诗人对妹妹的关心爱护。然而她年仅十八岁就已离开人世，诗人用《哭养妹》（六首）悼念逝去的妹妹，如《哭养妹》（其四）：

瞒着高堂忍着哀，且将死信自疑猜。

今朝略听慈亲说，梦见娇儿问寝来。

妹妹离开已经一段日子，诗人还时常想起她幼年时撒娇的样子，他们曾同甘共苦，之间更甚于血缘上的兄妹之情，对于妹妹的死，诗人悲痛欲绝。今朝诗人母亲谈及妹妹梦中向她问好，父母年事已高，诗人实在不忍让他们接受“丧女之痛”，所以只能将秘密藏于心间，选择独自承受。

家中的父母，遗留的物件难免会勾起诗人与妹妹、好友之间过往的点点滴滴，至亲挚友弃自己而去，生死两相隔，这种痛苦难以抑制，只能用诗歌穿越生死，致以哀悼，实在感人肺腑。同类诗有《同黎圆沙过亡友庾春卿墓》、《追和亡友圆沙柳枝》（六首）、《挽歌诗》、《莲姬小妹诗》等等。

（五）纪游诗

纪游诗并非是诗人有闲情逸致游览山水的记录，而是他在外漂泊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此类诗约51首。曾经的蔡召华对自己的才华充满信心，一心求取功名，在外游历的同时写下许多绝美的诗句，如《登武山望虎门龙穴诸岛》：

奔腾东下束不住，大虎咆哮小虎怒。天回谷转争一门，盘涡倒裂万星吐。

訇然一泄群马奔，只有天水无洄注。龙鲤一角鸧九头，白鼍惊鼓斗腥雾。

钱王毒弩不敢射，轰轰水府万灵布。嗟予万事委逝波，至此得不魂慑怖？

自從宋帝保秀山，穷海波涛淹赵祚。河山百战尽孤舟，南海波臣失呵护。

安得次门障百川？势与铜柱屹参互。中流一砥万万年，不许踮鸢羽飞渡。

我来凭眺登武山，腾空借得王乔屦。侧挂猿臂瞰飞鸟，沧桑万古成朝暮。

是时日落天渐昏，与尽攀萝觅归路。回头赤浪看跳丸，百万铜精互熔铸。

金支翠羽出龙穴，照耀四百珊瑚树。人生不探龙颔珠，安能长久抱文字痼？

行当大啸振尘衣，飘飘乘化浮巨瓠。狂歌王建下山时，满眼红霞坠孤鹭。

龙穴岛位于广东省珠江口蕉门与虎门水道出口的交界处，全诗大部分的内容都在描绘虎门龙穴诸岛的壮阔景色，奔腾的水势以及险要的地形给人以一种身临其境的切身感受，在感慨景色壮阔的同时用一句“人生不探龙颔珠，安能长久抱文字痼？”将诗人当时内心所想表达出来：人的一生不能没有追求，不能只带着自己的作品郁郁而终。一心求取功名的他希望自己如那奔腾流水般一往无前、如那险要山脉般高耸入云，也表达了诗人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但蔡召华求取功名的过程也并不如他想象般的得心应手，在经历了不少挫折后，他的诗作也缺少了曾经的自信与乐观。如《出合兰海》：

斗落百蛮声，天河半角倾。

涛驱千弩急，舟掷一梭轻。

白马跃帆过，青鼍踏鼓争。

我才非李白，魑魅莫相惊。

合兰海，位于广东省东莞市虎门镇。江水似银河般倾泻而下，水势波涛汹涌，水声娓娓动听。急湍激流像飞跃的白马，又像凶恶的鳄鱼，滚滚流水犹如上千把弩箭飞射而去，而游行的小船却如梭子般轻若无物，形成强烈的对比。此情此景，诗人不禁想起杜甫曾在《天末怀李白》中谈及李白：“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李白曾遭魑魅小人所诬陷，而诗人认为自己的才能不及李白，所以妖魔鬼怪不必对他感到惊讶。这首《合兰海》拥有磅礴气势，然而天地万物之间生命又是那样的渺小，表现出诗人的妄自菲薄。又如《渡泥紫》：

百里此孤舟，苍茫积气愁。

云堆乱峰出，水荡一天浮。

技哭屠龙晚，风喧落雁秋。

年年渡泥紫，不敢酹阳侯。

泥紫桥是现在连接广州新塘和东莞中堂的桥梁，在诗人的年代“泥紫”可能是江河的名称。诗的开篇描写诗人乘舟渡江的画面，山峰与云朵交错相间，天空的倒影随着水波荡漾而浮动，风声喧嚣，大雁归来，意味着秋天将至，又到了悲天悯人的季节，方圆百里只有载着诗人的一艘小船，满目苍茫之景，让诗人心生愁绪。常用“屠龙”之技形容完成艰难伟大的事业，然而诗人恸哭自己为时已晚。再如《冬夜舟次黄湾》：

黄湾湾畔泊牙墙，薄醉初醒夜渐央。

倚笛客吹千里月，披蓑人卧一船霜。

渔灯壁雪参差没，鼍鼓催篷日夜忙。

异地功名故乡梦，天涯老泪落寒螀。

黄湾位于广东省惠州市惠东县。把船停泊在黄湾湾畔的桅杆旁边，诗人酒醉初醒察觉天已快亮。看着头顶的月光，船上的骚客思念远在千里的家人，以笛声寄去相思。天气十分寒冷，人们以蓑衣取暖躺在已结一层寒霜的船上。渔船上的灯光快被风雪所掩埋，可见雪势很大，然而鼓声再一次敲响，催促着人们为生活日夜忙碌。诗人独自在异乡求取功名，曾多少次梦见回到故乡，如今思乡梦醒，他伤心落泪，泪珠滴落在寒蝉身上。此诗仿佛蒙上了一层悲凉的面纱，看着此处人们为生活东奔西跑的身影，回想起自己也是为功名长年奔波，但依旧居无定所，表现诗人对功名的渴望，却又对目前所经历的坎坷无可奈何。再如《过零丁洋》：

零丁山立零丁水，人过零丁百感生。

夜半日從鲸眼出，天低帆并鲎身行。

扑来烟雨皆腥气，淘尽英雄此浪声。

自笑零丁舟一叶，只從云里望蓬瀛。

零丁洋位于广东省珠江口外。人们路过零丁洋时会因眼前萧条的景色百感交集，诗人也不例外，腥风血雨的气息扑面而来，想起曾经多少名人在这浪涛声中呐喊，如文天祥路过零丁洋时写下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追逐功名的路上屡屡受挫，诗人嘲笑自己经常孤身一人，他看不清前进的道路，不知是否还能对未来抱有幻想，只希望在愁云惨雾中看到胜利的希望。

除此之外还有“我来便欲骑鼇背，敢畏蓬莱路杳冥”（《登海月岩》）、“不向人间洗汙浴，廉泉只合在山清”（《登黄岭忽唐人此日登临百感生句口号》）、“安得谢尘缘，一享林泉福”（《西山雨后》）、“苦怀风月群，各逐名利散”（《重至妙严观》）、“青天碧海终吾身，不尔委身寂寞滨，不语不食随飞尘”（《夜登凤山》）、“动静本何有？我心空是非”（《禺珠夜泊》）等等，从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景物中感受诗人人生不同阶段的情感变化。

（六）闺怨诗

闺怨诗，顾名思义是女子在闺阁中抒发怨恨之情的诗歌，在《爱吾庐诗钞》中，诗人不仅抒发女子闺怨，还常借怨女之口来传达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心声，此类诗约88首。

1.抒发女子闺怨

在《捣麦吉》中有“朝捣麦，夕捣麦，麦坚腕弱生理窄”，女子日夜捣麦，麦子坚硬，但她却瘦骨嶙峋，一旦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就会受到阿母驱使，昔日未嫁女手持针线绣鸳鸯，今日嫁作田家郞只能备受责骂难堪，辛苦的劳作并没有得到丈夫的怜惜，只能“背人洗红妆”，可见在古代女性一直处于低下的从属地位，她们自幼被灌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男强女弱、重男轻女的生活氛围让她们成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爱吾庐诗钞》中大部分的闺怨诗描写的是因社会动荡与丈夫别离多年的思妇、因丈夫喜新念旧沦为糟糠之妻的弃妇、因兵荒马乱丈夫战死沙场的寡妇等。如《啰唝曲》（其二）：

郞行令妾病，妾病使蚕饥。

蚕饥不足惜，持底寄郞衣。

《啰唝曲》是词牌名，曾为刘采春所唱，又名《望夫歌》。在蔡召华这首《啰唝曲》中，女子因为丈夫离家，所以相思成疾，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她无法饲养吐丝的蚕，即便如此，妻子也耗尽家财想尽办法给远行的丈夫织衣寄去，希望丈夫收到衣服能想起家中贫妻。一连串的因果关系引出女子对丈夫的深爱，爱得越深，恨得越深。又如《乌夜啼》：

醒枕孤衾泪万行，啼乌愁月月愁霜。

不嫌惊妾遼西梦，梦到遼西更断肠。

《乌夜啼》乐府旧题,属《清商曲・西曲歌》,多写离别之男怨女恨。在蔡召华这首《乌夜啼》中，描写女子在睡梦中泪水不经意间浸湿枕头的情境，乌鸦的啼声凄婉流长，给这个寂寞的夜晚徒添忧愁。与唐代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不同，自古以来乌鸦啼叫代表着不幸，这声声悲鸣不担心会惊醒女子的梦乡，因为梦境中有她远在边疆征战的丈夫，梦见他只会让女子更思绪断肠。再如《上声》（其八）：

织愁寄西洲，摘莲答南浦。

食莲不到心，那解甘中苦？

《西洲曲》描写的是少女对钟爱之人的思念，《南浦别》描述的是别离时依依不舍的情景，诗人选择“西洲”和“南浦”，再结合莲子心这一意象，说明如果食莲未及莲心，不能知道当中苦涩的滋味，不能了解闺中女子的哀愁与相思。

名场失意，诗人转而以教书为业，在《哭女门生梁田田十首》下注有云：“宗嫂方玉梅倡平安诗社，时田田、娇波外，陈个个、张红线、何白卿、萧月箫等十余人，延余甲乙之，因先后并隶门下”可见蔡召华所收学生以女性居多，而他又喜与闺秀唱和赠答，所以有不少女性朋友。然而从《怀人诗》（其三）、《服牵牛子而亡殊痛悼之兼送娇波还汾》、《玉梅女史歌挽宗嫂方月容作》、《弔真娘》、《哭女门生梁田田》（十首）等等可知这些女子命运均为多舛，早亡的较多。诗人的妹妹也是个情痴之人，但她的婚姻生活也不美满，这一点在《莲姬小妹诗》“缘悭一误何堪再？为汝名门别择婚”中可以进一步得到证实，《哭养妹》（六首）注释也有言“妹嫁三年，投环者三，服毒者三”，最后“楼头一样明珠坠”，她以坠楼这一惨烈的方式了结生命，一代红颜为君尽。妹妹曾言“花不落不娇，情不死不痴”，《落花诗》（八首）便是诗人以妹妹这段失败婚姻为背景所作的闺怨诗。如《落花诗》（其六）：

几夜东风透碧闺，茶烟轻飏半牀低。

三生旧梦留云住，一缕春心抱雨啼。

灵药悔偷蟾怨月，余香未散燕衔泥。

有人度剪招魂纸，敢畏盘塘冷露迷。

徐徐东风吹入妹妹的闺房，茶烟在风中轻轻飘飏，妹妹曾渴望与良人缘定三生，怎知一片痴心遭错付，只能在春雨绵绵的夜晚伤心啼哭。这里诗人还运用到燕子意象，燕子因喜欢结伴飞行，经常成双成对在屋檐下筑巢而成为美好爱情的象征，如今大地回暖，阵阵花香引来它们共建安乐窝，而妹妹却只能独守空房，如嫦娥后悔偷吃灵药,困在月宫中心情孤寂，她夜夜伤心断肠，早已把生死看淡。

2.表现自身不幸

蔡召华经常借写女子的不幸来表现自己的不幸，如《闺怨》（其一）“深闺深处画簾深，谁赏深闺白雪音。但得相如听一曲，绮琴长碎也甘心”，表达诗人渴望寻觅到听懂自己曲中建功立业含义的知音，哪怕把绮琴砸碎也心甘情愿的思想。又如《有忆》（其三）“曾唾碧窗窥绣凤，渐分红豆教呼豨。太息敝裘苏季子，无端思换锦袍归”，诗人为功名利禄一生奔波，但愿努力没白费，最终换得“锦袍归”。再如《感怀诗》（其五）：

昔日椒房子，阿娇与玉环。顾盼无六宫，意气凌九寰。翻笑班姬拙，能甘长信闲。愿为长圆月，夜夜照君颜。愿为不谢花，枝枝盘华山。明誓书白紵，隐语著金环。长生长门泪，徒令后人潸。

汉武帝刘彻的皇后陈阿娇，有金屋藏娇之言，唐玄宗李隆基的贵妃杨玉环，有长生殿下盟誓之言，她们和班婕妤都是曾蒙恩宠的女子，环顾六宫，盛气凌人。然而随着新宠入宫，她们渐渐受到冷落，阿娇被关在长门里孤独终老，杨贵妃在逃难途中被赐自尽，班婕妤悄然隐退在长信宫中度过她凄冷的后半生。古代王妃即使曾经风光一时最终都会沦为不受重视的玩物，谴责统治者喜新厌旧的糜烂生活。诗人借此表达自己的处境，即便自己有“长圆月，夜夜照君颜”“不谢花，枝枝盘华山”的愿望，然而得不到赏识之人的重视和怜爱，才华无法得以舒展，随着年岁渐长，愿望终将化作泡影。

闺怨诗，编织出闺中女子委婉深情的无尽哀思，传达了诗人壮志未酬的百般无奈。除此之外还有“剪纸不思侬命薄，临风只道妾身轻”（《风筝美人》）、“春风吹妾梦，和絮墮郞家”（《杨白花》）、“分手即千里，思深梦反疏”（《自君之出矣》）、“明月来何迟？玉阶罗袜冷”（《玉阶怨》）、“期妾花时返，望君並望花”（《古意》）等等。

蔡召华除这几类诗外，还有一些其他类型的诗，如梦游诗两首，《梦游洞庭》《梦游卢群杰养石山房》。题诗十二首，《为李旸谷绘赠麻姑图並题》、《为香山题梁皋山水卷子》、《香山复以纨扇中郑校书梅下抚琴小照索题》、《杂题山水画册》（四首）、《题陈少南明府小照並仿其体》、《书张文昌古钗叹后》、《为人题雪夜读离骚小照》、《题牡丹小幅》、《题花溪女史诗册》。咏物诗十五首，《蛱蝶四时词》（四首）、《春草》（二首）、《捉管》、《古铭》（六首）、《宝剑》、《祖茔石》。留别诗三首，《秋晓留别小明轩》《留别林竹香》《留别王台山暨秋崖秀才》。描写画作的有九首，《竹湾图》（四首）、《睡蝶图》（三首）、《妙烟女史百蝶图》、《枯树营巢图》。由人物引发思考的有七首，《忆昔》（三首）、《梁武帝》（二首）、《麻姑爪》、《杜少陵集》。回忆家中院子发生故事的有九首，《吾园杂詠》（三首）《吾园杂诗》（六首）。记录生活中小事件的有五首，《独坐》《夜卧纸帐中口占》《羊城冬夜》《久坐》《楼上独酌》。描写秋天景色的有六首，《秋声》《秋色》《秋江曲》《秋夜闻笛》《秋夜闻郑舟琴》《秋风词》。描写夕阳景色的有九首，《夕阳词》（九首）。描写塞上四季景色的有四首，《塞上四时诗》（四首）。塑造女子形象的有两首，《采莲曲》《印州夜月》。描写春闺乐趣的有三十首《春闺行乐词》（三十首）。这些诗歌类别繁杂，主题和表达的感情大致相同，便不一一赘述了。

《爱吾庐诗钞》的艺术特征蔡召华密切关注社会现实，将民生疾苦写入到诗歌当中，这一点以《细字吟》最为集中，但在《爱吾庐诗钞》中，也有不少反映时代背景的诗歌，富有浓郁的现实主义特色。另外道光年间，诗坛风向渐趋于宗宋，主张“以考证入诗，以学问入诗，以议论入诗”[4]，所以诗人在创作中常援古证今，引用典故支撑诗句。又因他曾集《玉台新咏》诗句，受其影响较深，所以多选用幽怨哀婉的意象表达情感。

（一）浓郁的现实主义特色

诗人笔下的社会，百姓生活十分艰难，常受忍饥挨饿之苦。诗人或从女性角度出发，描写她们常年不得与丈夫相会的情景，折射出女子孤苦无依的情感世界，如《灯花篇》中“愿化南油并北烛，天涯海角共黄昏。龙堆夜照征人面，鸡旅秋醒荡子魂”，“南油”“北烛”“天涯”“海角”，说明世道艰难，二人相隔甚远，家庭的分崩离析，丈夫的归期无望让她们陷入衣食无着的生存现状，唯有独自在家中低吟拭泪。又如《怨妇行》：

明月皎皎悬中天，佳人停梭愁未眠。妾心如月君不见，抽刀断杼丝尚连。丝连复何许？思君不可语。非望宠爱加妾身，念此伶俜众儿女。女号寒，儿啼饥。不得哺，心窃悲。痛与痒，人不识，妾知之。白项鸟，啼屋角，流萤作团鬼风飑。长夜漫漫弗能觉，寒窗怨妇泪盈握。

这首《怨妇行》以写实手法为主，皎皎月色底下是寂寞独守的佳人，开篇总领全文，引出女子为何久久未眠的原因。虽然织布机上的梭子已经停止工作，但缠绕的丝线犹如女子对丈夫的思念绵绵不断，她已不奢求能得到丈夫的宠爱，但愿在外多年的丈夫能顾念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女号寒，儿啼饥。不得哺，心窃悲” 短促的三言句式起到增强语势的作用，家徒四壁丈夫全然不知，沉重的家庭负担落在柔弱的女子肩上，一双儿女吃不饱穿不暖让女子心痛自责。最后描写狂风怒号，白项鸟啼叫不绝，萤火虫抱团纷飞的场景，层层渲染，烘托出凄凉孤清的氛围，更能表达女子蕴蓄在内心深处的痛恨之情，篇末再一次强调女子为何长夜漫漫无法入睡的原因，将“怨”这一情感推向高潮。

除了从女性角度出发，诗人还以自身家庭为代表，他曾在《呜呜歌》（其五）中谈及“我本中家人，田产瘦不肥”，家中经济来源主要从粮食收成中获得，然而这种封建自然经济抗风险能力极差，易受天气影响，在《雨灾歌》中“宅雷砰瓦掷屋㡴”雷声凶猛，雨势浩大，房屋发出摇摇欲坠的声响，“我家十余口，井底相看面如纸”，狂风暴雨之下瓦砾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诗人家中十余口人吓得脸色苍白，破旧的房屋、惨淡的收成，让这个本就贫苦的家庭雪上加霜，诗人表面写雨灾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实际表现的却是忧国忧民的情怀，在《雨灾歌》的结尾，诗人抨击“天子万年无兵革，五风十雨均此调”，面对如此落后的经济条件，百姓早已怨声载道，然而统治者还是头做着“天朝上国”美梦的睡狮,丝毫没有变革之意，在《为香山题梁皋山水卷子》中，诗人更是直言“江湖满地风雨恶，性命直与萍梗论”，江湖险恶，诗人深感流离奔波的伤痛，又惨遭群小谗佞陷害，如《古铭•笔》：

文人之笔，其妙如波。

吏人之笔，其利如戈。

富者贫，贫者死，笔兮奈汝何？

文人用笔写下绝妙的文章，吏人用笔祸害人间，官场上昏官庸吏、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他们手中的权力如刀戈般锋利，无论是富者还是贫者都难逃魔爪，他们利用权力搜刮民脂民膏，假公济私，肆意妄为，并非真正为君分忧、为民解难，迂腐的官僚统治导致阶级矛盾激化，农民反抗激烈，百姓沦入水火之中。

（二）典故别有深意

蔡召华诗中随处皆典，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篇》中提出化用典故的两条途径：一条是“明理引乎成辞”，另一条则是“征义举乎人事”[5]“辞”是指古人所言。“事”是指古人故事。换而言之，引用历史故事或前人诗句即为用典。

如《梁武帝》（其一）：

衣冠礼乐说中州，忍使袈裟换冕旒。

身舍何知身外物？不应完缺念金瓯。

在《南史•卷七》中记载:“梁武帝少而笃学，能事毕究，虽万机多务，然烛侧光，常至戊夜”，建朝初期萧衍勤于政务，制造礼乐，敦崇儒雅，起到安定民心，稳固根基的作用。然而他晚年溺于佛教，潜心向佛，毅然决然投身于同泰寺，几次出家为和尚，舍弃国家社稷于不管，又偏宠士族，亲信小人，最终导致梁末大动乱。清朝同样也经历过盛世太平、社会稳定的时期，道光帝在位期间平定了张格尔叛乱，整顿了吏治，然而他有功亦有过，与梁武帝有相似之处，他姑息养奸，排斥变革，弊端愈积愈重，致使国家走向衰败的下坡路。诗人以梁武帝入诗，劝谕皇帝能意识到错误，及时拨乱反正，以国家为重，保证国土的完整，真正做到为百姓造福。

又如《书张文昌古钗叹后》：

古物非时尚，佳人那肯簪？

果能离井底，不用亦心甘。

张文昌即张籍，为人刚正不阿，乐于为民请命，其作品多为反映社会现实，诉说民间疾苦。《古钗叹》为张籍所作，在《古钗叹》中，张籍认为古钗坠于井底或藏于匣中都是对珍宝的埋没，暗喻士人有才不第或及第不受用，最终落得穷困潦倒、抱憾终身的悲哀下场。此诗化用《古钗叹》中的诗句“古钗堕井无颜色，百尺泥中今复得。凤凰完转有古仪，欲为首饰不称时。”诗人将古钗比作自己，佳人比作赏识自己的人，古钗并非什么时尚之物，佳人怎么愿意将其戴上，暗喻自己与后世之辈相比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之物，难能吸引赏识之人的目光，明写古钗命运，实叹自身际遇，表达诗人想要离开井底，遇见赏识之人，实现远大抱负的迫切愿望。

再如《胡校书出家后有旧识求见弗纳集此调之》：

钟声杳杳隔林前，欲锁重门一院深。

清漏渐移相望久，瑶台无路可追寻。

于今妾面羞郞面，方悟凡心即道心。

莫怪苦吟鞭拂地，殷勤终是感知音。

诗人把许浑《凌歊台送韦秀才》中“钟声杳杳隔前林”、李涉《六叹》中“却锁重门一院深”、李商隐《辛未七夕》中“清漏渐移相望久”、李远《失鹤》中“青天无路可追寻”、韦庄《柳谷道中作却寄》中“莫怪苦吟鞭拂地”、杨巨源《冬夜陪丘侍御先辈听崔校书弹琴》中“殷勤终是感知音”的诗句以及杜羔妻刘氏“妾面羞郞面”、何仙姑“凡心死，道心活”的轶事集合而成一首诗。许浑和李涉都是避世的诗人，胡校书追寻旷逸闲适的生活，道出他选择出家的缘由。而《辛未七夕》又是李商隐思念远方情人的有感而作，诗人与胡校书多年未见，甚是思念，于是踏上找寻故友的旅途，瑶台是神仙所居的地方，符合胡校书出家人的身份。古代有个读书人杜羔，因多次赴考均无果，所以想要放弃归家，妻子为丈夫轻言放弃而感到羞耻。选择这一故事说明诗人因不顺利的仕途，羞于见到自己的故友。诗人一生碌碌无为，到现在才明白凡心何其庸俗，看破红尘，领悟道中真理。诗人希望胡校书不要怪他在其面前倾诉愁苦，因为胡校书是真正知他懂他的知音。

除此以外还有“腾王故粉褪生绡，几度东风损玉腰。昨夜花房今柳幕，春魂如汝不禁销。”“怪杀庄周栩栩忙，残云殢雨总难偿。梦中不识春风恶，抱住飞花上下狂。”（《睡蝶图》）“滕王蛱蝶”“庄周梦蝶”都是关于蝴蝶的典故，在腾王、庄周的眼中蝴蝶是无拘无束的形象，然而在诗人眼中它却是“不识春风恶”导致“损玉腰”的形象，二者形成强烈的对比，“柳幕”“春魂”“残云殢雨”，可见当时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连原本象征自由光明的蝴蝶也不再惬意飞翔。“墨翟哀丝染，杨朱泣路岐。”（《赠驻云亭主人》（其一））引用“杨朱泣岐”和“墨子悲丝”的典故，杨朱在十字路口因担心行人误入歧途而伤心流泪，墨子因看到白丝随着染料浸染不再纯洁而不禁感叹，世道多歧路，社会如同一个大染缸，诗人希望自己能保持本心，避免受外界所影响，不随世事沉浮。“君不见，三神山。三千娇女何时还？不死之药造物悭。”（《短歌行》）化用唐代李白《登高丘而望远》的诗句“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不死之药难能可贵，娇女何时将其归还，其实古代仙山琼阁的传说不一定存在，诗人讽刺秦始皇、汉武帝为实现千秋万代这一痴望而向神仙求取灵药的愚蠢行为，阐明人类妄想挑战长生不老这一自然规律的道理，不如把握时间和精力多办实事。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诗文典籍浩如烟海，产生了不计其数的历史典故，是文学宝库中璀璨绚丽的明珠。典故言简意丰、耐人寻味，用典不仅能增加诗歌的内涵，还使得诗歌呈现出委婉含蓄的特点，化近为远，引起读者思考。

（三）幽怨哀婉的意象选择

意象的古义是指“用来表达某种抽象的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6]也就是日常现象一旦受到意识的影响,就不再是单纯的事物表象,而是演变成了带有象征意义的形象，这种染上感情色彩的艺术形象就是“意象”。[7]《爱吾庐诗钞》中意象众多，大致分为植物意象和动物意象两部分，下面逐一分析。

1.植物意象

《诗经》中有蒹葭、荇菜等，《楚辞》中有杜若、兰芷等，唐诗宋词元曲以花木入诗的现象更是比比皆是，自然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早已与诗歌结下不解之缘，深深扎根于中国文学当中。

在《爱吾庐诗钞》中，存在不少植物意象，它们或是不畏严寒的梅；或是高洁正直的莲；或是素雅坚贞的菊……不论是何种类型的花，都会有它花谢的一天，诗人对落花意象也是情有独钟，落花意象是闺怨主题赖以生发的主要意象，落花本无情，诗人却有意。如《上声》（其三）“花落待花开，郞去待郞归。”花朵完成从盛开到凋落的生命周期，暗示时间流逝，然而情郎久久不归，仿佛看到闺中女子急切等待的孤寂身影。又如《莞城竹枝词》（其一）“落花坠地无人拾，又上当垆小妇头。”诗中以娇花比拟美人，如今花朵凋谢坠地，落英缤纷中弥漫着女子年华老去却仍得不到爱人疼惜的悲伤氛围。除此以外还有《迟张郞》《灯花篇》《听郑三姑琵琶》等等，对落花意象的表述，由一种单纯的自然现象，转变成短暂、动态、无常的艺术体现，富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除了落花意象外，还有柳意象的出现。垂柳“依依”的形态和人们分别时“依依不舍”的心情相似，所以将杨柳与别离联系在一起，如“露从玉雁声中白，柳向佳人折处青。莫怪两肩行李重，并挑残梦出离亭。”（《秋晓留别小明轩》）诗人以柳作别，体现出他对此地此景此情的留恋，其向往平淡闲适的生活，实在不愿带着绵绵愁绪离开。又如“送君去，握君手，不须殷勤折杨柳。男儿生当志四方，贱妾空床甘独守。”（《折杨柳曲》）即便分离万般不忍，然而国难当前，区区儿女私情与远大的理想抱负相比何足挂齿，贱妾甘愿独守空床，让丈夫离家无后顾之忧，有形的杨柳暗含无形的情愫，离别时缠绵徘徊的场面跃然于眼前。

从柳的语义来看，它还有盼归之意，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譬如在《追和亡友圆沙柳枝》（其五）中：“隔溪人唱柳枝歌，万缕黄金奈尔何？能结同心难续命，柳丝不及彩丝多。”诗人从圆沙妻子的角度进行剖析，柳枝歌是少女对美好爱情追求所唱的曲调，彩丝又名“长命缕”，女子希望与丈夫永结同心长相厮守，但丈夫不幸早逝，让归来这一期盼无法得以实现，独留下孤苦伶仃的遗孀凭柳寄相思。诗人还喜欢用杨柳来比拟自己的身世，如“朝暄阳，夜沐雨。几经平旦息，才有萌芽吐。”（《折柳行》）杨柳在日晒雨淋、风刀霜剑中摇曳，饱受摧残。“我摧舞花落蒂，君行萍无根，一样飘零苦，胡为相怜不相存。”它还与浮萍一样，具有摇摆性和不定性，正是诗人游离不定、艰苦生活的真实写照。

2.动物意象

与植物意象一样，动物意象自古至今在诗歌中被大量运用，或用以渲染环境气氛，或用以表明诗人心境，是诗人笔下的宠儿，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爱吾庐诗钞》中存在许多“飞鸟”意象，如燕子、鸳鸯、大雁等等，其中凤鸟意象最为常见。“寰中有凤鸟，不食亦不翔。孤鸣而求偶，鸩媒肆鸱张。”（《感怀诗》（其七））在古人的思想中，凤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唯有在位帝王德才兼备，百姓安居乐业之时，凤凰才会出现，而孤凤长鸣又是诗人孤独之感的体现，诗人怀有远大志向，但无法得以施展，借凤鸟宣泄心中抑郁之情，“尔无合时音，安能求尔皇？”何时才能太平盛世，何时才能觅得赏识之人。

凤鸟意象同样也是闺怨主题赖以生发的主要意象，“骤蹴双飞凤，遥通一点犀。”（《春闺行乐词（八齐）》）“一点灵犀通帝座，九霞文凤锡仙裙。”（《风筝美人》（其四））等等，化用唐代李商隐《无题》的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使相爱之人分隔两地无法相守相知，但还是希望两人能够心意相通，共同谱写出美好爱情的乐章。

蝴蝶因其具有轻盈飞翔的形态美、花丛绿茵的环境美，羽化登仙的生命美等，经常被用以托物言志，而蔡召华笔下的蝴蝶有其特殊的含义，如“黄金劫尽委惺忪，小海年来眼不青。牵引芳魂凭柳线，圃乐香梦怯花铃。”（《睡蝶和意窗主人》）春天本是花红柳绿、生意盎然的季节，蝴蝶以花蜜为食，以花圃为家，被誉为是告知春天到来的使者，其煽动翅膀的动感给大地带来勃勃生机，然而在《睡蝶与意窗主人》诗中，春天已经到来，但蝴蝶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这里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将萎靡不振的蝴蝶形象描写得栩栩如生，“引芳魂”“怯花铃”透出阵阵悲凉的气息，与其欣欣向荣的特性不符，说明此是多事之春，蝴蝶把美人扑醒，惹得她伏在窗台手执纨扇伤春悲泣。

《蛱蝶四时诗》为意窗主人旧题也，诗人描写蝴蝶一年四季的不同形态，不论四季交替，蝴蝶都不改其恋花的习性，诗人还赋予它人的动作与神态。“非梦非醒日日忙”“未酣春色已癫狂”，桃花盛开，香气四溢，引得春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并陶醉其中。“莲白榴红不暇探”“微躯万死心也甘”，莲花竞相绽放，石榴硕果累累，夏蝶目不暇接，为追逐美色不惜失去自己的生命。“会得菊钱陶令物”“纵令偷得已无多”，秋意萧瑟，秋蝶即将要褪去其美丽的衣裳，纵然岁月不多，但它还想继续流连花海。“玉腰不惜冒霜来”“日与寒蜂闹几回”，寒风冷冽，虽然冬蝶身轻娇弱，但它依然迎难而上，不畏风霜与蜜蜂相互争闹。诗人写蝴蝶的四季其实是为比拟自己的一生，年轻时为实现功名抱负满腔热血，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便现在已不再年轻，依然不想就此放弃。

诗人经历家道中落、知己早逝、怀才不遇等种种不公，忧愁萦绕于心中久久不能解开，通过落花、柳、凤鸟、蝴蝶等幽怨哀婉的意象选择，流露出清冷感伤的语言基调，诗歌常以一个“魂”字贯穿诗歌始终，如“中间一个林和靖，消受花魂入梦来”（《夜卧纸帐中口占》）、“徘徊三径思松菊，销尽苍茫独立魂”（《夜访陶又令并遇》）、“几缕冰魂此逗留，纸窗吟冷一诗囚”（《梅花和李旸谷》）等等，魂与生相对，生代表希望，魂则代表湮灭，“魂”字让人心怵，在蔡召华的诗歌中,还经常会出现“孤”“独”的组合，如“孤守”“孤衾”“孤舟”“客独”“独拥”等等，其出语不离“泣”“泪”“愁”、“怨”、“恨”、“冷”等字，诗人尝尽人间疾苦，备受精神折磨，已是心力交瘁之时。

四、结语

本文对蔡召华《爱吾庐诗钞》中的诗歌按照题材内容进行分类，并对诗的艺术特征进行赏析，蔡召华既非名宦，也非大贾，区区一介书生，他愿以绵力救国家于水深火热当中，然而满腔热血一次次付诸东流，他渴望遇上赏识自己的伯乐，但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流逝，随着他年岁渐长，依然郁郁不得志，他坎坷的生活经历、多舛的身世命运是清末时期社会动荡不安的反映，是这一时期文人志士壮志难酬的缩影。

参考文献

[1]陈伯陶.东莞县志[M].X:X成文出版社,1967.2748-2748.

[2]钟淦泉,杨宝霖.虎门历代诗钞[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4.525-526.

[3]（清）蔡召华撰欧贻宏整理.东莞历代著作丛书蔡召华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5-15.

[4] 陈广宏,郑利华,归青著;汪涌豪,骆玉明主编.中国诗词卷2 第3版[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 2018.530-530.

[5]王筱云,韦风娟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分类集成文论卷(1)[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4.91-91.

[6]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24-224.

[7]梁石.中国对联公开课讲义梁石教你作对联[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8.304-304.

致谢

首先非常感谢我的论文指导老师，从论文的定题到撰写，如碧老师您都非常的有耐心，一开始我坚持选择研究东莞民俗这一方向，坚持以道滘镇的麒麟引凤为题，当时没有及时听取如碧老师您的意见转变思路，导致浪费了很多时间做实地采访，由于研究东莞非遗项目的论文较多，几乎接近饱和状态，自身水平有限，难以挖掘出新鲜的论点，所以最终没能完成道滘麒麟引凤的历史渊源和传承现状研究。后来突发意外住院，出院后病情反复，不稳定的身体状况导致论文进度一再耽搁，内心无比煎熬，但如碧老师您一次又一次的包容和鼓励，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疫情期间，线下学习变成线上网课，您的教学任务本就繁重，但对于论文的质量您还是严控把关，严格要求，老师您每天忙碌的工作，即使已经到了深夜，还利用休息时间为我批改论文，每一个环节您都悉心指导，您的每一次面批，每一句叮咛我都铭记于心，无论是从论文的内容而言还是在论文的结构上，我都有很大的收获，在此过程中我还悟出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您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真的让我深受触动，深感佩服，再次向老师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和最崇高的敬意。

撰写这篇论文的路上困难重重，所幸有同学、朋友的热心帮助，我非常感谢黄红雁同学，您愿意跟我更换论文的批次，让我能在治疗期间减轻心理负担，有更加充裕的时间去准备论文的写作，我深受感动。其次我特别要感谢同学，从确定论文题目到最终完成论文的写作，您都陪伴在我身边，开始我们都面临着换题的挑战，当时我们一起到东莞图书馆搜集东莞诗人的材料，重新确定论文大纲，我们互相加油打气，相约一起顺利毕业，后来因为生病我落下了进度，不能跟您参加同一批答辩，但您还是会时不时给我打电话开导我，将写作过程中需注意的问题和答辩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我，每每在我情绪崩溃之时扶我一把，我被您身上的乐观、开朗深深所感染，能够坚持完成这篇论文，真的少不了您的功劳。除了同学、朋友的帮助，当然还有家人的支持，家是温暖的避风港，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更加坚定克服困难的决心。一切谢意尽在不言中，不知从何谈起，请允许我再次向您们说一声最真诚的“谢谢”。

最后我深知自己学术水平不高，所写论文难免存在不足之处，赏析诗歌的角度比较浅显，语言也比较单一，还望各位答辩和评阅的老师批评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