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岛诗歌意象的陌生化

摘要

意象作为呈现诗歌审美理想的基础表达方式，是诗人对客观事物的主观反映及感受。北岛的诗歌对于意象的选择、构造独具匠心，常常能以陌生化的意象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感受。北岛诗歌意象的陌生化特征主要表现为把意象进行异化处理，以及通过对比、剪切而将意象进行新的组合。北岛诗歌意象的陌生化特征主要是由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北岛本人的具体成长经历，尤其是他对文字本身和时代的反思等因素引起的。北岛诗歌意象的陌生化使得他的诗歌充满生命力，并对今后诗坛的发展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关键词：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

一、引言

对于北岛这样一位重要的诗人，之前的学者对于北岛诗歌的研究已然足够深入，但多是从北岛诗歌创作的影响因素、北岛诗歌不同时期其创作思想的变化以及从对比文学的角度看待北岛的诗歌，但对于其诗歌意象的研究仍不够全面，例如朱春彩的《北岛诗歌意象研究》，她从北岛各个时期的诗歌中提炼出“天空”与“漂泊”意象群，从意象理论的角度出发，展示北岛诗歌中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意象使用。还有陆孝峰的《论北岛诗歌的意象及意象组合》、王亚斌的《北岛诗歌夜意象的分析》都选取了北岛诗歌中一些较经常出现的意象群进行概括、分析，从而提炼出北岛诗歌意象的审美风格。再如《沉郁、悲壮与执着——试析北岛诗歌《岛》中的意象和象征》（魏巧荣、陈月芳）、郑菲菲的《北岛<雨中纪事>的意象分析》等，也只是从某一作品中出现的意象进行研究分析。因此，从陌生化的角度对北岛诗歌进行研究的空间还很大。本文以北岛诗歌意象的独特新颖作为切入点，分析陌生化在其诗歌中的具体表现方式，希望能对往后的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的研究深入做一点小小的启发。

二、意象陌生化

诗歌表达的最佳方式就是找到最佳距离。而这个距离就取决于陌生化的程度。俄国形式主义学者什克洛夫斯基在论及陌生化问题时强调：“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①一般来说，陌生化就是对一些生活中常识认知的越轨，造成言语体会与体验感触上的陌生，是看似互不关联而内部却存在联系的多种因素的对立和冲突，正是这种对立和冲突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象，给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动。

而诗歌陌生化的基础就是意象的陌生化。意象在诗歌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它既是诗歌的素材、是诗歌的组成，也是诗歌在各种艺术上的体现。意是事物的主体，情节，是理性的现实；象则可以是情感的体现，是人主观感受加工的呈现，所以在考虑意象与真实性的关系时绝一味的不是对现实对象的照搬照抄。

人对事物的认知要经历一个由陌生到熟悉的循环过程。从毫无认知到认识、到熟悉，再此基础上，继续加深了解后发现新的体验，则可以成为熟悉到陌生的过程，于是继续去熟悉、认知，则又是一个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读出了什么、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感受到了什么，其间会不断有新的发现，越是将问题涵咏于心、不断的切磋琢磨，便越能够体贴到意象中更多的内涵。感受的过程越长，发现的事物越多。陌生化便是出现在这个过程中。

为什么古人说学诗难有惊人句，关键在于古诗词讲究韵律、有一定的填词规律。纵观历史中存留下来的古诗，能发现有一些诗句似曾相识，读起来非常熟悉。这是因为一些诗人们在看同一样事物时常常会有相同的感受，为了缩短与读者之间的欣赏距离，常常会使用这类熟悉的语言、意象来缩短审美过程。又或者是前人的诗句已无法超越，出于叹服欣赏而使用。钱钟书在《谈中国诗》中就讲到，像这样嵌入公式的诗句是最多的。人们也称之为“用典”，久而久之，这些人人熟知、乐意用之的典型便留存了下来，并被称之为意象。这一类型的通俗意象在不断地更换门庭中被反复使用，而这一传统更是保留到了现在。虽然，现代诗较之于古体诗，内容、形式多了一些变化，限制了放宽了许多，但仍较难跳出“用典”的舒适圈。例如，讴歌祖国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长江、黄河、红色的土地等。因此当诗人出现一些跳出圈子的意象、诗句时，往往能赢得喝彩。例如，在北岛的《呼救信号》中，作者以量杯度量大海，这听起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偏偏读者的脑海里就会浮现这样一幅画面，只手可握得量杯与无边无际的海水之间的强烈对比所带来的艺术效果是可见的。

诗歌的受众人群也很重要。比如同样是看月亮，说一句“今晚月色真美”，懂得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一句温柔而含蓄的告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月色很美。倘若没看过这个典故，且又没有这个意思的人自然会觉得这只是在赞叹月亮或者没话找话。读者在猜作者是不是这个意思，作者也在想读者能不能体会到这层意思，这样的委婉、转折的语义，考验着读者的细心，能否联系上下句得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提示、能否根据在情境中感受到的情感去挖掘其中的深意。一些朴素的诗歌，他写山，读者便看到是山。写雾，读者便看到是雾。可是现代诗歌更向无边的抽象去靠拢，读者能从一个句子里看到和感受到的是作者也无法去预估的结果。

陌生化诗句也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刷新着我们对文字及其含义的原有观念，我们探究的是艺术与真实的关系，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艺术无法脱离现实，可它又不能仅仅局限于对现实的直接说明，当然如实地反映现实（例如新闻、实录、史书等）也是一种艺术的手法，但诗歌是起美学作用的语言，正如俄国形式主义认为的，艺术作品是对现实的一种游戏和构造。

三、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的表现

（一）异化

语言的陌生化即大量的使用隐喻的修辞手法或象征这一表现方法等方式使语言变得不再熟悉，但是，北岛诗歌意象的陌生化更多的是体现在于对意象的选取上有诗人的独运匠心。

关于意象陌生化最典型的就是意象的异化，即“以此物言彼物”，诗歌语言不再是诗人写山，读者便只是单纯的看到山。有点儿隐喻的意思，但又不仅仅是隐喻。隐喻的喻体与本体是不一样的事物，但却必须存在某种联系，这种联系是建立在以往经验的基础上，读者能很快的读懂作者所要传递的信息。但在北岛的诗歌中，这种经验便失去了一贯的优势，面对一些意象时读者往往无迹可寻。因为这些诗歌中所使用的意象往往褪去原本的模样，以另一种形象出现、被赋予了更多不同的意义，读者再也不能根据积累的固有经验做出判断，而更多的需要其耗费更多的时间来同以往的经验做对比、找共同点，改变已经习以为常的审美角度，延长感受的过程，不断的增强感受度。

比如：北岛诗歌中经常出现的“太阳”这一意象，太阳给我们的印象一般是美好的，因为太阳在自然界中发光发热的属性决定了它的性质是：温暖、和煦、灿烂、光明、热情、希望、终结黑暗、爱与情……

像郭沫若创作的新诗《太阳礼赞》、海子的《日出》等一些诗歌中所出现的，太阳是新的生命、是正义的化身；太阳是支持前行的力量。而在北岛的诗歌中，太阳这个意象却被寄托了不同的涵意。在《雨夜》中，“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绝不会交出你”②诗人将夜与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太阳，建立起一组关系：一旦太阳升起，这夜，这忧与思交融的雨夜便要被迫“交”出去，是注定要消散、要过去的。然而，在暴力与残忍面前，不愿交出这个夜晚与这人的诗人显得更加的绝望、悲愤却又拥有不可妥协的坚韧。太阳与枪口放在了一起，成为了一股逼迫的力量，原本光明的太阳此刻是血淋淋的，带着死亡的凝视感，与这暗淡寒冷的雨夜共同构成了一种北岛诗歌所特有的冷淡色调。

再如《结局或开始》一诗中，“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地掠夺……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垂放在/每一个不朽的战士/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③太阳变成了黑暗势力的帮凶与掩护，变成了已经失去了生命活力的象征着死亡的花环，将原本应是光明、正能量的事物扭转成了具有反面的性质，这种正反面的对比更烘托出整个氛围的压抑、痛苦，也更加深刻真实的反映了当时黑暗、荒诞、充满阴影的社会现实。

在《太阳城札记》中，“艺术亿万个辉煌的太阳/显现在打碎的镜子上”④太阳是具有唯一性的，但这里却说是“亿万”个太阳，打破了对太阳只有一个的常规认识，强调了太阳的数量。又加入了打碎的镜子对太阳的反射，进一步的强调了太阳数量非常之多，以此证明光亮非常强，热度也非常灼人。如此多的太阳，已经达到了可以将人蒸发毁灭的地步，具有极强的灾难感与摧毁感。当艺术氛围成为了这样一个逼迫人、不容许其他意见声音的环境，那么艺术将不再是真正的艺术了。这里的太阳也失去了其光明属性，变成了燃烧、熔化掉一切所谓不正统支流的怪物，更显当时残酷手段执行下的社会环境中艺术存在的艰难。

“麦粒”这一意象在北岛的诗歌中也极具异化感，在《太阳城札记》和《港口的梦》中，都有麦粒这个意象。麦粒，是麦子的颗粒，但在诗歌当中，麦粒的出现不仅仅是指食物名称了。就像有“麦地诗人”之称的海子在他的诗歌中就常常出现对“麦粒、麦子、麦芒”的描写，这里的麦粒除了是播种的希望，也是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对食物的渴求、对童年的回忆；当时麦子是作为主种作物的，作为中国古老的粮食也象征了在中国平凡而勤恳躬耕的农民们，麦地也是海子的精神家园……而在《太阳城札记》中，麦粒成了月亮的碎片，闪耀着。月亮本身并不发光，被撕碎的麦粒却依旧能够依旧闪耀。这里的麦粒指的是人民，而月亮在这里也具有了母性，诞育了人民，在诚实的天空与土地上，这也是对人民身上所具有的品质的一种解读，这种品质是生来便有，是环境可孕育的。而在《港口的梦》中诗人从珊瑚看到了林木，从睫毛里找到了麦粒。这里的麦粒是从姑娘的睫毛上抖落下来的，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麦粒比一个女孩的眼泪还要珍贵，是贫苦饥饿的人对粮食极度的渴望，却以如此诗意含蓄的方式显露出来。当麦粒与睫毛产生了联系，看似是荒谬不着调的，实际上却能极大的调动读者的思维，透过这些现实的一般表象去看到事物的本质，看到作者想赋予诗歌意象层次的跳跃感。

同样的，在给遇罗克的另外一首诗《宣告》中，星星这个意象原本的自然属性及其所代表着的人为赋予的性质也发生了转变，“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⑤将星星比作弹孔，将现实世界与艺术境象巧妙地结合，即以弹孔的形状做了一个形象的对比，弹孔是那场不正义的执刑时瞄准了遇罗克与遇罗克一般的人物的枪，在天上、在黑暗里瞄准了每一个不愿做梦的人。同时星星也象征数量之多，只稍一抬头，便可看到是残酷的暴力如同星星一般无处不在。遇罗克因为在这个已然扭曲的世界里过分的清醒而遭到迫害，北岛与他同样的清醒着，他的故事即千千万万个不肯做梦的人的故事，诗人将他对遇罗克的崇敬、怀念以及惺惺相惜通过意象的异化传递出来，读者可以凭借反差强烈的冰冷意象，感受汹涌的悲愤扑面而来。

除了像“太阳、阳光、月亮、星星、星空、海、风”等自然事物的意象在北岛的诗中有了新的意义，像“镜、梦、雾、灯…”等之类的事物也有新的呈现。北岛是朦胧诗派的杰出代表，其追求个人色彩强烈、不断变化的意象往往增强了诗歌的陌生化。

（二）组合

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组和并不是简单的拼接相加或平铺陈列，每个意象都作为诗歌整体的有机部分，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意象本身即意味着一种美，意向的组合也意味着形式美与艺术美。

诗歌不同于小说或戏剧可以通过情节的变化、各种形式的铺垫来展示强烈的情感流动，诗歌不具故事情节，有时它甚至更像是不完整的未完成作品。但是在北岛的诗歌中往往可以通过对意象的重新组合来实现这种看似缺少的动态感。并且，在打破诗歌静态局限的基础上，北岛独特的诗歌意象组合实现并大大的增强了诗歌的陌生感。可以说，解读这些独特的组合是分析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的一大重点。其中，北岛诗歌中常见的意象组合的类型有对比和剪切。

1.对比

诗歌意象组合后所形成的对比可以延长读者的感受过程，因为惯性思维在一瞬间被打断后，会形成新的思维角度去重新感受，通过对比组合意象能比较容易产生新的审美。北岛诗歌的意象往往是按照美学原则，根据视觉或想象的生活画面形成一个密集而精致的意象群，它们之间有隐喻、暗示、象征、对比、反衬、夸张、递进等艺术效果，引领读者进入诗人创设的艺术氛围中，唯美的理解诗人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人对于美的享受往往是和谐的融合的，统一、舒适的事物能让人的感官愉悦。但北岛更多的使用一些对比强烈的意象，让诗歌充满对立与激烈的矛盾。

洪子诚先生曾这样评价北岛诗中的意象：“有着对立的价值内涵的意象。在北岛的许多有代表性的诗中，常处于密集、并置的结构方式，它们因此产生对比和撞击，有时形成一种‘悖论式’的情境。”⑥

这段评价在《结局或开始》这首诗中有着很好体现，像诗中的“沉重的影子”“悲哀的雾”“补丁版错落的屋顶”“灰烬般的人群”“低沉的乌云”“崩断的琴弦”“晦暗的镜子”“死亡白色的寒光”“冰冷的塑像”“萎缩的花环”“森林般生长的墓碑”“乌鸦纷纷扬扬”等意象用一些暗色调、冰冷的形容直接表达着诗人不满的情绪，流露的悲愤、沉重感让读者能感受到诗人所要传达的压抑情绪。对于一个英雄这样的离去，当时的环境是脱不开的罪恶的，于是当阴晦的背景意象被缩小、概括组合起来，在诗中形成了阴暗色调。但在“寻找春天和苹果树”“蜜蜂”“微风”“海岸的潮汐”“峰浪上的阳光”“鸥群”“不熄的青春之火”“鸽子”“宁静的黄昏”“草地和落叶”“真挚的目光”“闪烁的星群”等诗句中，却使用了一些明快的事物意象，具有温暖明亮的色彩。“我寻找着你/在一次次梦中”将找寻遇罗克这样的人的句子，放在这些亮色系的闪耀着幸福光芒的语境里，连英雄的影子也变得不再漆黑孤独，而是散发着芬香的美好。正是在这样的对比中，往往能给读者强烈的震撼。

在《雨夜》一诗当中，“花的芳香”“滚烫的呼吸”“雨滴”“手绢”“小窗”“青春和笔”“微笑”“月亮”的轻柔与恬静和“低低的乌云”“黑漆漆的门洞”“枪口”“血淋淋的太阳”“墙壁”“铁条”的冰冷与残酷形成了一组对比，所有诗人想要保留的美好，绝对不会在这个雨夜被交出被夺走，更显示出诗人强烈的决心，事物的两面性被交织着呈现，让读者的思绪在水与火、冷与热之间游走。

这有点像素描中光影的对照，通过黑来表现出光亮。可以参照《天净沙·秋思》，也是通过对各个意象有机的组合达到形成一幅跳跃的画面，这三句中包含着九种意象，在黄昏之际，枯败、秋绪忧愁的景象中缓缓地跃入“小桥”“流水”“人家”，形成了一种对比，在一片昏暗的黄色调中混入了一笔明亮的绿色。这种映照，能给读者强有力的冲击，使得思维突然的断层、调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感受的过程。

北岛把具有明显差异、矛盾和对立的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安排在一个完整的艺术统一体中，进行对照比较，有利于充分显示事物的矛盾，突出被表现事物的本质特征，加强诗歌的艺术效果和感染力，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和启示。

2.剪切

关于意象的创造，北岛的诗常以意象拼贴为主要手法。他曾这样说，他在写作时先写下任何涌现在脑海中的诗行，而后将它们大删大拾，再剪裁拼贴成一首诗。因此，北岛的许多诗读起来像在读一本句子集，精简凝练的句子放在一起，因其中若有若无的联系，引人遐想、猜测、深思。最为典型的是《日子》这一首诗。

《日子》共12行句子，“抽屉与秘密、书与批语、信与邮箱、我和行人、橱窗、电话与硬币、香烟、汽笛、剧场、镜子、烟雾、星海、照片与字迹。”这些不连贯的意象难以拼接完整，阻塞了想象的发挥，使得读者的好奇大大的增强，这些意象像是很久以前的老物件被诗人拿出来一一摆出，随手指到一样，诗人便三两句说出它背后所隐藏的故事。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意境营造是一场新的体验，空间场景的不断转换，使读者彷佛置身于一个神奇、跳跃的世界。

“锁住秘密的抽屉”“留下批语的书”“投进邮箱的信”中，读者无从知道诗人的信要投给谁，诗人仅仅是简单带过，没有说清楚，诗中的主语被淡化掉，意象的指向性变得模糊，读者阅读的主观性大大加强，在阅读中会不自觉地产生代入感，诗中那藏着秘密的抽屉、喜欢的书、写过的信，以及心境就会在脑海中浮现。“默默地站一会儿”，这里诗人抓住了日子平淡总会有突然感到孤独的时刻这个空白点，但却并不只说自己的孤单，而是用一个常见的情境来表现这种情绪。

接下来的情境的呈现更加的跳跃，与陌生人之间的交流和慢慢充斥进耳中的汽笛声营造了一种冷淡、无聊、平静的氛围，灰色烟雾里人的自我凝视，拉长了低沉的感受，最后，“褪色的照片和字迹”将诗歌带回原点，揭示了锁住的秘密是什么，这样铺垫式的剪切跳跃，给读者一种意犹未尽的阅读感受。这系列被剪切过的情境中，有视觉，“打量行人、留意橱窗、在镜子前凝视自己、在灯下翻开回忆”；有听觉，有空旷的汽笛；有触觉，“锁住、留下、投进、香烟、翻开”等一系列动词所接触的事物；有感觉，有风、透过烟雾，有星海的喧嚣、有褪色的知觉……这些被剪切而成的意象，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与意义。诗人将清淡回忆与冷淡现实交叉描绘，写出了日子不断流淌而过、明晰而细碎特点。这是北岛诗歌里所使用的意象剪切的魅力，剪切即适当的留白，在跳跃的空隙里任由读者进行填补自己的经历，在这些诗人呈现的8帧图画里，读者能够找到自己日子。

意象被分割、剪切，却没有失去诗歌本该具有的完整统一性。相反的，在这些被切割后的意象里，在这里精心的留白中，读者有了更多的想象，猜测诗人的生活也好，联想到自己的日子也罢，二者之间的距离被拉到刚刚好，互相凝望。

四、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的原因分析

（一）时代背景

北岛诗歌创作源于“文革”时期，碍于权力话语的束缚和压抑，诗人不能直接表达对时代的反抗意识，而又必须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意象便成了诗人表达思想、呈现诗歌审美理想的艺术表达方式。

20世纪7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史发展停滞的阶段，正常的创作活动以及文学批评都止步不前，文艺思想和管理方式的强化都显现出来。在这种环境中，众多文学青年期待在精神压抑的状态下，以诗歌圈子的形式，探索自我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他们想要的传达的是对有尊严的生活的憧憬，并试图用充满反抗和迷茫忧郁情绪的文字来记录那个时代的生活内容，从而寻找真正的艺术。因为北岛当初是作为地下诗人存在的，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他会经常使用一些黑夜、冬天作为意象，他的诗歌中常常会有孤独的自我与环境尖锐对立的特点。同时，北岛诗歌所具有的陌生化色彩，使得他在建构自我诗歌语言的过程中，既防止了一味的乐观，又避开了对过去沉痛的感伤。

在这种情况下，北岛选择放弃了先前的经验，重新构造，重新感受，积极面对这个世界，积极用诗歌来建构自我、表现时代。诗作与诗人融合，读者只有将自己放进诗歌里面，才能获得感受。诗人之所以能成为诗人，因为其具有沟通万物的潜能，看一切都是带着自身的滤镜，再通过厚积薄发的语言能力表达出来，告诉读者，“这就是我看到的世界”。

一个时代开启的时候，诗歌很多时候都走在前头。他们的诗歌是在贫乏单调、整齐划一的时代里面，通过独特的、充满个性的陌生化的意象，发出的独特声音，让大家感觉非常不适应。把正常看作是不正常，把不正常看做是正常。

（二）个人经历

自古有混沌开天地、夸父追日、女娲造人、嫦娥奔月等等雄奇绮丽的神话故事，也不乏有如白蛇许仙、孟姜女、窦娥等的民间传说故事……一个人，自孩提时，便耳濡目染听过了种种极具想象的故事、传说，在心里栽下了一颗浪漫的种子，在今后的生活中会不断的生长。但有些人的烂漫隐隐于繁杂尘世，有的人则能自始至终保留这些想象，并自觉或不自觉的带入了创作的作品当中。

北岛的成长也是离不开中国古典诗词的。从中国的古体诗、近体诗至现代诗，意象一直是诗学理论的基本元素。中国古代的诗人极具驾驭想象、语言的能力。他们都能通过语言的跳脱分离形成与惯用语法的裂痕，通过意向的拼接重组构成一幅神异梦幻的画卷，使得诗歌于现实世界独立起来，人们的好奇心、新鲜感被极大地调动，产生更想接触的心理。

北岛也曾坦言自己走上诗歌道路是受食指的影响。1970年，北岛偶然一次在颐和园听到朋友朗诵食指的诗，深受启发，因此开始诗歌创作，把个人的声音重新带回到诗歌之中，把内心的苦闷压抑和寻求释放的情绪用艺术的方式展现出来。就在1969至1980年，北岛当这一名建筑工人的这十年间，由于社会环境所影响，一种新的诗歌形式出现了，它们被称为地下诗歌。北岛对文革时期的语言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此基础上，自己有意识地进行新的探索。他希望通过诗歌来表达自己一直潜藏在内心的想法。这种想法需要通过文字表达出来，北岛选择了诗歌的形式。对于诗歌来说，意象是非常重要的，北岛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所选择的意象之中。意象的陌生化正是作者表达自我感情的一种现实需要。

1973年，北岛与他的同学如史铁生等人进行了多次文学沙龙，他们也曾经到过白洋淀进行过访问包括蒙克、多多等人，这是一个在保定白洋淀发展而成的诗歌群落，他们被称为地下诗人，因为他们常常看到的是生活的反面，创作的内容常常是一些不该被忘记的东西。在这期间，北岛一直徘徊于社会地位的边缘，他以冷眼看待这个社会及生活，不管是热烈的、癫狂的、残酷的、刺眼的，荒谬、灰败还是晦暗的现状，北岛始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旁观，但同时他又是真真切切站在这片土地上，所以只能把诗歌当成信仰，寻求一个宣泄的出口，也正是这两股力量的冲撞，让北岛的诗歌充斥着对理想的冷峻思考与矛盾的痛苦挣扎，激发出游走于现实与臆想之间的意象创造。诗歌与日记都具有很强的真实感与私人性，日记是不可公开的密码，诗歌则成了一种最佳的表达方式，而诗歌的陌生化成为了理想与现实的调剂，北岛通过脱离现实的语言风格来表达自己对过去的告别、对未来的焦虑、对重构一个正义的真实的人性的世界的需要，北岛就在陌生化的诗歌里用烟火将生活的黑暗烫出一个光点。

五、北岛诗歌意象陌生化的影响

北岛的《生活》一诗曾经引起争议。一位老诗人曾经批评这首诗，他说诗歌的问题不在于是否可以说生活是网，而在于要说明生活为什么是网，生活怎样成为网的。而北岛只是给出了一个答案，生活怎样是一张网，读者无从得知，却也留下了无穷的想象。每个人的遭遇、经历不同，故事也不一样，所以这首诗对于每一个读者来说，或许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有每个人思考答案的过程，有的直接、有的曲折，但在这过程中，都是感受艺术的过程，是在现实与艺术之间游走的过程——陌生化的强度使得感知的过程被大大的延长了，诗歌的私人性也被放大。像做一道数学题，答案已经出来了，一道题目如何做，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做法。答案是一样的，只是过程不同，这就是陌生化所给予人的思考。

北岛说过：“形式的危机在于思想的僵化。形式应该永远是新鲜而令人激动的。惧怕谈形式的人，只是惧怕触动他们龟缩在固有外壳中的思想。”⑦

《心理学纲要》指出，人们对外界的刺激有“趋新”、“好奇”的特点，所以新奇的东西才能唤起人们的兴趣。而好奇恰恰是我们探索世界的第一步，没有好奇、没有兴趣的激发，一切都将是空谈。

陌生化是诗人对感受的把控，通过瞬间的感性想象再用言语传达出来。每个人的感受都有所不同，而诗人恰恰能很好地抓住了自身对生活的不同于他人的敏锐感受，并用独特陌生的言语表达这种感受。正是这样的语言表达，诗人与读者才对世界、对语言产生了一种被陌生化的新鲜感。

当然陌生化不只是为了新奇，更是诗人用感受构造诗歌，以诗心推动诗在前进。正是这样的新奇，能让人们从麻木与惯性中脱离出来，更多的调动感官、发现更多的美好世界，创造更多的可能性与想象。北岛的诗歌无疑可以诠释为一个时代的变迁，从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见那一代人挣扎的成长历程，也能从这块镜子中看到未来的样子。

六、结语

作为朦胧诗派的杰出代表，北岛的诗歌意象的使用蕴藏着繁复陌生的艺术美，其诗意大多是晦涩难懂，但正因如此才更加值得读者用心去感受、体会。北岛对于世界的感受、对沸腾着的文字的触碰与反应，一点也不亚于将文字当成水银一般捡拾的顾城。相比迷茫的顾城，北岛更多了一份纯粹的理性，朦胧中吹进一股飓风，碰撞洒出无数星尘。

注文

①彭娟.论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D].武汉大学,2005.

②北岛.北岛诗精编[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15.

③ 北岛.北岛诗精编[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25.

④ 北岛.北岛诗精编[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4.

⑤ 北岛.北岛诗精编[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24.

⑥洪子诚.北岛早期的诗[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

⑦林平乔.朦胧诗人与五四文学传统[J].理论与创作,2007(03):59-62.

参考文献

北岛.北岛诗歌集[M].海南出版公司,2003.[2] 冯毓云.艺术即陌生化——论俄国形式主义陌生化的审美价值[J].北方论丛,2004(01):21-26.

[3] 张冰.陌生化诗学[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4] 朱春彩.北岛诗歌意象研究[D].贵州大学,2015.

[5] 陈超.北岛论[J]. 文艺争鸣,2007(08)

[6] 陆孝峰.论北岛诗歌的意象及意象组合[J].名作欣赏,2017(12):106-107.

[7] 张立群.北岛论——从心灵史到文学史[J].当代作家评论,2017(02):110-118.

致谢

完成这篇论文的过程可谓十分艰辛，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我个人习惯性的拖延。明明是可以完成的事，我却总是轻易的给自己设限、不想努力。真正完成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遗憾，对于自己的态度与做法仍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

这次的论文，我是想把它当成一个故事来写的。从一开始的思考我要写什么，到在老师的引导下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而写，怎么才能不把它当成一个任务，而是一种自发的学习的过程。我想了很久，或许我的目的还是不够纯粹，在行动上仍是懒散，实施所规划进度的自控力仍不够，但是终究是有所收益——及时的调整自己、审视自己。

感谢我的指导老师——林銮生老师。老师的学习、生活态度很令人向往，纯粹的读书，诗意的、如孩子般的生活。老师不仅指导我们的论文完成，对我们在今后道路的一些思考、在学习这件事上要永不松懈也有非常大的启发与鼓励。

大学四年的时光转眼而过，很感谢学院老师们的悉心教导，还有一群可可爱爱的朋友。

碌碌无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种可怕的状态，而我就曾这样度过了很久，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也完成了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痕迹，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了四年里的一些点滴。

五月，就成为一个诗人吧。多抬头看看天空、流云的痕迹，燥热的下午也要和小孩子一起躺在凉席上，翻开一本书寻找几颗星星，把最亮也是最凉的那一颗写成一首诗。六月、七月……往后的每一个月，都成为一个诗人，把生活当成无数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