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呼啸山庄》是19世纪最杰出的英国小说之一,作者艾米莉•勃朗特也成为历史上最受争议的女作家之一,被克莱门特•肖特称为“我们现代文学的斯芬克斯”[[[]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40页。]]。作为热门的小说,国外对它的研究从小说刚刚出版便开始了,其中以批评家们最为热衷。80年代杨静远所编选的《勃朗特姐妹研究》论文集,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系统引进外国勃朗特姐妹研究成果的论文集;如今国内也对《呼啸山庄》进行了大量的研究,研究论文数量也呈井喷式增加。
本文大胆尝试将对话理论引入到《呼啸山庄》的研究分析中来。马丁•布伯是现代德国最著名的宗教哲学家,著有《我与你》、《人与人》等。目前国内关于马丁•布伯的研究多聚集于宗教、哲学领域,其对话理论的研究分析也少有和《呼啸山庄》相关的,所以这是一次颇具挑战的尝试。
《人与人》一书中,布伯将对话分为真正的对话、技术性的对话和装扮成对话的独白。虽然装扮成对话的独白归纳在对话中,但它实际上属于独白人生,因此本文不对它进行讨论。《呼啸山庄》里人物间的对话能够建立起相互关系,而读者和艾米莉之间也会建立对话关系。要指出的是,“对话并不局限于声音、手势、符号等,对于交谈来说,声音并不必要,甚至也不需要手势,言语摒弃所有感觉媒介,仍是言语”[[[]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0页。]]。同样,“没有这种符号,对话也可以存在”[[[]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页。]]。对话是《呼啸山庄》中人物间的纠葛呈现的重要方式,它们以独有的存在和方式去影响故事的呈现、情感的走向,也帮助读者去感知作者内心想法。同时,对话过程中言语、非言语、渴望等不同的因素,又各司其职去影响情感的发展和意识行为的呈现。因此,本文将从多种对话中来研究希克厉、卡瑟琳、林敦等人之间的对话关系。
一、建立相互关系的真正对话
希克厉、卡瑟琳、林敦等人物在《呼啸山庄》中通过建立相互关系而产生联结,这种相互关系的建立正是布伯所说的真正的对话,它们让人物间的距离逐渐缩小,甚至相互影响。真正的对话并不局限于是否开口说话亦或者沉默不语,但是“在那里每一位参与者都真正心怀对方或他人的当下和特殊的存在,并带着在他自己与他们之间建立一种活生生的相互关系的动机而转向他们”[[[]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0页。]]。真正的对话,往往会有普通对话所难以企及的深度和感受。这也意味《呼啸山庄》中真正的对话,不断隐匿在各种各样的奇怪的角落中,“偶尔也以一种不适宜的方式突兀而不恰当地击破其外壳”[[[]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1页。]]。光怪陆离的荒原上希克厉、卡瑟琳或者其他人物间建立一种“我—你”的关系,并且心理、言行、甚至灵魂也开始转向他人。
(一)希克厉、卡瑟琳、林敦以言语实现的真正的对话
艾米莉•勃朗特在《呼啸山庄》中为读者呈现了多重而复杂的人物纠纷,三角关系反复出现,而每次三人对峙的场景宛如修罗场一般,语言是最顺手也是最直接的武器,三角关系不仅仅有卡瑟琳、希克厉、林敦和卡瑟琳、希克厉、伊莎蓓拉这样两男一女或两女一男的经典爱情三角关系,也有亨德莱兄妹三人之间的三角关系,小卡瑟琳、小林敦、哈里顿的同框画面也是惊心动魄的一番争斗。一句句话如刀光剑影似的进行攻击、试探甚至羞辱,在修罗场中建立起属于他们的相互关系,展现出言语下真正的对话的能量。
通常情况下,言语在对话中要占主力军的地位,艾米莉•勃朗特透过人物间的使用言语的对话向我们展示了有待于感受和挖掘的主人公内心世界。虽然对话不一定要使用语言、声音等符号,但直到现在大部分对话是通过言语来进行的,同时参与对话的人数,也会影响到真正的对话呈现的最终效果。如同布伯所言:“单纯个体间的对话只是一幅略图,只有人们间的对话中这幅略图才能被填满。”[[[]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3页。]]无论是个体间的对话,还是人们间的对话都必不可少,而两者若能相互配合,那么这幅画则会更美。爱情是《呼啸山庄》中不可缺少的主题,也是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里最难理清的事情,人物相互之间的情感十分纠结,为了自己的内心的悸动,转向他人、走近他人,建立相互的关系,“我—你”的关系并不是单向的,为了走出自我到他人中去,争夺那微妙的爱情拥有权,你必须有个开始之处。言语往往会凭借自身符号的优势,成为主动出击的利剑。自以为从画眉田庄归来,升级为贵族的卡瑟琳,也会对自己的小伙伴进行言语的攻击:“只要你洗个脸、梳梳头,那就完全可以了;可是你真脏!”而亨德莱也顺势出击,羞辱希克厉“握握手吧,偶尔一次是允许的”[[[]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47页。]]。即使卡瑟琳强调“我并没有笑你的意思啊,我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呀”[[[]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47页。]]。但不同于亨德莱一贯不满的态度,卡瑟琳对自己从小的小伙伴说出如此具有羞辱性的话语,读者一般看到的是上层生活的向往和利己的虚荣心,但真正的对话,是建立活生生的相互关系。卡瑟琳深层次表达的是一种不满以及希望,是对希克厉没有跟上自己前进的步伐的不满,希望他与自己一起升级品位、拥有更精致生活。这种深层次的表达,也可以从卡瑟琳同意林敦的求婚的行为中得到印证。她同意求婚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希克厉,“要是我嫁给林敦,那我就可以帮助希克厉抬起头来,安排他从此再不受我哥哥的欺压”[[[]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72页。]],但对于那时的希克厉来说,他与卡瑟琳的“我—你”关系并没有完成全部地转向对方,实现灵魂的融合,他目前所能接收的信息只到达表层,羞愧和自尊心让他难以忍受兄妹二人的话语,只想着向室外冲去,离开这令人难堪的场景。
《呼啸山庄》里一次日常事件的完成,就是一次真实的对话的出现,参与其中的人物也会成为挖掘背后特质的观察者,去敏锐地捕捉关系的变化。当消失三年后,回归的希克厉拜访画眉田庄,三人情感冲突达到一个高潮,进行了多人间的对话,彼此都想通过语言宣告自己的爱情主权。林敦先声夺人,以主人的身份对希克厉说:“林敦夫人回想起从前的时光,要我热情地款待你;当然有什么讨她喜欢的事儿,总是叫我很乐意的。”[[[]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84页。]]希克厉随后回击道:“我也是这样。”[[[]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84页。]]两个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人,来了一场面对面真正的对话,毫不示弱地对彼此表达着自己对卡瑟琳的爱意和占有欲。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卡瑟琳,在此刻将她自己从语言到行为乃至灵魂都转向了回归的希克厉,娇羞地埋怨道:“狠心的希克厉!你就不配受到这番欢迎。”[[[]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85页。]]“真正的对话中,如果你看某人,与他谈话,你转向他,当然是以你的身体,但是你的灵魂也必要转向他,因为你将你的注意力指向他”[[[]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4页。]]。卡瑟琳让自己的心神追随着希克厉,一边眼神盯着他,另一边抓住他的手,无论是身体姿态,还是言谈对象都转向希克厉,以致于冷落了丈夫准备的茶点,吃不进也喝不下。卡瑟琳如此明显的态度,两人很快都观察到了,在心爱的人面前都是绝佳的观察者,全神贯注于把被观察的人固定在他心里,“努力记录尽可能多的‘特质’”[[[]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页。]],观察者琢磨着“特质”背后隐藏了什么。林敦意识到了卡瑟琳对希克厉埋藏心底的爱,那是一种与他们夫妻间决然不同的情感,夫妻情感迎来巨大挑战,第二天两人开始了冷战,林敦由于性格中的懦弱,选择逃避。希克厉感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特质”,这无疑触动到他们彼此灵魂中对爱情的契合,希克厉从她的眸子里“汲取了毫不掩饰的喜悦。他们两个完全沉醉在共同的快乐中”[[[]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85页。]]。之所以会展示不同的“特质”,卡瑟琳自己也明白,她对林敦的爱如同会随季节改变的树叶,经不得冬天的冷酷,只会慢慢枯萎。可是却用脚下的岩石来形容对希克厉的爱,那是可以达到永恒,永远住在她的心尖上。
因此以希克厉、卡瑟琳、林敦为代表的三角关系中,应用言语去达到各种自己想要表达的真实目的,有些是可以一眼看出的,有些则是需要深层次地去感受、思考。在艾米莉•勃朗特笔下那些随着生活事件而实现的真正的对话,也透过人物间相互关系的建立,去促进彼此之间的联系,或近或远地纠缠着,让三人之间以爱情为纽带,私怨为绸带越裹越紧,真正地转向他人,相互影响、相互制约。
(二)希克厉、卡瑟琳、林敦因无言实现的真正的对话
人物相处中,沉默不语的对话总会被忽略掉。实际上《呼啸山庄》里也存在着许多不使用言语的对话,它们隐藏得更深。“对话生命的领域中,即使无声的、甚至是没有手势的对话形式也包括在内”[[[]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0页。]]。面对这样的真正的对话,希克厉他们没有选择视而不见,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回应。主动地建立相互关系,去负责、去转向他人。当然这些回应,有的时候实现了心中所想;有的时候加深了心中仇恨;有时候更加意味深长,让爱恨情仇更加难解难分。
在选择放弃言语的那一刻,将这一次的真正的对话,推向了对希克厉、卡瑟琳、林敦更高层次的要求。“因为很多时候沉默不语并不代表没有交集,甚至相反,在人与人之间,即使是无言,对话的言语也神圣的发生”[[[]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页。]]。脚步匆匆的行人向你凝眸一瞥,而你回以某些眼色,这在某种程度是对行人的回应,你们共同完成了一次沉默不语的对话。“对某人发生的事情做出回应,对所见、所闻、所感做出回应”[[[]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26页。]],是处于对话关系中存在者应有的责任。回应时不论是缄默不言还是躲避到习惯的方式里,都是我们对那个时刻做出回应,同时也是为那个时刻回应,“我们为它负责”[[[]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28页。]]。就像马丁•布伯认为,要为狗看向你的眼神负责,也要为孩子对你的触摸负责,那么也要为别人对你展示的表情、对你的帮助有所回应。《呼啸山庄》里,无论是希克厉、卡瑟琳、林敦还是纳莉和洛克乌,都承担起了回应无言对话的责任,有些是单纯的身体同等的回应;有些则是情感上的感同身受,是在精神上的回应;更有甚者是身体与情感的同时回应。不管是哪一种,这些回应必不可少。病重中的卡瑟琳好不容易盼望到了希克厉的到来,亲吻他、扯住他的头发,而希克厉同样回应了她无数次的接吻、将她搂住紧紧不放。彼此强烈的情感,已经积压太久了,临终诀别时言语的功能被自动后挪,最后的结合是通过选择性描写他们的动作来实现并加强。“作者反复利用复数名词‘他们’描述他们二人的最后的疯狂拥抱”[[[]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65页。]]。正是压抑之下,以动作为形式的对话,衬托了一种奔放、野蛮、不顾一切又锲而不舍的爱情。“画眉田庄对于她来说就像一座活地狱。她希望重新恢复原来的卡瑟琳:一个粗野、顽强、自由的女性”[[[]范岳,吴明明:《勃朗特姐妹》,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03页。]]。庆幸的是,他们终于在卡瑟琳临终前,弥补了彼此灵魂的遗憾,真正的对话的实现也让他们在黑暗里见到一丝光明的可能性。不妨大胆假设,希克厉没有此次行程,未来的报复又会凶残到何种地步呢?
真正而无言语的对话里,需要承担责任进行回应的不仅仅有爱和善,也会有恨与恶。呼啸山庄在书中就像是恨与恶的聚集地,希克厉在这里经受折磨,又在这里折磨着伊莎蓓拉、哈里顿、小卡瑟琳、小林敦。希克厉痛恨亨德莱对他的殴打、辱骂、折磨,作为对黑暗经历的回应,他很早就想要要报复,“我在打算,怎样才能找亨德莱算账。要等到哪一天我都不在乎,只要终于给我报了仇就行。但愿他不要在我报仇还没报成之前先死去!”[[[]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53页。]]希克厉也对亨德莱、林敦的所作所为进行了回应,以恶对恶,以恨对恨。虽然不道德、很残暴,但他的情感世界是异常活跃和饱满的。从希克厉难以捉摸的行为和日渐消沉的意志可以看出,他慢慢地改变了他的回应。从最开始坚定地恨,后来恨中也夹杂一些其他东西。这些细微地改变,最终成全了可怜的哈里顿、小卡瑟琳。对话是一种“我—你”,但希克厉情感世界在承担回应的过程中也被“我—它”关系的其他事物所影响改变着。
所以,真正的对话中不使用言语的对话,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产生,在不经意间完成关系的建立,从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开始,最后到灵魂一起转向对方,建立起真正的对话下的“我—你”。在无言的氛围下,受制于表达手段的有限,人们的情感会更加直观地由行为展现出来,为了回应这样的情感,不得不走出原有的世界。而《呼啸山庄》中许多让人争议多年的复仇情节、爱情纠葛就是在回应下应运而生了。

二、被需要所激起的技术性对话
思想会通过说话的方式去尖锐地击中要害,去满足着客观理解的需要。“当对话是单纯是由客观理解的需要所激起”[[[]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0页。]],这被马丁•布伯称为有技术性的对话。这种客观理解的需要不仅仅存在于《呼啸山庄》里的人物,也存在于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和读者之间。举个例子来说,在友好的一次交谈中,每个人认为自己是绝对的、合理的,而他人是相对的、有疑问的,会尽可能的从自身客观理解的需要出发,去组织这场对话,以便达成自身需要。艾米莉•勃朗特所表达的故事,也是一种她内心世界和过往经历被呈现的需要。因而这种技术性的对话,也深受作者个人性格的影响,同时会反映艾米莉以及她笔下不同人物间,内心不断变化的渴求究竟是什么。
(一)艾米莉以技术性对话形式满足客观理解的需要
《呼啸山庄》经常被认为艺术混乱的,不是当时最常见的小说形式。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作者的表达,艾米莉•勃朗特叙述故事的能力极高,“可以给他的手法下个定义,叫做:戏剧性的画册”[[[]杨静远选编:《勃朗特姐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3年版,第358页。]]。洛克乌、纳莉、约翰逊三位人物的巧妙搭配,让一切以有效的形式传递给读者。艾米莉“她没有模仿其他作家的形式,而是创造她的生活观一样创造了她的形式”[[[]杨静远选编:《勃朗特姐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3年版,第356页。]]。
洛克乌与纳莉的故事叙述,实现的不单单是作为第三方视角讲述故事,也是以技术性对话的形式来满足他们自己的需要。戏剧性的画册——意思是片段性叙述文字,被对话和动作连接起来。准确来说,就是房客洛克乌和女管家纳莉之间的对话成为整本书的框架上的螺丝钉。第一次开始谈起往事,是洛克乌先生为了租房子而主动去了解更多关于宅子的信息。这是为了他自己的需要所提出的对话请求。对于纳莉只是打发时间或者是履行自己的管家职责罢了。因此刚开始的谈话,激不起洛克乌的兴趣,反而把他催入沉沉的睡梦里。可随着故事的进行,洛克乌完全被故事中的人物、情节所迷住了,当纳莉想要停下来止住今天的交谈时,反而被劝阻了,想要跳过几年时间的事情也被反对了。对话继续以他想要的样子进行下去,可见洛克乌是真正被深深吸引了。“他们确实是生活得更认真、更执着于自己,而不在乎浮面的东西,不在乎翻花样和那身外的琐碎的事物”[[[]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54页。]]。在技术性对话过程中,纳莉也发生了变化。由一开始的随意回应,到洛克乌主动释放的亲近之意变得絮絮叨叨,再后来这场对话对不仅仅是她的回忆了,还蕴含着一种情感的宣泄。纳莉因为亲身参与了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情,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也在一点点消磨掉她的心性。不得不说戏剧性的画册的手法,一举多得。技术性的对话展示着客观理解的需要的变化,也记录着对事件态度的变迁,正如同洛克乌的刻意套话转变为主动追问。
为了避免单一片面的技术性对话,艾米莉安排了故事的旁观者,也就是洛克乌。这样让故事与现实的距离缩短,加深读者与《呼啸山庄》人物间的心灵感应。于洛克乌来说,他“采取一种立场,可以让他自由地观看对象”[[[]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页。]]。对象通常是一个与他们自身、他们的个人生活分离的对象。洛克乌在开始的时候,并不专注地去倾听,这是他与观察者们不同的地方,他并不会去记录特质,但是他会被目的支配去感知生活,同时不去苛求记录,也不怕忘记什么,认为值得保存的东西自会被存留。因为这些旁观者是超然和正常的,我们所看到的是没有经过那些置身事外的人物的情感歪曲的真实情况。洛克乌与纳莉技术性的对话中,透过纳莉的话语,过去的一幕幕重现在洛克乌眼前,他感受了那些真实情感,而技术性对话让洛克乌与读者的反应恰好一致。洛克乌作为旁观者,是会有目的地去进行感知,从洛克乌代替纳莉成为直接叙述人开始,“这个整体被交付给超然的感知领域”[[[]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8页。]]。一切又有了新的变化。如同自己说的,“大致来说,她是一位讲故事的能手,自有她的风格,我并不认为我能够给她把这种风格再改进一些儿”[[[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137页。]],洛克乌的直接叙述处于小说情节的分离点,女主角的死亡即将到来,关于第二代的复仇也将降临。艾米莉•勃朗特已经不满足于纳莉偏冷漠的场景呈现了,复仇的残忍程度不断加深,此时换上洛克乌进行叙述,加剧了矛盾冲突,“保证我们看到的戏剧和当时的旁观者所看到的一样是新鲜的现实”[[[5]杨静远选编:《勃朗特姐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3年版,第356页。]]。因为故事情节与正常经验和生活相距甚远,单一或传统的叙事并不能具有很好的信服力和带入感,所以这是作者的良苦用心。
利用技术性的对话,获取和感知故事并不只有洛克乌和纳莉。读者是以觉察者的身份在与艾米莉•勃朗特构建成的对话关系中感知着这个荒原世界。符号大量充斥在生命中,时刻会被告谓,面对告谓,主动去感知才能去创造。读者处于被告谓的位置,事情应当已被说给读者了,觉察者能感知的是旁观和观察之结果,然而读者去说的终点,要完全异于旁观和观察之结果。读者的感知有着界限,它称之为觉察之界限。作者在建构技术性的对话关系时,界限的范围会被客观理解的需要约束。“我—你”关系中,读者是被告谓者,想要理解作者对话中的需要,就要去了解作者。布伯以诗举例,“当我们真正地理解一首诗时,我们对这位诗人所了解的一切就是我们在他这首诗中所了解的东西。”[[[]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也就意味着走近艾米莉•勃朗特,就是走近《呼啸山庄》。
想要在觉察之界限内理解艾米莉•勃朗特,就要走进她的诗歌,进而感知她在构建技术性对话时,想要挣脱的客观理解的需要。她曾在1837年至1839年之间专门写了一组关于儿童的诗歌。例如一个反复出现的情境,“可爱的热情者,神圣的孩童,/太适合于这个世界的战场;/现在看似过着天堂般的日子,/然而注定了/内心像在地域那么悲惨”[[[]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2页。
]],这首诗歌就如同希克厉的人生写照一般,提前预料到一个孩子悲惨的一生,神圣的孩童和希克厉在时空中完成对话,艾米莉也由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产生了想要被挣脱的需要。爱德华•奇塔姆在《勃朗特家庭的爱尔兰背景》中说道,她祖父的经历也与希克厉的经历有着相似之处。“艾米莉的祖父休•布兰蒂从小被他姑父韦尔什收养,受到虐待。韦尔什本人就是个孤儿,休•布兰蒂的祖父收养了他。后来,韦尔什赶走了该家庭的合法继承人,并娶了这家主人的女儿”[[[]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0页。]]。韦尔什的人生和希克厉有许多相似之处,他是一个希克厉式的人物。无论是诗歌还是家族往事里,都能发现艾米莉在《呼啸山庄》利用技术性的对话,架构起一条与现实联系的桥梁。“夏洛蒂•勃朗特将《呼啸山庄》看成是狂野自然与幻想体验的偶然结合的产物。”[[[]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页。]]在序言中写道:“他用一把原始的凿子制作,毫无模仿,凭借的是他的沉思和想象。”[[[]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页。]]“所有存在者本质上都处于与其他存在者的关系中,每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者都在对他这进行感知和采取行动为时进入这种关系”[[[]大卫•思笛尔:《20世纪七大思想家自述》,田毅松,赵正国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页。]],所以,当读者结合作者自身的经历,再走近《呼啸山庄》里的时候,阅读文字面对奇异的景象、诡异的灵魂、疯狂的情感似乎都找到了缘由。由此,艾米莉在与读者技术性的对话中的需要也有迹可循了。她为了向读者表达出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沉思和想象,创造了她的叙事模式。读者作为觉察者,对旁观和观察之结果进行感知,而不同叙述者的出现和配合大大增加了觉察之界限,也让读者“从黑暗之中进入到一种新的生活,并开始接受这种人生的符号”[[[]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
可以看出,艾米莉所应用的戏剧性的画册的写作手法,一方面让人物在故事中的客观理解需要得到满足,另一方面也让她自己的需要被读者所感知。一层需要包裹着另一层,也在不同真人真事、故事人物间不断地穿梭跳跃。感受着他们所带来的被客观理解所激发的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建构起技术性的对话,让旁观者帮助觉察者理解、感受《呼啸山庄》里的光怪陆离。
(二)希克厉在技术性对话中的“渴望”特性
希克厉作为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里唯一一个外来者,他与所有人的联系都需要从头建立相互关系。希克厉在他的人生里经历了无数次的关系建构和交谈,决定交谈特性的是一种渴望,这种“渴望”的特性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在老欧肖去世以后,为了维持自身与他人的平衡,希克厉不得不凭借强烈的“渴望”构建更多的技术性对话,让自己得以生存下去。
希克厉在《呼啸山庄》中,灵魂挣扎于爱与恨之间,当他越是渴望,越会接触对方,而当开始转向彼此就会建立起一种“我—你”关系,完成了个人的心理探索。在一次次交谈过程中,便会让人去获知、被影响,最终建立对话关系。而“渴望通过标画其印象而使其自身的自我依靠得到证实,或者如若这种自我依靠已经不够稳固,使其得到加强”[[[]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1页。]]。从来到这个陌生的荒原世界,爱与恨的自然激情便开始滋生了。面对亨德莱的虐待让希克厉开始渴望强大,一面忍受着屈辱,一面盘算着如何报复。亨德莱通过欺负希克厉来补偿童年时期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这是激起他最初行为的原因。可是慢慢地亨德莱心理开始扭曲,以虐待希克厉来满足自己内心的虚荣和控制欲,来追求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使内心足够强大,被贬为仆人也让希克厉承受着痛苦,巨大的落差让他渴望强大和高一人等的地位,去加强那摇摇欲坠的自我依靠的力量,这种情形下想要报仇的想法也应运而生。“对话不等同于爱”[[[]马丁•布伯:《人与人》,张健,韦海英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33页。]],希克厉和亨德莱以恨为纽带转向彼此,灵魂也随之转向,希克厉需要变得强大去实施报仇,亨德莱则是单纯享受折磨他所带来的快感。建立在恨之上的对话并非只有加深两人之间的裂痕的作用,也凭借这一技术性的对话,希克厉走进了亨德莱的世界,找到他的弱点,为日后的行动铺垫了一些基础。但是年幼时的希克厉,仅仅有一种恨,也不足以去进行彻底的报复。
希克厉更多的“渴望”奉献给了卡瑟琳,在一次次满足客观理解的技术性对话中,历经艰难的两人,最终还是得到了彼此心灵上的共鸣,对话中的“渴望”让彼此剧烈燃烧。如果说希克厉只是分了一些精力去与亨德莱建立关系。那么,“对卡瑟琳,他倾注了全部的爱。他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他们一起踢经书,一起奔跑在荒原上,一起窝在烟囱角落里谈论理想”[[[]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4页。]]。毫无疑问,卡瑟琳与希克厉是非常有爱的对话关系,行为一致,灵魂契合,好似天然的一对。这时期希克厉即使仍然经常被欺辱,但是有着卡瑟琳的相陪,并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然而一切由于画眉田庄的出现产生变故。卡瑟琳答应了林敦的求婚,希克厉听到一半的谈话,让苦苦支撑的希克厉希望破灭,以为自己失去了卡瑟琳,一气之下,远走三年。希克厉本是想要加固自身依靠,却被卡瑟琳的绝情推入绝境之地。他暗下决心:如果爱不足以让他拥有卡瑟琳,那么他就想方设法获取钱财,并且让自己由粗俗变为高雅。“倘若他唯一的幸福遭到剥夺,仇恨就是他惟一的选择”[[[]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5页。]]。希克厉对强大的渴望已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没有人知道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三年后再次出现的他,已经让其他人对他的印象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至少表面是这样的。这三年,他不仅实力变得强大,恨意也随之高涨,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他有了新的渴望,也是毕生在追求的渴望,“他想要重新获得爱,同卡瑟琳结合是他唯一的渴望”[[[]高万隆,孙靖,刘富丽,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5页。]],为此他破除万难,赶在临终前去与卡瑟琳见面,“我是在受罪啊!你会把我忘掉吗?将来我埋在泥土里之后,你还会快乐吗?”[[[]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140页。]]可所有的痛苦也没有希克厉不再爱她来的痛苦。而希克厉也给予了她同等的回应,“卡瑟琳呀,你明白,我若忘得了你,那就等于忘得了我自个儿发存在!”[[[]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140页。]]卡瑟琳的死,让希克厉的恨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得到缓解,“当你安息的时候,我却在忍受地狱般的折磨,痛苦得直打滚!”[[[]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页。]]从那一刻他们只有彼此,建立对话关系的过程中,一次次的交谈,让他们注意到彼此,转向彼此,灵魂相契。因彼此而产生的渴望,伴随着被激发的客观理解的需求,让爱、恨不断更迭,不断蔓延,直到两个灵魂携手游荡在荒原,卡瑟琳与希克厉才实现了精神的结合。人的精神便是对“你”的响应回答,精神即言语,精神的伫立于“我”与“你”之间[[[]马丁•布伯:《我与你》,陈维刚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57页。]],对于卡瑟琳与希克厉他们凭借精神的结合,在对话的关系成为了生命的统一体。
所以,来到这个荒原,希克厉默默在心里埋藏了许多“渴望”,有些为爱、有些为恨,在心理的漩涡中,希克厉左右摇摆。“渴望”是对话中的决定性特征,而在波折的人生中,它的作用会被放大。随着误会的产生,再加上卡瑟琳的死亡,希克厉与卡瑟琳反而都挣脱了需要的束缚,实现技术性的对话,让灵魂走入彼此的世界。
结论
艾米莉•勃朗特为主人公们提供一个几近密闭的空间,两个家族在其中发生了数不清的爱与恨。能爱到与你成为生命统一体,也能恨到家毁人亡。在马丁•布伯对话理论视域中,去分析《呼啸山庄》人物间的对话关系,希克厉、卡瑟琳等人之间“我—你”关系的跌宕性波动,对话很容易产生,其效果也会被放大,产生更深远影响。
《呼啸山庄》里人们间的对话总是急速地将读者拉入一种战争场面,这就是真正的对话所拥有的无穷大的能量。多重复杂的关系让希克厉、卡瑟琳都无法去掌握完全的主动权。实现真正的对话,很重要的前提是要心怀对方,即可有爱,也可是恨,这不仅仅要转向所爱的人,同时也要转向所恨、所厌的人,探究他们“特质”背后的隐藏秘密,从而更有可能的握有主动权。对话的力量也是分散的,单薄的言语如若配合上沉默的力量,可以完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整合。一个眼神或抵千军万马,希克厉眼神中痛苦的火焰,让卡瑟琳溃不成军。一个握手或化干戈为玉帛,小卡瑟琳轻轻一拉,却制止住了暴怒的哈里顿。这就是真正的对话所展现出来的力量。
每一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渴望”,去进攻、甚至毁灭他人。为了达到那些被需要所激发的目的,技术性的对话,在《呼啸山庄》里成为艾米莉•勃朗特设计最精彩的环节之一,让故事情节不断推向高潮。通过技术性的对话,描述事情所呈现的结果更加精准,不论是洛克乌与纳莉的对话,还是艾米莉与读者之间的对话,都让感知更有效率,更能心意相通。但是技术性对话并不会限制感知的创意性和深度,正是因为有界限的范围,作为觉察者的读者们反而可以融通《呼啸山庄》内部人物的对话,对结果进行感知,进入艾米莉•勃朗特所创造的世界进行感受。技术性的对话能否满足需要,还受限于对话者对“它”的渴望程度,程度越高,自我依靠的力量越牢靠,渴望是技术性对话决定性的特征,希克厉凭借着生存到生活乃至灵魂的追求,不断带领着读者去随着他的内心改变而感受。也正是因为他对生存、爱情、爱人的“渴望”,才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复仇者。
在《呼啸山庄》中,人物的对话一环扣一环,才让人物间的关系如此丰富,情节如此复杂,情感力量如此丰沛,让无数读者、学者沉迷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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