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巨翅老人》中的神话与真实

本文通过对马尔克斯小说《巨翅老人》的解读,从真实与神话两方面来分析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特点,小说中的人物设置、情节设置、环境设置都恰到好处的融合了神话与真实的特点,生动的表现出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特有的神奇荒诞、亦真亦幻,而作者通过小说表达出的对

  引言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曾于1982年12月10日被正式授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除了家喻户晓的作家身份之外,他还是哥伦比亚的记者和社会活动家,记者身份让他与现实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相当多的素材。作为一个杰出的小说家,马尔克斯在文学创作中善于将现实与幻想相结合,以哥伦比亚甚至整个南美大陆为现实背景,融入天马行空的想象与各式各样的的神话元素,创造出了一种风云变幻、亦真亦幻的神奇现实世界。《巨翅老人》就是他的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短篇小说。小说生动细致的刻画了身份不明的巨翅老人降落在人间一个小镇上的故事,展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小说主要讲述了在一个暴雨天,一个怪异的老人被贝拉夫妇在自家的院子里发现,这里,奄奄一息的老人因为长着一对与众不同的翅膀而吸引了小镇上人的注意力,成了众人议论、欺辱的对象。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闻讯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小镇也变得热闹非凡,贝拉夫妇借此把巨翅老人当成招揽生意的摇钱树。不久之后,镇上来了一伙马戏团,其中蜘蛛女孩凭借自身的奇特外形和悲惨身世把众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巨翅老人便被众人抛弃,最终他在来年天气回暖时,恢复了生命力,飞离了小镇。在这里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虚幻与真实相交织的世界,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在文本中不断的转换,考验着人的认识能力。
  魔幻现实主义源于拉丁美洲,它的形成与拉丁美洲人复杂的生活形态离不开关系,拉丁美洲的原始居民是印第安人,由15世纪被西班牙葡萄牙殖民,直到19世纪才重获独立,长达三百年的殖民统治对拉丁美洲的文化发展产生了一系列的影响,使得这片土地上既有有西方殖民者带来的欧洲文化,也有原始的印第安文化,甚至还有殖民时被贩运来的非洲黑人带来的非洲文化。这些文化在拉丁美洲相互融合,相互渗透,使拉丁美洲出现了文明都市与原始部落的生活模式并存,现代科技种植与原始农耕方式并存,天主教与印第安及黑人的古老宗教文化并列发展又相互影响,这些由于文化交融而产生的现实状况为拉丁美洲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也为拉丁美洲的作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灵感与用之不绝的创作源泉。[[[1].王微:《论<百年孤独>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研究》,2011年第12期,第244~249页。
  ]]因此,魔幻现实主义成为拉丁美洲作家最有代表性的文学艺术表现手法,用其反应现实的创作手法也是当代拉美作家的显著特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又非马尔克斯莫属,他的作品中的世界将拉丁美洲的现实与天马行空的想象相融合,既吸收了本土的拉美神话,西方的《圣经》故事,古希腊神话等,又通过虚构的幻想关照现实,融合创造出了作者笔下极具个人特色的亦真亦幻的马孔多式神话,从而在他光怪陆离的的世界里尽情表现现实,表达对社会的反思,对人性的反思。

  一、“老人是谁”

  马尔克斯在《巨翅老人》中塑造了一个不同于传统的天使形象,一般而言,西方文化里的上帝是造物者,人应当遵循上帝的意志,而天使作为上帝的使者,同样是美好的象征,能给人带来福祉,它的形象往往是“带翅膀的孩童或少女,天真、纯洁、活泼、仁慈”以及“超越了人间生命的圣洁灵物”。而在小说里,马尔克斯创造的巨翅老人对传统天使形象大有颠覆。

  (一)落魄与怪异——老人形象

  贝拉夫妇第一次在园子里见到落难的老人时,甚至被眼前噩梦般的景象给惊呆了,“他穿戴得像个乞丐,脑袋上仅留有一束灰发,嘴里只剩下稀落几颗牙齿,躺在污水中。”[[[1].加西亚·马尔克斯:《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521页。
  ]]老人的形象可以说是十分的落魄与怪异,不仅老态龙钟、孱弱可怜,而且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最怪异的是他有一副天使身份的标志——翅膀,还是“脱落了大半的羽毛”,“像秃鹫一样,十分肮脏”。从这段描写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老人初到小镇的落魄,以及在当地人心中留下的第一印象:肮脏、怪异。他与传统印象里美丽神圣的天使形象不同,是一个衰老、可怜的怪物。
  老人奇怪的样貌追寻不禁让人产生疑惑,这个长翅膀的老人究竟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简单地说,就是老人是人还是神?身份的悬疑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于是一场对巨翅老人真实身份的定夺开始了。这种身份的确认是通过被审视得到的,即巨翅老人一直处在被众人“观看”的位置,虽然老人试图与贝约拉夫妇沟通,但是语言不通成了沟通上无法解决的最大障碍,因此老人就一直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他与众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众人对他的猜疑也越来越多,他只好保持沉默并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们可以发现缺乏交流方式与语境的沟通是无效的,无效的沟通换来了各自封闭。“封闭”也是马尔克斯经常谈论的话题,封闭加剧了老人的孤独绝望,也加剧了其他人对老人身份的误读,所以众人对老人的认识主要依于主观的判断,而且随着作者的叙述,读者也不禁展开了对老人身份的猜疑。
  最先发现老人的是贝约拉夫妇,贝拉夫妇走近仔细观察了之后发现老人的外形并不陌生,近看完全像人,与人的相似甚至让他们不再注意到他翅膀的别扭。于是猜想老人可能是受海浪侵袭而遇难的船员;而隔壁“通晓人间生死”的“女邻居”只看了一眼便否认了这个观点,“这是一位天使,为孩子们而来。”把巨翅老人当作消除疾病,拯救孩子的奇迹。第二天,老人被贝拉关进了鸡笼里,镇上的人都纷纷来围观。
  神父贡加拉也被这奇异的消息惊动,去一探究竟。贡萨加神父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世俗使者,代表着世俗的神学权威,于是他用“上帝的语言”拉丁语与他交谈,却没有得到回应,神父不能与被大家当时普遍认为是“天使”的巨翅老人沟通,这让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受到质疑,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在地位摇摇欲坠之际,贡加拉神父当即用“翅膀并非区别鹞鹰和飞机的本质因素”、“更不是识别天使的标准”这一理由否认了老人的“天使”身份,并告诫道“魔鬼一向会用纵情欢乐的诡计迷惑别人”。他把巨翅老人的身份向“魔鬼”、“罪犯”等方面引导,企图控制大家的认识,并在对巨翅老人魔鬼化的过程中,有意的神化了自己的身份,强调自己的神学权威,从而稳固自身的地位。但由于他的意见丝毫未被大众认可,他便在惶惶不安中得了失眠症。也正因为贡加拉代表的世俗宗教权威并没有对众人产生什么影响,由此他对于巨翅老人身份的界定也推向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比如讨论“罪犯是否有肚脐眼”来证实巨翅老人是否是由上帝创造出来的不同于亚当夏娃的特殊物种,或者猜想他晦涩难懂的方言是不是与耶稣的母语阿拉米奥人的语言有关,又或者验证他能不能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站在针尖上……作者在描写教堂在确定老人身份这件事上充满了讽刺意味,让人忍俊不禁。他们浪费大量的时间研究交流,就是为了确定老人有没有肚脐眼。最终,蜘蛛女的出现打破了神父的失眠诅咒,蜘蛛女作为一种更有魔幻色彩更能引起人们好奇心的生物,吸引走了大众的注意力,使众人投入到另一场狂欢中,便没有人再纠结于巨翅老人的身份,神父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了。

  (二)巨翅老人身份的界定反向意图

  马尔克斯隐藏的创作意图,正是通过描写这些观看者对巨翅老人身份无聊的猜疑,而揭露出他们的愚蠢、无知。其中对老人被欺凌侮辱的大量描写,比如有人拔下他的羽毛让他站起来,有人逼他吃樟脑丸,有人扔石子砸他,有人用烧红的铁铲去烫他,这些种种让我们看到人性的残酷和邪恶。而对此,巨翅老人的表现却是隐忍的,他平静的承受这些欺凌,唯一的反抗也是煽动翅膀,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达观的态度,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超凡。老人的表现让读者回忆其《圣经》中受难耶稣的形象。特别是他们所形成的对比,越发深刻描绘出人类的堕落,渺小,无知。
  巨翅老人的身份之谜到故事最后也没有被定性,他是人是神,是魔鬼是天使,无人知晓。一方面,他有人的特征,体型似人,会衰老会受伤;有人类的情感,被欺辱时会愤怒会痛苦,但另一方面他背上的那对翅膀“完全是人的机体上长的那么自然”,再加上令人费解的语言和无从知晓的身世,又把他与人做了分离。他作为一个融合了魔幻现实特征被塑造出来的人物,兼具了现实与神话的特点,他并不完全是由作家虚构的,但同时我们也无法从现实中找到对应之物与他划等号。对于巨翅老人的身份的不确定和模糊化,并不意味着他的形象塑造得欠缺,而是可以把他作为一种符号来解读,即他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本身,而在于借助这个形象来表现其他,所以巨翅老人到底身份是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理解这个形象,以及作者通过这个形象表现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文本中的老人的真正身份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巨翅老人的作用已经产生作用。
马尔克斯《巨翅老人》中的神话与真实

  二、老人在人间的遭遇

  阿莱霍·卡彭铁尔在他的《这个世界的王国》中指出:“神奇乃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现实别具匠心的揭示。”他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是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对现实生活进行加工改造,把现实变成一种朦胧的“神奇现实”。作者创造巨翅老人这个似是而非的天使形象,其根本目的就是借助形象表现现实,即通过老人在人间的一系列遭遇来来写当地人,把当地人的反应和做法推向前台,从而反应拉丁美洲的现状。在这个过程中,“神奇现实”的手法被不断运用,魔幻与现实水乳交融,神话与真实在文中处处得到体现。

  (一)试金石——人性的展现

  巨翅老人的到来打破了当地人原有的生活轨迹,他作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首先给当地人带来的印象是震惊与惊恐,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断了解他,又在渐渐发现他构不成威胁的时转变为肆意虐待,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麻痹的人群,在面对身陷囹圄的“异类”所表现出的冷漠、贪婪与自私,引人深思。一开始众人听说,贝拉夫妇家抓住了一个天使,这个“抓”用的很微妙,对于人类来说,不论是什么东西,最后都是要被抓住,被征服的。所以巨翅老人的到来与其说是描写老人的奇异,不如说巨翅老人只不过是一个试金石,借用巨翅老人来写人性,不得不佩服马尔克斯的写作功力。
  贝拉夫妇发现老人之后,虽然与“聪明的女邻居”一致认为老人是天使,但是他们还是把他“同母鸡一起圈在铁丝鸡笼里”,小镇上人也一点不把他当“什么神的使者”,而是把他看做马戏团里的动物“毫无虔诚地戏耍着”,贝拉夫妇甚至把他当成敛财的工具“堵住院门,向每个观看天使的人收取门票五分。在这场闹剧里,看“戏”的人满足了好奇心,贝拉夫妇赚得盆满钵满收获了财富;而巨翅老人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好处的人,他被逼吃樟脑球,被砸石块,被油灯和蜡烛烧,被人用“在牛身上烙印记的铁铲”烫,面对这些折磨与欺凌,他往往是忍耐,偶尔由于痛苦噙泪反抗,也不过是是“扇动两下翅膀”,带来一阵恐怖的大风。面对老人落难,人把自身“魔鬼”的一面演绎得淋漓尽致,自私、残酷、冷漠等方面,小说的故事情节是荒诞魔幻的,但是其中人性的反映是真实可信的。
  虽然同情弱者、保护弱小是正常人与生俱来的美德,但是在人的身上还有一种反人性的倾向——毁灭与侵略,即凌弱性。小镇上的人通过虐待老人来满足好奇心和优越感,借以敛财来发家致富,寻医问药来消除自身痛苦。他们不断索取,自私自利,贝拉夫妇作为最大的受益者,建了养兔场,辞掉了原来的工作,买了奢侈的衣服,而对于这些从巨翅老人身上获得的财富,他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恩,依然把他关在破烂的鸡笼里,任由他蜷缩在角落,周边散落着砸他的石子和投喂的食物,被肆意虐待。“观看”作为一个反复提及的词汇,是小说中的人物最常有的状态,不论小孩还是成年人,愚昧的普通人或是所谓的神职人员,他们无一不在冷眼观望,但是观看的主客体也可以随机随时发生转换,巨翅老人被看的同时也在反观这些看客。作者通过“众人观察巨翅老人”“巨翅老人观察众人”以及隐含的“作者观察众人”的三重叙事视角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着贪婪、冷漠、麻木与荒诞的世界。由此,人性的残酷冷漠与自私贪婪暴露无遗。[[[1].刘晶宁:《浅议加西亚·马尔克斯<巨翅老人>叙事者及叙事视角》,《吉林画报》,2013版第2期,第53~54页。]]
  不知感恩的人们从巨翅老人身上榨取了各种好处,在蜘蛛女到来之时,又立刻抛弃了他,人性的无知、浮躁、喜新厌旧等缺陷也显现出来。蜘蛛女是一个被硫酸闪电击中,从而变成“长着一个蜘蛛体形”和“少女的头”的人,作为另一个具有非现实神奇色彩的形象,她的出现迅速吸引走了人们的好奇心,她奇怪的外形符合人追求刺激的猎奇心理,不幸的遭遇又能让人优越感得到满足,而且对比巨翅老人来说,她的身世是可以探究的,参观的门票还比较便宜,只要投喂肉球,就可以询问她的痛苦处境,比起失语又木讷的巨翅老人,人们可以在蜘蛛女身上获得更多的新奇刺激与精神满足,于是他们完全冷落了巨翅老人的存在,投入了另一场狂欢中。巨翅老人在被人们抛弃后不能给贝拉夫妇带来门票钱,没有了利用价值,变成了一个令人嫌弃的存在。
  马尔克斯把巨翅老人投放到人间,通过人对他的一系列反应,揭示了人性的恶,通过表达自私冷漠等这些人性的恶也反映了当时小说背景下的拉丁美洲的状态,当时的拉美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19世纪开始,拉美各国渐渐脱离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长期控制,被军人独裁统治压迫已久的拉美人民萌发了摆脱奴役、争取解放自由的要求,此时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解放神学运动应运而生,该运动让穷人为自己发声,追求公正,因此原来占据主导的保守天主教会传统收到冲击,原始优先穷人的基督教意识得到弘扬。虽然运动的宗旨与方向都是重解放,反压迫,求公正,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但变革中难免出现世俗化倾向,即褪去宗教,丢弃信仰,走向空虚和无聊,小说中对人性恶的描写正是反应了当时处于传统宗教信仰变革过程中的拉美的现实状态。

  (二)神性的展现

  如果说小说通过当地人体现出的人性描写的揭示体现了一种现实,那与人性表现出来的恶相对的就是巨翅老人的善,他的善体现在他的神性上。小说一开始交代的故事背景便是狂风暴雨与瘟疫横行,“暴雨连绵三天不绝”,“新生儿不停发烧,大家认为这是由于死蟹带来的瘟疫”,不难让人联想到圣经故事中同是“大洪水”背景的诺亚方舟神话,在神话里,大洪水寓意着对人类的惩罚,而人类想要在灾难中得到拯救,光靠自身的人力是不够的,还需要得到神的指点,遵从神的旨意。巨翅老人便作为一个近似“神”的化身来到人间,给人们带来了种种神迹。
  老人来到小镇的第二天,极端恶劣的暴雨天气便停止了,小孩的高烧也退了,之后他虽然身处鸡笼,备受折磨,还是为前来寻医问药的人们处理疑难杂症,“地球上最不幸的病人来这里求医”如累计心跳的强迫症妇女,被星星的噪音引起失眠的葡萄牙人,在梦中给自己搞破坏的病人。还有一些荒诞不经的“神迹”,纵然有些“精神上的混乱”,但也体现了他超于凡人的神力,例如盲人虽然医治不好眼睛,但是长出了三颗牙,“在麻风病人的伤口上长出向日葵来”等等。[[[1].加西亚·马尔克斯:《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526页。]]
  巨翅老人这个形象作为一个在神话模式中本应该降临人间,给人带来救赎的近似“神”的化身,却在人间遭受了可怕的待遇,但他没有报复人,而是一边用神迹帮助人,一边忍耐。在冬季的时候他掉光了羽毛,差点死去,但在春天来临时,又“眼睛重新明亮起来”,恢复生机,最后他的“翅膀上长出粗大丰满的羽毛”,振开双翅,飞向了“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巨翅老人的人间经历其实也非常具有神话模式意味,也是对基督降临神话的互文,耶稣降世为人,巨翅老人也有着与人非常相似的身体;耶稣降世,自愿为人间带来慈爱,巨翅老人虽在人间遭受困境,但依然帮助人,为人带来“神迹”;耶稣死在十字架上,又获得重生,并最终离开人间。巨翅老人在冬季也奄奄一息,到了春天重获生机,离开小镇,飞向远方。这种对《圣经》里“神投身人世”故事结构的模拟,使得《巨翅老人》这部小说具有了内在的神学庄重与神话精神。[[[2].赵崇璧:《<巨翅老人>:寻找人话时代的圣经》,《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第60~64页。]]

  三、人的有限性——不能识别神与真相

  拉康认为“真理来自误认”他觉得“误认”是人类必然的认识方式,在《巨翅老人》里马尔克斯就创造条件造成了这种误认。

  (一)完美的“神”的形象被颠覆

  马尔克斯通过对巨翅老人的形象设计,让他衰老孱弱的外形与完美的“神”的形象相去甚远,从而不被人们认出,让人褪去信仰,通过羞辱他渐渐把他拉下圣坛,肆意虐待。马尔克斯设计这样的情节一方面想向读者传达这个时代人类信仰的失落,另一方面也在向我们宣告人的认识能力的有限性。
  西方世界在经历了“信仰的时代”中世纪,人性回归的文艺复兴和“理性主义”的启蒙时代之后,对于上帝的信仰就逐渐走向衰落,直到19世纪末期的德国哲学家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上帝死了之后的世界陷入极端的物质主义的泥淖之中。现代人的精神处境出现了两个显著特点:一是虚无主义,信仰的缺失;二是物质主义,精神的堕落。在马尔克斯所创造的“巨翅老人”的魔幻现实世界里,虽然借鉴了圣经神话的一些故事模式,但是不同的是其中的神被人不屑,当人的主导性占上风,神性逐渐落寞,巨翅老人身上神性的既不能引起人们的震惊与忏悔,也不能使其获得一个从属于人的地位,最终被当成一个无用的物抛弃。

  (二)依旧不能认出神

  作者设计的这种误认一方面是信仰的衰落,另一方面也说明人的认识能力有限,没有足够的智慧识别出真正的神。小说的开始,天气恶劣,瘟疫横行,在无法抗衡的自然灾难面前,人肯定对某些“奇迹”有所期盼,但当巨翅老人正真到来给他们带来神迹、让天气开晴、消除疾病时,他们反倒将他作为异自排斥、打压。同样在《圣经》里讲到耶稣复活也不被识认的故事。耶稣死后第三天,几个女人来到坟墓准备为他的身体擦香油。当她们到达时,惊讶的发现坟墓入口的石头已被人移开,坟墓里的尸体不知所踪;就在她们惊吓与疑惑之时,碰到了几位天使,天使告诉她们耶稣已经复活了,于是关于耶稣复活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守卫都感到欣喜若狂并赶去告诉门徒。根据圣经记载,耶稣复活后曾经在不同时间地点向各个门徒显现了总共十二次,还与门徒一同度过四十天。
  然而当复活的耶稣正真出现在人面前与人结伴而行时,却不被人认出,即使他们亲眼目睹了空无一物的墓穴,内心深处依然无法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依然认不出眼前的“神”。由此可见,人认不出神一方面是由于自身的狂妄,另一方面在于认识能力有限,正是因为人的智慧无法参透真相,所以无知者无畏,进而自身变得狂妄与骄傲,不能进一步深入探索而局限于自己所认知的范围。
  在《巨翅老人》里这种无知与狂妄的一开始由一些个体在群众里扩散,如神父对巨翅老人魔鬼化的引导,从而使大家对巨翅老人身份的认知渐渐转变,在一次次虐待和试探中消解他的神性,最终把他当成一种平平无奇的自然物。正如古斯塔夫·勒庞认为“大众没有辨别能力,因而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1].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106页。]]人的认识能力总是有限的,有时由于个人的狂妄愚昧止步不前,有时在与众人随波逐流中一同陷入混沌,有时被时代的条件限制眼观与认知。就如梵高这样伟大的画家,他关于绘画超时代的审美,在他生前的时期也不被人认同,他在给弟弟西奥·梵高的信里提到“我努力创造出一些写实但有情感的作品,将画奔着感觉去,反而越来越被社会排斥,认为‘不正确’。”虽然他对自己的画是肯定的,认为“有一种新画风要出现”,但是在他的时代,却没有被众人认同,当后世的人们对着《星空》《向日葵》这样的画感叹时,梵高却早已在那个不接受他画风的时代里结束了生命。

  (三)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

  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甚至连智慧的人也难以识别真相,《俄狄浦斯王》就反映出命运悲剧中的人,即便智慧如俄狄浦斯,也很难识别真相。俄狄浦斯对真相的追寻中显示出人的有限性。俄狄浦斯,在古希腊语中的意思是脚肿的,脚代表着一个人的根,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他飘零的一生。这个四处漂泊的少年身世是一个谜,如苏格拉底一样不断询问自己来源的方式,贯穿了整个古希腊历史。“根”的不确定性,即身世的迷失,是他最终走向悲剧结局的重要原因。神谕预言了他将会杀父娶母,却没有指明他父母的真实身份。这个预言不断折磨着他,但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中,人的意志是持续的主题,在无可抗衡的注定命运面前,人的意志依然十分强大。在俄狄浦斯知道这个预言之后,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反抗神谕,义无反顾离开国家,找寻他的“根”,力图创造他自己的结局。俄狄浦斯在特拜城帮助人们除掉怪兽,并且揭开了那个关于“人的一生”的谜语。然而,俄狄浦斯看透了人的外在变化,却没料到真正变化多端与不可捉摸是人的命运,尤其是最终宿命的无法抗争的悲剧。当俄狄浦斯发现自己与神谕一样杀父娶母的时,他并没有逃避现实,而是在自己身上执行了法律,惩罚自己,放逐自己。
  俄狄浦斯对自己智慧过于自信,在与先知争辩时以为自己的学识与眼界无人能及:“当那条母狗在作乱时,你又在哪里?是我用自己的智慧猜出了那个谜,而不是你”。但是他忽略了神与人之间的界限,当最终他认识事情的真相时,他才意识到盲眼的预言家是正确的,有眼睛的俄狄浦斯自己却看不出真相,俄狄浦斯只得刺瞎双眼,向人的认识有限性屈服。这种情节的有意安排无疑是在警告人们:人的认识能力的有限性。

  四、《巨翅老人》真实与虚妄的界限

  魔幻现实主义的概念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的拉丁美洲,是拉丁美洲最重要、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其中的“魔幻”作为它的一大特点,代表着神秘、反常、脱离一般逻辑,但是这种“魔幻”必须植根于现实,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就是“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真实”,这就意味着不管在怎样的神奇、荒诞、天马行空的作品背后,它总有现实的影子,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反映和揭露现实。魔幻与现实交织缠绕构出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以至于在文本中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妄。真实与虚妄的关系是相对的,虚妄并不意味着不真实。人类所说的真实,也只是相对的。这种因时间、空间不同所形成的相对的真实,某种意义上就是虚妄。[[[1].刘晶宁:《浅议加西亚·马尔克斯<巨翅老人>叙事者及叙事视角》,《吉林画报》,2013版第2期,第53~54页。]]
  马尔克斯在他的文学作品《巨翅老人》里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炉火纯青的运用,构建了真实又虚妄的世界,在这个迷幻的空间内,能够完全理解的人少之又少,如同对真理认识的人绝对是少数一样。对于马尔克斯来说,现实与非现实的一些“难以置信”的事物本身就是一体的,“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不需要他去主动打破。马尔克斯八岁前一直居住在外祖母家,他的外祖母是个知识渊博的长辈,熟知各种传说和故事,他的民间文化知识大多数来自他的外祖母。在马尔克斯的幼时的认知里,阿拉卡塔卡就是这样一个魔幻与现实并存的奇特世界。独特的童年经历使他感受世界的方式早早打破了现实与魔幻的界限,这也成了他往后创作的重要源泉。由此也以看出,在拉丁美洲传统文化的熏陶下,现实世界与魔幻世界在当地人的精神世界里是很大程度上融合的,对于非这种文化环境下的大多数人来说的“魔幻”,对于拉丁美洲人来说可能就是一种社会现实,是与他们的生活共生共息的精神状态,也正如马尔克斯所认为“看上去是魔幻的东西,实际是拉美的现实特征。”现实逻辑对于魔幻现实主义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束缚,有了现实的条条框框,便无法做到“打破现实与魔幻的界限”,没有了那些“难以置信”的事物,没有了神秘,魔幻现实主义就失去了他表现的内核。而与现实主义相对的现代主义,又极力强调想象、荒诞与虚构,大多避开现实,感受内心,创造幻境,但对于拉美大陆上的魔幻现实来说,魔幻与现实是一体的,密不可分的,若是抛开现实,魔幻也无从依附了,那些神秘事物失去了现实的支撑,便变成一团混沌不可捉摸。因此,魔幻现实主义要追求的,是一种与现实主义以及现代主义都不同的,能把现实与魔幻,主观与客观,逻辑与想象相结合的表现方式,使他不背离拉美的实际情况,将拉美的神奇现实完整地表现出来,这种方式便是神话。而拉丁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的神话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创作提供了无数素材,他们借用印第安人的眼光去看待世界,感受那些神奇的虚幻与现实生活的融合,消解现实事物与以置信的事物之间的隔阂,把神话融入文学创造里,创作性的用神话传说来描写人物与情节,并且包容并蓄,将神话的世界向外延伸,把世界其他的古老传说也融入写作中。

  总结

  《马尔克斯访谈录》曾经讲到,魔幻现实主义是更锐利的眼睛看到的日常。魔幻现实主义借助表现手法将“梦幻与现实”转化成一种文本中构建起来的“绝对现实”,把现实与非现实两种要素做到恰如其分的融合与统一,在内容上不完全甚至很少依靠逻辑推理,吸收了超现实的一些表现手法,更加推崇潜意识和梦,主张写人的心理,关注人的主观世界的丰富性,拓展了人的感官体验。在关注主观世界的同时也对客观世界做了非常多的精巧加工,魔幻现实主义学习了表现主义将事物抽象化、变形的表现手法,将时间与空间有意的压缩、拆分、重构,呈现出一种真幻错杂、新巧繁复的时空结构,让人在阅读时跳离出时空的限制,得到一种恍如隔世的体验,在刻画人物形象时多运用象征和荒诞的手法,创新性的将客观世界的描绘与各种神话结合,让读者打破感官限制,多方面体验到拉美土地上如梦如幻的神奇现实,把那种如真似幻的神秘感能进一步放大。用夸张变形等手法刻画人物,讲述荒诞离奇的故事,这些变形夸张又荒诞的故事,在一些程度上背离了现实,但是也正是这些诡异的,荒诞的,天马行空想象使作品充满了神秘感,提高了作品的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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