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大师和玛格丽特》的魔幻现实主义特征

  摘要

《大师和玛格丽特》是一部用魔幻的手法表现莫斯科的现实生活的作品,它塑造了以魔鬼沃兰德和他的随从为首的一系列奇特的人物。它用魔鬼沃兰德在莫斯科考验人心、彼拉多的千年忏悔和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爱情的三条主线,共同构成了错综复杂的故事结构。并且塑造了不可思议的场景。这三者共同营造出无与伦比的魔幻氛围。而魔幻性的塑造是为了批判现实生活,它所呈现出的小说里的莫斯科荒诞可笑的生活,以及其中折射出的莫斯科的社会矛盾同样值得探究。

《大师和玛格丽特》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写作意图、奇幻色彩的来由与精神内涵的对比,揭示了《大师和玛格丽特》与主流魔幻现实主义之间的相似与不同。了解这一点,对于分析《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特征,了解《大师和玛格丽特》在魔幻现实主义里的特殊地位,具有极大帮助。

  关键词:《大师和玛格丽特》;魔幻性;现实性

  一、引言

拉美文学的流行,使魔幻现实主义作为拉丁美洲文学的代表为人所知,在《百年孤独》之后更是如此。可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拉丁美洲这一得天独厚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生长土壤之外,万里之遥的苏联,《大师和玛格丽特》就已经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之作问世。

《大师和玛格丽特》的作者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一位苏联小说家、剧作家,拥有《魔障》、《不祥的蛋》、《莫里哀》等作品,《大师和玛格丽特》是布尔加科夫最负盛名的代表作,也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他以犀利而幽默的笔调将魔鬼沃兰德及他的随从来到莫斯科考察人心所做出的种种事件记录下来,他通过将历史传说和魔幻现实结合的叙事办法巧妙地将大师和玛格列特的爱情故事和彼拉多处死耶舒阿的故事糅合在一起,呈现给读者一部荒诞莫测却又含义隽永的作品。

这颗独立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之外的明珠命途坎坷,它的作者曾经八易其稿,也曾把原稿付之一炬,它完稿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却直至二十多年后才得以出版,进入大众的视野。时至今日,它的深度和内涵仍然引人争论不休。那么,这部寄托了布尔加科夫的心血的作品生长自怎样的现实?身为俄国魔幻现实主义最具盛名的代表作,它的魔幻性体现在何处?它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有何异同?笔者想通过对这些方面的探索,来研究这部特殊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二、《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性

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便是用魔幻的手法故意夸张地表现现实,以此将现实的荒诞一面推向极致,而《大师和玛格丽特》也不例外,它的人物命运、叙事手法等都透露出浓重的非现实色彩。

  (一)神奇怪异的人物形象

不必讳言,魔王沃兰德和他的随从正是人物魔幻性的体现,布尔加科夫借用他们的手展露出种种异于世俗常理的魔法,魔鬼沃兰德作为联系起现实和幻想、过去和未来的线索和关键人物,他本身就是神话传说的一个代表。

1.魔王沃兰德

相对于魔王的身份,沃兰德的出场可谓平淡无奇,在柏辽兹对无家汉大谈特谈耶稣,试图证明耶稣在历史上并无其人的时候,沃兰德普普通通从林荫道上出现了,就像一个偶尔路过的外国游客,偶尔选择了坐在长椅上休憩。这个外国人有一双异色的眼珠,右眼漆黑,左眼嫩绿,双眉一高一低。这份外貌虽然怪异,却也不像靡菲斯特一样是“大的可以与河马比拼,眼睛冒火,獠牙森森”①一眼就能看出是超自然的精灵。

布尔加科夫显而易见不想让读者一开始就知道沃兰德的身份,他让沃兰德以外国人的姿态出场,却又让沃兰德处处显露出古怪之处,造成一种现实脱轨的荒诞感。作者对沃兰德身份的暗示全落在细处,首先,沃兰德这个名字出自德语,意为妖魔,在《浮士德》中,靡菲斯特就曾经使用过这个名字;其次,沃兰德出场时拿着一根顶端镶着狮子头狗的手杖,靡菲斯特在第一次与浮士德相见的时候就变化成了一只狮子狗,这个意象即是魔鬼的象征;最后,作者还借才华横溢的大师指出了沃兰德的身份,“您昨天在牧首湖畔遇见的就是撒旦”②,得出沃兰德即是撒旦的结论,这个传说中的身份的揭露彻彻底底地将现实拖入魔幻的世界中。

撒旦,即为掌管地狱的魔鬼,在《圣经》旧约中,也同样是指上帝座下对人施行考验诱惑的天使,沃兰德在莫斯科的所作所为也正验证了他的身份。他在剧院说使他感兴趣的是“本市居民的内心是否发生了变化”,他不像靡菲斯特,他不宣扬恶,而是公平地考验莫斯科人,使善的人得到安宁,使恶的人得到惩治,他全然是一种超乎现实的审判法则的象征。在受到基督教影响的同时,沃兰德的身上也透露出苏联多神教里充满喜剧和魔幻色彩的魔鬼的影子。

2.撒旦的随从们

而撒旦的随从,也各有各的不一般。

卡罗维夫,绰号巴松管,他的出现标志着魔幻世界的起始,邪恶力量侵入现实的标志。在书中开头,柏辽兹看到一个透明的细高男人出现在眼前,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可见他虽然标榜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个透明的细高个男人,戴着一副镜片破碎的夹鼻眼镜,就是出场的卡罗维夫。他更像是一个魔幻的前兆,紧随他之后,魔王沃兰德就出现了。卡罗维夫不负他“巴松管”的外号,他本人像巴松管一样又细又长,巴松管在双簧管族中用途极为广泛,既能提供和声的低音,又能与其他乐器组合成和弦。卡罗维夫也能根据沃兰德的需要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他能作为外国魔术师(沃兰德)的翻译,花言巧语地哄骗房管主任博索伊将房子租住给沃兰德;能作为诡计多端的告密者,轻而易举地让贪财的博索伊被逮捕;也能成为唱诗班前指挥捉弄无家汉伊万。巴松管在乐队中常表现为幽默的效果,而卡罗维夫在急匆匆想要继承房子的柏辽兹的姑父面前嚎啕大哭时,也极具讽刺的幽默效果。

黑猫河马,这个胡闹的骗子,喜好胡说八道的黑猫,有一副硕大无比的身体,留着两撇骑兵式小胡子,这只用两腿直立行走的黑猫无疑属于魔幻的一部分。自古以来,黑猫就是所有阴暗恐怖的故事里的常客,是不详的代名词,是女巫的宠物,中世纪时基督教认为黑猫是地狱的使者,因为黑猫是撒旦堕入地狱之后第一个归属的恶魔。爱伦坡的《黑猫》几乎把它的不详而恐怖塑造到了极致。而这只如传言般伴随着撒旦的黑猫河马也并不平常,首先它有一副骟猪般巨大的身体,它像人类一样用两条腿走路,像人类一样坐电车付钱,坐在椅子里喝酒吃蘑菇,还能在别人表示对猫的反感的时候变成一个猫脸男人。人类将自己封为万物的灵长,将自己奉为最智慧的物种,所以当动物做出人类的举动的时候,无疑就是超乎常理的、不可思议的幻想。《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带着怀表急匆匆赶路的兔子,不就是因此招致主角的好奇的吗?这只黑猫无疑也是小说里的魔幻元素之一。

阿扎泽勒和亚巴顿,他们两个在书中的身份一个是干旱沙漠之魔,一个是索命鬼,是毋庸置疑的魔鬼,绝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存在。红发的阿扎泽勒形容丑陋,长着一颗很长的獠牙,左眼白翳,是个瘸腿的矮子。样貌不妨碍他的魔力,无论是把房管主任斯乔帕赶去雅尔塔,还是把波普拉甫斯基(柏辽兹的姑父)扔出房子,亦或是去警告总务协理,都有他一份功劳。而索命鬼亚巴顿在小说中后期才出场,他戴着一副墨镜,一旦取下墨镜看谁,就会如姓名一般带来死亡。比起河马与卡罗维夫偏向于滑稽的角色,这两个角色无疑更接近于传统的凶恶的魔鬼形象,在杀死意图告密的麦格尔男爵的时候,阿扎泽勒用枪射穿了他的心脏,亚巴顿摘下了他的眼镜,无疑都证明这一点。

这四个人连同魔女赫勒一起,兢兢业业地充当着沃兰德的随从,掀起莫斯科的种种怪象。

  (二)超越时空的故事结构

《大师和玛格丽特》中共有三条主线,一是沃兰德和他的随从在莫斯科考验人心做出的种种事件;二是彼拉多在耶路撒冷审讯处死耶舒阿的故事;三则是大师和玛格丽特超出生死的爱恋。三者横跨超自然、历史和现实,被作者巧妙地串联在一起,形成历史和现实并存,神话和现世交融的魔幻氛围。

千年之前耶路撒冷里发生的故事先是作为沃兰德口中证明耶稣存在的佐证,因为沃兰德的戏弄而“发疯”的无家汉伊万住进了精神病院,在夜晚遇见了躲进精神病院的大师,从大师口中得知了他和彼拉多的关联。原来,大师写了一本关于彼拉多的小说,但是这本小说却被大肆批评,批评的人指责这部小说是为了赞颂耶稣才写的,这部小说为他招来了祸患,他不得不躲避进精神病院里。而大师的爱人玛格丽特为了拯救他,甚至愿意和魔鬼阿扎泽勒做交易,化身为魔女,成为魔王沃兰德举办的上元晚会的女主人,魔王沃兰德为了答谢玛格丽特的付出,把大师召唤出来,让这对有情人得以团聚。沃兰德得知大师竟是写了一篇关于彼拉多的故事之后哈哈大笑,将被烧毁的故事原稿召唤了出来,由此,这三条主线就完全串联在了一起,浑然天成。

而在故事的最后,沃兰德答应了耶舒阿的请求,带走了大师和玛格丽特,赐予他们永久的安宁,在路上,他们遇见了忏悔千年的彼拉多,沃兰德对大师说现在您可以让小说结束了,而大师大喊道“你解脱了!解脱了!他在等待你!”③,话音刚落,故事里的耶路撒冷出现在了山谷里,彼拉多期待已久的月光路的出现在了他眼前,他真的被赦免了。

布尔加科夫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彼拉多既是大师笔下小说里的人物,又是神话中忏悔千年的犹太总督,现实和虚幻、历史和神话的界限模糊了,它们相互交融,共同营造出无比光怪陆离的氛围。这是作品的魔幻性质的在时空上的进一步体现。

而大师和彼拉多之间的对应关系,也是这种魔幻性质的体现。耶舒阿说他认为人最主要的缺陷之一是怯懦。彼拉多因为怯懦,舍不得自己的前途,给耶舒阿判处了死刑,煎熬千年,“为了某年某时的一个满月,便要付出一万二千个满月的代价”④;大师也同样因为怯懦,不敢面对自己小说所引来的攻讦和危险,躲入了精神病院,甚至觉得精神病院非常的不错,因为无需自己来定计划,所以他不能到那个光明世界中去,“他只应得到安宁”⑤!

这并不是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沃兰德说“谁在爱,谁就应该与他所爱的人共担命运”⑥,他这份感慨的对象是陪伴彼拉多一千年的爱犬,但用来形容玛格丽特也并无不妥。这只狗分担彼拉多忏悔千年的命运,玛格丽特也决心守护大师,共同分担他的命运,大师解放了彼拉多,而玛格丽特解放了大师。彼拉多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大师自己的命运呢?布尔加科夫刻意使千年之前的彼拉多和千年之后的大师的命运相互联系、相互对应,正是作品的魔幻性质在时空间上的体现。

  (三)光怪陆离的场景描写

沃兰德为了考验莫斯科人的内心,运用法力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披露他们的内心,再给予他们各自的结局。这些诡异的场景也是小说魔幻色彩的奠定者。

牧首湖边,沃兰德神秘地说“因为安奴什卡已经买了葵花籽油,不仅买了,而且已经把它洒了。所以,您那个会议是开不成了”。⑦柏辽兹对这话一头雾水,但是很快,他踩上了安奴什卡洒下的葵花籽油,不但“一下子滑到有轨电车底下”,而且确实“被人切下脑袋”,驾驶车的人也确实“是一位俄罗斯妇女”⑧。沃兰德的话全部应验。这是何等超出常理的行径!可以想见,故事里的无家汉看见柏辽兹的人头滚动的时候有多么惊骇莫名。布尔加科夫刻意在沃兰德的言行中留下暗示,暗示沃兰德早已得知了柏辽兹的命运,给予读者无尽的疑问:沃兰德究竟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如果说卡罗维夫的透明人形象是一个超自然的明示,那这个场景就是存在超自然力量的暗示。疑问和未知催生神秘,这个开头的场景已经营造出了一种神秘的氛围。

其后,在瓦列特剧院演出的那一幕,超自然的成分被大大加重了。从天而降的“卢布雨”和舞台上开设的“妇女用品商店”,已经把超自然的迹象大大方方地展露在人们面前,只不过遮上了一层魔术的幕布,剧场的观众们被自己的贪欲遮蔽了双眼,一边告诉自己这是虚假魔术,一边又暗暗相信着这些东西的真实,对这个场景的诡异之处视而不见,反而想要从中渔利。在这个场景里,幻想和现实共舞,魔幻已经完全模糊了和现实的边界。其后,魔女赫勒和瓦列奴哈在进行对剧院总务协理里姆斯基的恐吓时,没有影子的瓦列奴哈和把手拉长伸进通气窗口的赫勒,就完全是魔鬼的把戏了。他们已经不再收敛,积极对莫斯科人进行种种考验,剧院的魔术表演只是一个开始。

而幻想与神秘的在小说中的巅峰展现,毫无疑问就是魔王沃兰德的“上元晚会”!在这个场景里,珠宝商遗孀的客厅变为热带森林,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化为魔女,从现实中离去,进入非现实的世界。她担任女主人的角色,带上黑狮子狗的雕像,前去迎接各式各样的恶徒复生作为晚宴的客人,在晚宴中,黑猫请来世界上的音乐名家为晚宴奏曲,三个巨大的酒池喷涌着美酒,客人们跳进酒池悠然游荡的同时开怀畅饮。在此时,大猩猩指挥着动物的乐队伴奏,白熊跳着喀马林舞。现实已经退去,魔幻的力量统摄一切。

这场魔王的舞会里,现实也并不是全无踪迹,被盗走的柏辽兹的头睁开眼睛,听见沃兰德对他的宣判,“一个人信仰什么,他就会得到什么”⑨,柏辽兹口口声声信仰无神论,沃兰德就让他的意识化为虚无,把人头做成一只颅骨杯;爱好告密和打探隐私的麦格尔前男爵,听说沃兰德这个“外国魔术师”到来,立刻积极接近沃兰德。这位外宾旅游局职员原本应该在一个月之内因为他的这个爱好死去,而他想要打探沃兰德的秘密,沃兰德就让他提前得到了这个待遇,用他胸口涌出的鲜血作为酒液。沃兰德在这里兼具了魔王的残忍诡异和上帝的审判职能,神魔一体,把莫斯科的这栋小楼化为了幻想登场的舞台。

布尔加科夫在魔幻氛围的塑造中,并不是一开始就把幻想全然展现,而是逐步深入,在剧院揭露内幕这一幕之前,沃兰德和他的随从只对遇上的人展露威能,行事是有一定的被动性的,但在之后,他们已经化被动为主动,让莫斯科怪象频现了。这样的写法,也让超自然对现实的侵蚀保持着循序渐进,直到小说最后,二者合而为一。

布尔加科夫创造出了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魔幻世界,但是在这个魔幻世界里,现实依旧有着鲜明的体现。比如在魔术表演的场景里,卡罗维夫下了一场“卢布雨”,立刻就有人带着这些卢布出去偷偷把它花掉;在“妇女用品商店”这个魔术里,妇女们纷纷上前,丈夫也无法阻止她们,这两种行为都体现了人类本性中趋利和想要占便宜的一面,都有着深刻的现实基础。魔幻的背后是现实,这是不必质疑的。

传说中的人物、不可思议的场景和错综复杂的故事结构是这本小说魔幻感的主要来源,布尔加科夫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冷峭幽默的笔法将它们统合在一起,让这篇小说拥有丰富的意蕴,以多个角度展现出了其中人物的复杂人性和当时莫斯科世风日下的社会现实,为读者带来一场阅读盛宴。

  三、《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现实性

《大师和玛格丽特》成书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三十年代的苏联是个混乱且迷惘的年代,这种迷惘混乱成为了《大师和玛格丽特》生长的土壤,折射在了这本名著里,都说小说最大的作用就是反映现实,分析当时苏联的社会现状,对读者理解《大师和玛格丽特》这部作品的现实性有很大的助益。而导致小说中这些古怪社会现象的出现的深层原因,也十分值得探究。

从来幻想都生长在现实的土壤,《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色彩之所以如此浓重,也离不开现实的荒诞的映衬。且不说真正有才华的大师因为写出的作品被人人喊打,“莫文联”那群贪图享乐、为了别墅村费尽心力的所谓作家却养尊处优,这种对比是多么悲凉讽刺。这只是荒诞现实的一个角落,在小说中,最为凸显的还属“住房问题”和“外币问题”。

  (一)住房问题

沃兰德在剧院表演魔术的时候曾说:“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凡人……总的来说,很像从前的人……只是住房问题把他们毁坏了”⑩。住房问题在小说里一再出现,柏辽兹死去之后,房管主任博索伊就在两个小时之内接到了三十二份占据死者住房的申请,内容花样百出,人们不关心柏辽兹的死讯,只关心他留下的房子。就连柏辽兹的姑父,他来到莫斯科的第一目的也不是为了哀悼他的侄子,而是为了加紧占据侄子的房子!他对这个目的是如此热切,以至于在遇见为自己的侄子早逝而表示哀悼的卡罗维夫之后,他也在担心卡罗维夫会不会已经抢先把户口报在这房子之下了!

安德烈耶维奇(柏辽兹的姑父)和卡罗维夫见面的这个场景极具讽刺意味,身为死者的亲人,安德烈耶维奇只为自己有一个搬到莫斯科的机会而精神大振,毫无伤怀之意。在放声大哭的“热心肠”却是魔鬼的随从,在这个场景中,人的价值、死亡的价值被无限淡化了,剩下的只有住房的价值,人们能看见的也只有房子的价值,柏辽兹的生平不值一提。卡罗维夫的这番讽刺表演可是精彩极了,他哭的越伤心,就显得安德烈耶维奇越冷血虚伪。

这个住房问题还有一个例证,大师的遭遇一半是出自批评家的攻击,还有一半则是阿洛伊吉所赐,他刻意和大师结交为密友,告密说这个人私藏非法书刊,这一切行径的目的就是为了占有大师居住的那两间地下室。直至在魔王沃兰德面前,他也不忘辩白说,自己重新粉刷还安装了澡盆,下意识地要维护自己作为房主的权益,哪怕毫无底气。

死者无人关怀,友情毫无价值,只有房子值得他们机关算尽,在这样的悲凉现实下,也难怪房管所的主任博索伊自白说谁给他钱,他就帮谁报上户口,房管所全是这样。从这一鳞半爪可以看出莫斯科的人们为了住房会多么汲汲钻营,这个住房问题又是一座多么沉重的大山,逼迫他们突破自己的底线,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

  (二)外币问题

说来有趣,这个问题的威力第一次显露也是在房管主任博索伊身上,卡罗维夫耍花招告密说博索伊倒卖外币,博索伊立刻就被带走调查了。这个房管主任宁可承认自己收受贿赂——因为房管所全是如此——也不敢承认自己私藏外币。在他发疯被送进疯人院的时候,他还做了一个有关于让他交出外币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这个“外币问题”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在博索伊的梦中,他被带去一个剧场,这里的观众身上全有“倒卖外币”的罪名,这里的节目主持人用尽一切手段逼迫这里的人交出外币。节目主持人曾经意味深长地说,如果这些人不交出外币,那么他们的下场会比被儿子气死的守财奴男爵更悲惨。此话一说,立刻就有人愿意出来交出外币。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的反应,那这个梦所暗示的东西便令人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才能让博索伊在梦中也哭号着辩解,说他没有私藏外币?

布尔加科夫没有详细描写这个外币问题,但是在这篇小说里,凡是胆敢使用外币的人,全都被带走调查了。

为什么不能收藏外币?为什么人人谈外币而色变?布尔加科夫没有解答,他只是在小说的末尾增添了一段卡罗维夫和黑猫河马大闹外宾商店的剧情。外宾商店和莫斯科正相反,只能使用外币,但是莫斯科的居民不允许私藏外币,那么这里是为谁准备的地方就一目了然了,只有外国人才能在这里消费。为什么要建造一间专供外宾消费的商店,联系上下文一想,显而易见XX就是为了搜集外币才建造这座商店的。商场干净整洁,美不胜收,虽然只收外币,商场里也缺少不了俄罗斯人,卡罗维夫故意闹事,向围观群众诉苦说叫他哪里去弄外币,围观群众大多面有同情;刻意挑起矛盾,质问为什么外国人过得这么好,而他们自己人就过得这么苦的时候,就有一个小老头大喊他说得对,立刻去殴打那个外国人模样的胖子。卡罗维夫的胡说八道之所以有那么人拥护,正是他切中了莫斯科人心里的想法。

为了收集外币,国家为外国人修建外宾商店,为他们专门设置外宾旅游局,殷勤招待他们,反而莫斯科本地人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外国人的地位明晃晃的在本国人之上;国家又为了收集外币,把所有使用外币的莫斯科人带走调查,让莫斯科人谈之色变,饱受惊恐。这两极分化的待遇多么讽刺啊!明明他们生活在苏联,领导人也同属于苏联民族,不但享受不到作为本国公民的便利,而且还要处处捧着外国人。他们找外国人的麻烦会被严厉追究,外国人享受的种种优待他们不能享受,这么不公平的境遇下,也难怪那个小老头忽然翻脸揍人了。

而这两个问题也并非布尔加科夫凭空想象,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之前,苏联就一直住房紧张。在沙皇时期,俄国甚至是当时城市居民人均住房面积最小的国家,十月革命后,列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将没收来的资本家的房子下发。但是由于内战损失了大量住房,而燃料的短缺也让大量的木质建筑消失在火炉中,住房仍然紧缺。为了解决住房问题,住房公社制度开始实行。

斯大林上台后,也无暇解决住房问题,反而将国家的重心都放在重工业上。住房建设资金缺乏,进度寥寥无几,而随着工业的飞速发展,大量农民离开农村涌入城市,住房仍然短缺。而且这一时期的住房分配非常不公平,高级官员和工程师能够被分配到高级的私人别墅,而普通公民只能住在住房公社,和几十个人共用厨房、浴室和厕所,能够享有的个人空间可能只有两三平米。柏辽兹显然就是能够享受特权的人,他住着三个房间,而在这么残酷的住房条件下,谁不想得到更好的房子呢?莫斯科居民对住房的狂热,也就有了现实的理由支撑。

而外币问题在当时苏联社会也有端倪,在苏俄XX成立之后,由于国内经历了长时间战争,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且农业在国民经济中占据了绝对优势,苏联想要发展国内经济和大规模工业化,势必需要大量资金。而苏俄为了防止自己的经济主权被侵蚀,又不愿意以借债的方式向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筹集,在国内实行严格的外币管制,不允许国内的居民持有外币,不允许外币在国内流通。但苏俄又需要大量的外汇进口,所以设置了专供外宾和外国游客消费的奢侈品商店,提供稀缺的肉类,精美的工艺品、珠宝和伏特加等等,就是“小白桦”商店。“小白桦”不仅是外宾商店,还是供苏联高官等特权阶级消费的特供商店,与此相反的是,苏联的普通公民反倒很难享受到这些特供商品。

住房问题,让莫斯科的人们花样百出,挨风缉缝;而外币问题,却让收受的人身困囹圄,有苦说不出。这两个问题一直存在,是小说里的莫斯科人面对的现实,沃兰德的到来只是让它们更明显地暴露了出来。沃兰德和他的随从们使用的是超自然的力量,暴露出却是现实的讽刺。可以说,正因现实生活如此残酷可笑,沃兰德的到来,才使得它们看起来更加荒诞无稽了。

  (三)严峻的社会问题

怪异现象背后,都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大师和玛格丽特》也不例外。它所反映社会问题,正是当时苏俄社会的冰山一角。

1.价值观念的混乱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苏联,当时官方宣传的政治理念是无神论和共产主义,这二者代表的是当时俄国社会的政治正确。这便与俄罗斯人的信仰产生了冲突。俄罗斯人十分看重宗教,东正教和多神教是俄罗斯人主流的两种信仰。这种文化烙印已经深深渗透进了俄罗斯人的价值观里。哪怕经过宣传,让无神论成为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潮,东正教和多神教的价值观念也如同下意识的习惯一样,深刻地影响着俄罗斯人。这二者无疑互相冲突,也就造成了俄罗斯人言行之间的矛盾冲突。

在小说中,柏辽兹和伊万就是这种矛盾状态的一个缩影。他们两个都说自己拥护无神论,但是,柏辽兹看见从空气中凝结成的透明的卡罗维夫,他就吓得脸色惨白,沃兰德教授为他讲述了彼拉多的故事,他仍然下意识地将《福音书》引为反驳的依据;伊万也是如此,他在追捕教授的时候,下意识地把纸圣像和神龛之后的蜡烛带在身边,伊万极力想要用无神论的逻辑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教授的阴谋安排,但是他下意识的选择早已暴露了他内心当中的不确定。

改变自己根深蒂固的信仰,换上另一套信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时候的俄罗斯人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他们相信无神论,但这是别人灌输给他们的,在他们的潜意识深处并不真正认同,或者他们以为自己认同,却无法通过检验,在内心世界里他们仍在受到东正教和多神教的影响。宗教信仰和他们的政治理念产生了冲突,不同的价值立场带来的分裂感导致了个人主体的混乱。

再者,宗教与苏联的文化息息相关,废除宗教,也正是废除了苏联自古以来的文化,否认了长久以来的价值体系,但在此之后,还尚未构建起一套新的符合社会主义的价值体系。这种价值观的混乱所导致的价值虚无感,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怪相的来源之一。毕竟,他们无法为自己的言行寻找出一种准确的价值判断。既然这些书中的角色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坏的,当然也就毫无底线,趋利而来。就像柏辽兹的姑父那样理直气壮,这些角色的良心不会谴责他们。

2.社会体系的弊端

二十世纪30年代,苏联高度集权的社会体制的缺陷逐渐显露,社会矛盾逐渐激烈。高度集权势必会带来严重的官僚主义和特权阶级,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贿赂之风盛行,且干部官员沉浸于争名夺利,毫无真才实干。这一点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也有体现,首先就是在房管所,在后期房管所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带走调查,可见收受贿赂才是他们的常态,以至于清算时无人能够幸免;其次就是瓦列特剧院的财务协理里姆斯基,他一直在幻想着撤销利霍捷耶夫的剧院经理的职位,以便自己上位;文娱委员会莫斯科分会的领导人毫无真才实干,整天只会组织业余小组。并且普通的苏联公民和官员等特权阶级享受的待遇几乎呈现两极分化的境地。

再者,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会带来严重的政治高压,阶级斗争日益尖锐化,苏联三十年代的大清洗事件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发生。当时的苏维埃XX不仅镇压党外人士,也同样在清洗内部官员。这使得当时苏联人人自危,社会气氛和人际关系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举报者告密者比比皆是,以至于举报和告密几乎成为当时莫斯科人生活的常态。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生活在莫斯科的人时时刻刻都要担心有没有说出什么犯忌的话,以至于让自己被带走调查。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告密就是一种通常手段,卡罗维夫用它来耍弄斯乔帕,阿洛伊吉用告密来谋夺大师的地下室。这也同样催生了一些对别人的隐私极感兴趣的告密者,麦格尔前男爵和房管所主任的邻居季莫菲都是这样的人。

而且,文化方面也不得自由。文化专制带来了严重的教条主义,当时的苏联奉行“拉普”主义,将一切的讽刺小说看做是对苏维埃XX的诋毁,把文化观点的不同分歧动不动就上升至政治问题。本书的作者布尔加科夫就是这一观念的受害者,他被认为是“美化资产阶级分子”,从而作品被禁,戏剧禁演,小说也不能发表,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哪怕后来情形有了好转,《大师和玛格丽特》这部遗作,在他有生之年也未见到它的发表。大师的遭遇无疑是他这一遭遇的映照。他的小说被认为是为耶稣唱赞歌,为此招来了无数谩骂和迫害,这也是当时文化环境的一种影射。

当时的苏联,公民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极不自由的。所以,布尔加科夫特意创造了综合东正教和多神教形象的沃兰德,对这个价值体系混乱的时代的人们进行善与恶的评判。沃兰德是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魔王形象,他可以居高临下地跳脱开社会的种种框架,毫无顾忌地破坏它们,而不为当时的社会环境所限制,达成脱离当时社会的种种藩篱的效果,他也能利用他的魔力,完成玛格丽特的心愿,解救大师,给予这个饱经磨难的灵魂安宁。

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为了房子告密、举报无所不为,无疑是不合常理的,而只是拿到了外币,就要被带走调查,也极端不可思议。这两种行为虽然有其现实基础,但是依旧是对于正常的人性的反叛。放在今天,我们几乎无法想象生活在一个言论不自由,随时都可能被带走调查的“白色恐怖”的世界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但是,可以想到的是,这种异常的社会环境造成了莫斯科人民行为的异常和扭曲,有太多的莫斯科居民抛弃信仰,也抛弃道德准则,屈服于当时的社会现实。他们的异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篇小说的魔幻性来源之一。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魔幻的行为背后,蕴藏着深刻的痛苦,我们认为他们经历的生活是不可思议的、是非现实的,可这恰恰是他们所经历的现实,这正是最令人痛苦和伤怀的地方。

  四、魔幻与现实之间的交融

人们通常认为,魔幻与现实之间是泾渭分明的。以读者的通常观点来看,假如一部作品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那么显而易见它必然会带来某种沉重的阅读感受,这种沉重与幻想作品的轻盈是格格不入的。那么,魔幻现实主义在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打破这样的窠臼而存在的。它运用夸张、象征、譬喻等种种手段,营造出极尽魔幻的氛围,却丝毫不减现实的沉重性,在魔幻的想象中处处可见到现实的影子。《大师和玛格丽特》是这种手法的杰出成果,读者跟随布尔加科夫的狂想尽情游览当时的莫斯科,一时随着玛格丽特冲上天空,一时又回到千年前,倾听彼拉多的挣扎,现实的惨淡并不影响想象的瑰丽,而读者在为玛格丽特的勇气和爱叹息的同时,也仍然为作家笔下的众生相而惊讶。它的魔幻与现实势均力敌,谁也不失色,又互为支撑,相互交融,共同构成了这个美好与残酷并存的世界。

  (一)魔幻场景中的现实写照

前文已经谈到,小说的魔幻性之一体现在布尔加科夫塑造的极尽想象力的场景,但是这些场景在体现魔幻性的同时,也在体现着现实性。在牧首湖边的谈话场景里,无家汉一度认为沃兰德是一个逃出国外的白俄,是个特务。在当时的苏联背景中,白俄指的是在俄国革命和苏俄国内战争时期离开俄罗斯的居民,他们通常对当时的苏维埃XX报以反对的态度。这些人由知识分子、地主、军官、商人和沙皇手下的官员组成,恰好处于在俄国革命中被损害利益的上层阶级里,他们对布尔什维克XX的反对态度情有可原,二者之间处于对抗的关系。而当时斯大林为了使自己的大清洗运动合法化正义化,利用群众对官僚的不满,对国际局势日益紧张的担忧,散布遍地有间谍特务的谎言,把矛头指向一切他所宣称的人民敌人。所以无家汉在认为沃兰德形迹可疑之后,立刻就认为他是白俄的特务,这种想法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

而无家汉这位年轻的诗人的种种反应也遵循人性。他本性容易盲从,虽然自觉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无家汉认为应该讲康德抓进监狱——因为康德发表了关于上帝存在的论证,正是这一观点暴露了他根本对康德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康德究竟发表了什么。在后文里,无家汉回答沃兰德,他认为人生来由自己主宰,但是他自己根本也不清楚这个问题。说明他对无神论的接受和信任,并没有经过个人的思考,只是盲从于当时的社会的主流。这种盲从也体现在他的言行中,他一时怀疑沃兰德是白俄特务,一时又脱口而出杀死柏辽兹的人是外国武装干涉者。这两个词都有着非常鲜明的宣传色彩,几乎可以想象,这是当时的苏俄对国内居民的宣传内容,而无家汉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了。

这种性格在柏辽兹被切下头之后让无家汉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他实际上已经怀疑起了无神论,但是表现在外的,却是他想要追上这几个外国人,让他们承认这些把戏出自他们的安排。这正是出自他不敢怀疑自己的既有认识的心态,所以做出了激烈的对抗,这是他性格的合理发展。在牧首湖边的这一幕场景里,无论是无家汉、柏辽兹还是他们所谈论的话题,都符合当时的社会环境,所以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

这种例子在全文中为数不少,魔幻性与现实性在小说中不分彼此,共同交融。例如在玛格丽特在变身为魔女的这个场景里,她一边尽情享受着飞翔的自由感觉,另一边又在小心翼翼地避开电线和各种障碍物。在飞翔这一超出现实的行为出现之后,又以此赋予了这一行为一定的真实感。而玛格丽特变身为魔女之后前往批评家拉铜斯基家里肆意破坏,一方面固然出于她在摆脱现实束缚后展现出的魔性,另一方面也出于她对大师深刻的爱,由此引发的对摧毁大师的人的极端仇恨。这是她在魔女状况下的人性的体现,也是小说里魔幻和现实相互交融的一个佐证。

社会历史批评的观点认为,文学应该是对社会生活的反应,真实性是对文学作品进行价值判断时至关重要的依据,那么布尔加科夫交出的就是一份完美的答卷。他将三十年代的苏联带到我们眼前,以作家特有的敏锐将当时苏联官员无能腐败、作家贪图享乐、人人趋利的社会现实以幽默而讽刺的文笔记录下来;他塑造了收受贿赂的房管主任、无能的剧院经理、还有无信仰的柏辽兹,毁灭又新生的无家汉等等形象,他所塑造的这些角色无不具有极强的真实感,且他们的情感无一虚伪之处,玛格丽特真挚的爱与痛恨,大师的颓丧与绝望,以及这些观众们看见“卢布雨”时的惊喜和随之展现的贪婪,他们的人性真实可感,贴合当时苏联的大背景,没有任何违和之处。而他为读者刻画的细节又是那么栩栩如生,无论是无家汉脱口而出的“外国武装干涉者”,还是玛格丽特在天空飞翔时为交错的电线而烦恼的样子,莫斯科居民时时刻刻出现的对于被逮捕的担忧,苏联居民公用的厨房和紧张的邻里关系,几乎像是把三四十年代的苏联剪下一角作为背景,揭示了当时苏联深刻的阶级对立和社会矛盾。这种真实感和沃兰德带来的神秘感相互作用,一方面让读者对小说的现实性深信不疑,另一方面读者愈加为小说的魔幻性感到震撼。这二者几乎是密不可分,互相成就的。

  (二)真实命运的魔幻变化

在本书中,有各种各样受到魔鬼一行影响的人物,譬如一瞬间就到了雅尔塔的斯乔帕,被变为吸血鬼的总务协理,被变为骟猪的尼古拉,以及获得永恒安宁的一对爱侣等等,他们的命运受到了魔幻的影响,进行了一定的偏移,哪怕在沃兰德离开莫斯科之后,他们依旧摆脱不了奇幻经历的影响。

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无疑属于玛格丽特和她的爱人。在小说的结尾处,玛格丽特终于和她的爱人一起离去,获得永恒的安宁,这无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好结局,但在这个美好结局之外,我们不难得知故事的另外一面,一个现实的结局。在马太传来耶稣的请求,希望沃兰德能赐予大师和他的爱人平静,沃兰德答应之后,他派遣阿扎泽勒去办这件事。阿扎泽勒所采取的办法,是给在地下室团聚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喝下了毒酒,两个人倒地死去的同时,远方一位妇女也死去了。而后阿扎择勒用毒酒救醒他们,告诉二人他们的时辰已至,带领他们离开了莫斯科。

从阿扎泽勒的态度中不难发现,那个喊着“娜塔莎”倒地死去的忧郁女子,实则就是玛格丽特本人。而在其后无家汉和护士的谈话中可以得知,在同一时间,大师也在病房里去世了。布尔加科夫对这个悲剧的结局并未大加笔墨,只是三两句话,轻轻一点,让读者恍然。原来大师想要得到安宁,玛格丽特想要和爱侣团圆,唯一的办法竟然是前往死后的世界!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大师仍要饱受攻讦,在精神病院里度日,而玛格丽特也依然要忍受与爱人的分别之苦,在忧郁和绝望中苦熬。不难想见,这就是他们原本的命运,无尽的分离和煎熬。

沃兰德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对爱侣的命运,他们在沃兰德的帮助下团聚,跟随沃兰德离去,他们超脱了现实,获得了永恒。他们依靠超自然的力量改变了命运,但是改变的命运依旧是按照逻辑发展的——莫斯科不会因沃兰德的考验而改变,大师也不能在生前得到平反,如果他们活着,永远无法安宁。

报幕员孟加拉斯基的遭遇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魔术表演进行的时候胡说八道,被黑猫河马揪掉了头,虽然后来又安了回去,但是也留下了后遗症,让他在春季月圆的时候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他被奇幻的因素影响,有了一番超现实的经历,这场经历给他留下的影响将会持续他的一生。

在社会历史批评的观点里,价值取向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判断标准。而在布尔加科夫的笔下,他的讽刺入木三分,却也给这些被审判的角色留下了改正的余地。在小说的最后,无家汉伊万获得了新生,瓦列奴哈变得温和谦逊,斯乔帕戒掉了好色的习惯……这些角色的命运的变化,或多或少都是以好的地方发展——哪怕是因为恐惧。布尔加科夫以此表达了他的观点,只要懂的忏悔,那么人人都是彼拉多,有机会得到谅解。

沃兰德一行,这些超自然世界的代表虽然从莫斯科离去了,但是魔幻所带来的影响也让这些被捉弄的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可以想见,在魔幻退场后,他们的现实生活仍然在被魔幻经历影响,这影响旷日持久,和他们自己的记忆和恐惧同在。这些人的现实命运因为魔幻的经历发生了永久的变化,这也是魔幻和现实相互交融的佐证。

魔幻与现实犹如一对连体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魔幻的光景里,依旧有无处不在的现实的影子,在魔幻退场后的现世里,魔幻经历影响的余波震荡不止。这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交融,在夸张怪诞的世界里,残酷的现实被成倍地放大了真实面目,而在平凡的现实中,神秘也并非全无踪迹。它们相互交融,互为支撑,向我们展现出布尔加科夫笔下那个浪漫又冷酷的世界。

  五、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比较

同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雨》和《大师和玛格丽特》在时间上是极为相近的,但是在空间上它们又是极为遥远的。那么,《大师和玛格丽特》身为俄国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它和魔幻现实主义的主流——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又有何异同?

  (一)写作意图的对比

拉丁美洲曾长期处于殖民状态,这份经历给拉丁美洲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在美丽的自然风光下是处于贫困和愚昧之中的人民,在当时拉丁美洲的社会矛盾中,有复杂的人种、军事独裁统治、大庄园制、帝国主义的压迫等等问题,拉丁美洲的作家们想要通过揭露拉美的现实,用以警醒民众。与此相同的是,《大师和玛格丽特》也有批判社会现实的用意。布尔加科夫将当时苏联社会的种种社会现象都以夸张的手法记录在小说中,揭露当时苏联令人瞠目结舌的社会矛盾,批判苏维埃XX高度集中的社会政治体系和文化专制导致的种种问题,例如xx横行、拜金主义、教条主义,无能者窃居高位,有才者却饱受磨难。布尔加科夫想必清楚,身在社会中时,俄罗斯人难免久入鲍肆不闻其臭,不觉得这些社会现象可笑,只有这些矛盾被夸张地表露出来,才能让俄罗斯人认识到其中的荒唐不合理之处。批判荒唐的现实,以此警醒浑浑噩噩的人民,这是拉美魔幻作家和布尔加科夫在写作意图上的共识。

在相同之外,二者在写作意图也有不同分歧。拉美魔幻作家在批判现实之外,还想要通过挖掘并发扬拉丁美洲的传说神话,建立起拉丁美洲的文化信心和民族意识。这种行为上本质上是一种民族自省和反思的开始。在此性质上,其实和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比较类似。

而《大师和玛格丽特》在反应社会现实之外,也有作者的对自我的成全和宽解,大师这个角色的经历几乎是布尔加科夫的现实经历的映射。而且,自1928年开始,布尔加科夫几乎没能发表任何一部作品,在明知不能发表的情况下还坚持写作,就如同余华所说“写作成为了纯粹的自我表达,成为了布尔加科夫对自己的纪念”。他在长久的困苦中反思自我,从自我的困境中反思当时的社会,以超然的目光看待当时的苏联社会,从而完成了自我救赎。大师宽恕了彼拉多,而他也宽恕了当时社会加诸给他的苦难。

  (二)魔幻元素来由的对比

在用魔幻手法来表现现实生活,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核心特征,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拉美魔幻还是《大师和玛格丽特》都没什么不同,但是二者魔幻元素的来由,却有一定区别。

拉美魔幻和《大师和玛格丽特》无疑都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这是二者之间的相同点。毕竟拉丁美洲曾经被长期殖民,西方的现代文学流派对拉美文学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在另外一方面,拉美魔幻也同属于西方现代文学流派之一,所以天然就带着西方文学的烙印。比如说委内瑞拉作家彼特里的作品《雨》,《雨》作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它的出现受到了欧洲超现实主义的影响;《百年孤独》里蕾梅黛丝抓着床单乘风而去的场景,则明显取材于《天方夜谭》;还有《佩德罗·帕拉莫》中的鬼魂世界无疑借鉴了但丁《神曲》里对地狱天堂的塑造。而《大师和玛格丽特》中魔王沃兰德形象的塑造,明显借鉴了《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而彼拉多的千年忏悔又明显取材于《圣经》。

二者之间的不同在于,拉美魔幻主要承袭了印第安神话里神秘和怪诞的成分,和巫术信仰以及原始习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说,《雨》取材于传统的雨神崇拜,在这个故事里,拉丁美洲某地区遭遇大旱,一对老夫妇收养了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田地里的小男孩,可是有一天,乌云密布,大雨终于来了,小男孩却不见了。在印第安宗教观念里,常常把小男孩奉为求雨时的牺牲,大雨来了和小男孩的消失明显取材于这一观念。此外,《百年孤独》里阿基拉尔死去之后鬼魂对布恩迪亚的纠缠,体现了印第安传说里灵魂不灭的观点;还有《佩德罗·帕拉莫》中的鬼魂世界,也同样体现了印第安人认为生死没有明显区别的观点。而《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色彩有着鲜明的俄罗斯传统文化的烙印。在俄罗斯传统文化中,东正教和多神教是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而沃兰德这个形象受到了苏联多神教的鲜明影响。这无疑是《大师和玛格丽特》取材于俄罗斯传统文化的例证。

俄罗斯文化和印第安文化的不同,也就造成了这二者之间魔幻色彩的迥然不同。拉美魔幻更偏向于神秘怪诞,而《大师和玛格丽特》中却有着俄罗斯文学特有的幽默色彩。

  (三)精神内涵的对比

拉美魔幻主义和《大师和玛格丽特》中同样反应出了一种空虚茫然的精神实质,这二者同样具有对现实社会的极度不满和找不到出路的困惑与茫然,也同样具有一种文化缺失的混乱感。所不同的是,《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茫然空虚是因为苏联当时高度集权的社会制度和文化专制带来了严重的社会矛盾和价值观念的混乱,人们无法按照既定的宗教观念判断,却又没有建立起一套符合社会主义理论的价值体系,割裂的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所导致的混乱造成了当时俄罗斯人精神世界的空虚茫然。而拉丁美洲当时所具有的茫然源自民族孤独感、心理弱点以及它在西方先进文明的参照下所显示出的巨大差距而导致的虚无与混乱。

对于这样的茫然,布尔加科夫选择了沃兰德进行“末日审判”警醒莫斯科的人民,而拉丁美洲的作家们也用魔幻现实主义来警醒拉美的人民,从这一点上说,对于荒芜空虚的精神世界,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圆满。

《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现实主义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二者同中有异。相同的是用极度的夸张和怪诞来表现现实生活的手法和作者用他的笔锋揭示残酷的现实生活的创作意图,供这二者生长的现实土壤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但是它们毕竟汲取不同的文化营养成长,它们之间的大多数区别,究其本质,都是来源于社会环境的不同。可见哪怕是相同的文学流派,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也会展现出不同的特性,这种文学上的个性与共性,正是文学作品引人入胜的地方。

  结语

时至今日,《大师和玛格丽特》复杂的结构和极尽挥洒的叙事所具有的怪诞风格仍然人深深着迷,它特殊的人物、复杂巧妙的结构、变化莫测的场景共同营造出光怪陆离的魔幻氛围。而更引人探究的则是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以魔幻的手法折射出的社会矛盾,当时的苏联社会价值观的混乱、社会体系的弊端给俄罗斯人民造成了极大的困苦,他们饱受住房和外币两个问题的困扰,以至于变得冷酷麻木。在这样的土壤中,《大师和玛格丽特》应运而生。同属于魔幻现实主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和《大师和玛格丽特》虽然在写作意图、魔幻色彩的来由和空虚精神的来由等方面都有一定不同,但是在通过用魔幻的手法批判社会现实,从而想要警醒浑浑噩噩的人民的意图上,却是别无二致的。

通过解析《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我认识到任何的魔幻现实主义,都是建立在严苛的现实环境之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也是这一观点的佐证。魔幻现实主义中的魔幻性固然值得探究,更值得深思的却是作品中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前苏联和新中国同属于社会主义国家,也遇到过相似的文化困境。在此基础上,《大师和玛格丽特》中折射出的社会矛盾,同样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注文

①歌德.浮士德[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

②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48;

③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418;

④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417;

⑤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94;

⑥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416;

⑦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4;

⑧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4;

⑨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00;

⑩布尔加科夫著.钱程译.大师和玛格丽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3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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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子楠.《大师和玛格丽特》:断裂背景下的意识形态叙事[J/OL].北方文学(下旬),2017(04):44-45+47[2020-04-26].http://kns.cnki.net/kcms/detail/23.1058.I.20170516.0911.05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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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夏晓方.《大师和玛格丽特》与俄国宗教哲学思想[J].苏联文艺,2002(05):53-58.

  致谢

大学生活转瞬即过,正如追云逐电,恍惚间已到了尾声。回首过去的这四年里,我学习、思考,不断地尝试,也不断地犯错,终于到了最后,我要带着在这里生活的回忆离开人生当中最后的避风港了,心中的万语千言实在是难以诉尽。在此我要对过去帮助我、指导我的人报以诚挚的谢意。

首先感谢我的论文指导老师,吴梅芳老师,如果不是她的催促和认真指导,恐怕我无法完成这篇论文,她的外国文学课让我受益匪浅;感谢林銮生老师,他按时的提醒激励了我;感谢辅导员林猤老师,感谢他在过去的四年里为我解答每一个疑惑;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包容我的任性,给予我支持和爱护;感谢我的舍友,她们带给了我四年的美好回忆;感谢我的朋友,他的理解和倾听我铭记在心;感谢每一位悉心教学的老师,他们以极大的真诚和热情对待课堂;感谢我的同学们,我有幸和她们共度四年;也同样感谢宁德师院的四年光阴,漫步校园的闲暇时光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感谢在这四年里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所有人,与我能有片刻相遇;也感谢过去的每一次狼狈、犯错、失望、烦恼,它们塑造了如今的我。我知道,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永不复返,但是美好的记忆带给我的勇气和支撑,却永远不会消失。让过去的就此过去,让我们期待下一段旅程吧!

浅析《大师和玛格丽特》的魔幻现实主义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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