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先勇短篇小说中的乡愁情结

  摘要

《台北人》和《纽约客》是白先勇最具代表性的两部系列短篇小说集,它们分别描写了身在X的大陆人和流徙X的中国人坎坷漂泊的人生。“台北人”和“纽约客”都是指离家去国的异乡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故土,被放逐他乡。白先勇运用包含伤感情怀的语言描写、独特的方言词句以及今昔对比的乡愁叙事特点去讲述主人公悲伤命运的结局,展现出浓郁的乡愁情结及浓厚的时代气息。作者从自身独特的人生经历出发,描写不同阶层的人物的悲欢离合,具有更深层次的时代意义。

  关键词:白先勇;乡愁;叙事特点

  一、引言

在中国文学史上,以“乡愁”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不胜枚举。作者们基于自己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把充沛的情感寄托于文字,将乡愁分化成许多细小的寄托。乡愁情结凝聚着无数游子对家乡人、事、物的深厚情感,包括对故土的眷恋和过去生活时光的怀念之情,无论身在何处,都难以忘却,无法割舍。

X文学有关乡愁的作品层出不穷,白先勇的《台北人》和《纽约客》中的作品也都是以“乡愁”为主题,《台北人》由十四个短篇小说组成,十四个徙居台北的人物,十四种完全不同的叙事风格。作者用现在与过去的对比,描写来自不同阶层的人物。X作为游离于祖国大陆的一个岛屿,一种由“寻根意识”萌发出来的乡愁情结,实质上是一种文化乡愁[3]。作者对故土的思念,延伸至重视故土的文化。19世纪末直至整个20世纪,中国传统文化处于衰落的阶段。种海峰曾在社会转型文化乡愁的文章中解读到:“我把中国文化作为自己的原乡、故乡,对它有一种很深刻的记忆。一个中国人在国外住久了,慢慢地就会想念自己的文化祖国。人越老了,感情上与传统文化就越亲近。”[4]《纽约客》由六篇短篇小说组成,双双映衬。“纽约客”身在异乡,灵魂却依旧还在追寻。作者对过去生活的点滴追寻,已经变化为一种对消逝的传统文化价值的乡愁。

白先勇的人生是漂泊不定的。他出生在广西桂林,先后辗转于重庆、上海、南京、香港、X、爱尔兰、纽约等地,最后在X加州定居。这无疑对他影响巨大,使他用敏锐的眼光去观察不同地方的人与事,他所描写的故事无一不带有沉重而悲哀的基调。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之后,白先勇去X留学,他经历父母相继去世,独自一个人在异乡学习打拼,承受着思乡之苦。在这样的一个背景环境中,成为“X客”的他写下了《台北人》和《纽约客》。文化乡愁日渐深刻,迷茫无助之感越发浓烈。

白先勇的作品始终是X文学重点研究的对象,随着近年来对X问题的重视和对家国情怀的大力宣扬,现代文学界越来越重视对白先勇作品的研究,具有代表性的有毛永洁在《白先勇与地域的研究》中探讨不同地方对作家本身的影响,还有欧阳子女士在《王谢堂前的燕子——<台北人>的研析与索隐》中,详尽地对文本的描写手法和写作风格进行解读,挖掘其艺术特色。但是关于其作品中乡愁情结的研究还不够全面和深入,仍存在着一定的不足之处。本文通过对两部短篇小说集的分析,探索民族情怀与乡愁情结的体现,进而探究其乡愁情结背后的时代内涵,分析其小说中的叙事特点,以期发现这一主题和白先勇短篇小说的时代意义,有所感悟和思考。

  二、民族情感与乡愁情结

白先勇作品中体现的乡愁,是其作品中最值得探讨的一部分,这本质上是一种爱国主义精神,同时也是民族情感的表现。1949年国民党败退X,一大批大陆百姓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被迫离开故土,来到他乡。这些大陆移民中后来又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因对X现实不满,离开了X,前往X。但是到了X后又发现这里的一切又非他们所期盼的那样,而此时也难以再回到祖国大陆,只能在异国他乡艰难地定居下来,变成了迷茫而又无根的一代。身处异国,生活困顿,精神世界也得不到满足,他们的内心时常空虚而又落寞,只能通过怀念自己美好的童年时代,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祖国、家乡、亲人来排解这种忧愁,从而产生了哀伤无助的乡愁,患上了苦闷伤感的“思乡病”。这种独特的带有时代印记的情感成为了白先勇作品中的灵魂和精髓,是其作品中难能可贵的一种特色。[5]

白先勇的成长轨迹和丰富的人生经历使他显现出与其他作家不同的文学风格。在《台北人》和《纽约客》中既生动描写了上流社会,也展现了爱国情怀、浓郁的民族情感和深沉的乡愁情结。无论是对于《台北人》中搬去X的大陆人还是《纽约客》中寄居在X的中国人,乡愁是一直贯穿作品中主人公的“情”,字里行间弥漫着浓浓的民族情结。

  (一)《台北人》中的乡愁情结

《台北人》故事中因政治分歧逃到X的大陆人,在异乡飘零、流离,有人飞黄腾达,但大多人无事可做。他们将台北当作一个停靠站,每篇故事的主角都在回忆着过往,都在期盼着回家。白先勇细致描绘了历经社会变迁的他们搬到台北面对新生活的不适应,他们不愿接受现实,只能靠回忆过去的美好日子来获得心灵的安抚。

赖鸣升(《岁除》)来到刘营长家过年,借着酒劲回忆自己的昔日英勇事迹,经历过艰苦、受伤和上流社会的糜烂,而今的他只不过是个落魄的伙夫。他感叹还没回老家,心里放不下,饱含着对民族和故乡的感情,辗转流离到此处无法安身故土的乡愁。朴公(《梁父吟》)和雷委员都各有特质,朴公属于谨慎小心,择善固执,雷委员属于温和平顺,他们高谈国家兴亡,聊起北伐战争的英勇事迹,感慨往事。如今,战友和老师已不在,在临终前交待灵柩无论如何都移回家乡去。可谁会晓得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都怀着复杂的民族情感一个个死去,没有等到回家的那一天。华夫人(《秋思》)准备赴万夫人的约,当走到自己家花园,发现白菊盛开,勾连起很多往事,想起抗战胜利的喜悦,丈夫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可是,世事变迁,斯人已故。那颗心那“一捧雪”早早跟随将军逝去了。在葬礼上,秦副官(《国葬》)跟随李将军三十年却被阻拦上侍卫车,被宪兵粗鲁的对待以及不尊重感到无力与愤怒,一个念旧情讲义气的老者如今却遭此待遇,不禁让人感叹,物非人非,怀念过去。在秦义方厌恶新兵的同时,更多的可能是一种羡慕和嫉妒,过去的他也拥有这群新兵一样的体面和威风,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伤感,一种逝去的军人情怀的叹惋。

更有普通民众卢先生(《花桥荣记》)从大陆到X,从辉煌到落寞的生活境况,他为了对岸的未婚妻而被骗,堕落成一个无人不惋惜的落魄荡子,体现了两岸分开带来的人民疾苦,反映了强烈希望祖国统一的情怀和民族的大团圆的憧憬。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强大的女子尹雪艳(《永远的尹雪艳》)经历了太多辛酸悲苦,早已看透世事。尽管是瞬息万变的时代,可不论如何变化,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尹公馆,她依旧那么的美,永远不会老去。白先勇直接用冷峻的笔调刻画出异乡异客思念故土,感伤青春,散发着浓浓的乡愁和复杂民族情感的感叹。

每一个台北人都是外乡人。蓝田玉想念的是南京的往昔荣华,金大班惦记的是上海的风花雪月,朴公忘不了的是南昌的革命起义,余教授感怀的是北平的学生运动。这一份“愁”是乡愁,也是由复杂民族情感表现出来的愁。这份愁贯穿于每一个故事,正是因为有了这份愁,使得每一个故事都令人难忘,回味无穷。这种爱国主义中还夹杂复杂的民族情感,恰恰是这份“愁”的出处。白先勇没有正面的去描写战争的胜利与失败,而是通过描写宏达的时代背景之下不同人物的言行,抒发了对过去强烈的怀念之情。就像因为爱上难以为自己负责的年轻少爷最后混迹风月场的金大班,在离开舞场的那一夜,拉起旁边的年轻男子在舞池里跳舞,望着眉目清秀的他想起的还是当初那个腼腆羞涩的月如;就像是米粉店老板去卢先生的空房中看到挂在墙上的照片——学生装的卢先生跟罗家姑娘站在桂林水东门外的花桥上肩靠肩笑眯眯的合照;就像是在秦副官与副长官的对话中回忆三十年前跟随将军出征,只要别人称呼他“李浩然将军的副官”他就觉得十分骄傲光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是值得回味的,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同一种情愫——乡愁。

  (二)《纽约客》中的乡愁情结

留美期间,白先勇写了一系列以旅美华人为题材的短篇小说,结集为《纽约客》。白先勇是“以较为开阔的胸怀和全局性的目光对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命运予以整体性思考和把握,并进行了极为可贵的研究和探索。”[6]所以他笔下的人物的性格命运与故乡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纽约客》里的主人公都试图融入纽约这个大都市的新环境中,但是终究是客,带着一种飘零感,淡淡的愁绪与孤独,无法在X这个国度找到真正的归属感和家乡的感觉,故事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思乡之愁和内心的无比孤独感。

“五月皇后”李彤(《谪仙记》)心高气傲,表面上已经很好融入了这个新的环境,但是内心深处还是表现着中国人在异乡的悲痛之情。不久后,祖国分裂,家破人亡,家族落没,在故土再也没有双亲的牵挂,她的骄傲难以为继,心中没有了“根”,于是开始放弃自己,酗酒寻乐。然而表面的风光与潇洒玩乐,强悍的外表并不能弥补内心的空虚与无助感,最后无处可归,选择投水自尽。表面是对世间事物感到绝望,实际上她感到绝望的仍然是无法融入的异国异乡,永远地葬身异国,从此长眠。这里不仅有李彤还有她三个好姐妹,都成为了断了线的风筝,在新的世界自食其力,艰难成长的她们终究跌落在不属于自己的国度。

芝加哥大学毕业的吴汉魂(《芝加哥之死》),住在潮湿地下室,同四个书架的文学鬼魂做伴六年,无暇顾及亲情爱情。在准备申请博士的过程中,接到父母去世消息,受到打击,猛地一下发现自己与芝加哥的美丽格格不入,只是身在异乡的孤独者。这份落差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悲哀,吴汉魂突然不知道自己生活意义何在,最终跳湖自杀。吴汉魂这种无法摆脱的“乡愁”本质上是一种爱国主义和深沉的民族情感。

《安乐乡的一日》中,依萍看着女儿宝莉说自己是X人,在逼迫下依旧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面对女儿,依萍感到深深的无奈和痛心,降临于异国他乡的孩子怎么会理解自己的根在何方?依萍的人生境遇也是白先勇笔下那个时期中国人到国外成为“客”的缩影,他们遇到的窘境是相同的。那时候的“纽约客”,遭遇的是一种放逐,一种巨大的人生落差。

主人公身份各异,但都是那个时代离开X去X的留学生,他们背负的是中西文化冲突下带来的乡愁情结,一方面他们要历经生活的各种磨难;另一方面还要面对陌生的新环境带来的文化乡愁的冲击,带着爱国情怀和民族感情久久得不到解脱,无法排解自己心中的孤独。《纽约客》的结局是留学异乡的真实写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群体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三、乡愁情结与白先勇短篇小说的叙事特点

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故土,乡愁作为一个永恒的文学主题,所传递的是人类某种共同的、永恒的精神情感。白先勇在《台北人》和《纽约客》这两部短篇小说集中,通过独特的包含伤感情怀的语言描写、大量的方言描写以及叙述中空间与时间的重叠突出了乡愁情结。

  (一)独特的语言描写

白先勇与其他作家写乡愁的手法不同,他笔下的乡愁情结体现的是一种悲伤怜悯的情怀,不仅是对逝去青春的怀念,也是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有一份因为远离传统文化而产生的乡愁的哀悼之情。

小说中对杜鹃花的描写是通过“杜鹃啼血”典故“一球堆着一球,一片卷起一片,全部爆放开了。好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得一院子斑斑点点都是血红血红的。”①赋予了杜鹃花生命感、悲剧感的神秘色彩。精心照顾杜鹃花的王雄(《那片血一样的杜鹃花》)最后结局是投海自尽,对他来说只有这种方式才可以归乡,最后他的尸体被卡在海边的石头缝里,已经被泡的腐烂发臭,也没有随着海水飘向远方。作者通过旁观者的角度阐述事件的本身,特殊的第三人称视角,告诉读者宿命是一种无法改变的轮回束缚,用一种冰冷的口吻展现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同样是对花的描写,在《秋思》中,华夫人发现自己极尊贵的“一捧雪”表面一两棵繁盛,下面却已经腐烂枯黑死去“花瓣都生了黄锈一般,一些烂苞子上,斑斑点点,爬满了虎菊,在啃噬着花心,黄浊的浆汁,不断地从花心流淌出来”②作者着意通过秋季萧瑟衰败的植物描写来影射小说中的人物所心驰神往的过去,包括“传统”与“灵魂”的文化衰败。华夫人轻描淡写地交待修剪菊花的结局流露出苍凉的失落感慨,作者的情感是始于同情,最后升华到人类命运共同的“怜悯”。

《一把青》在“师娘”的叙述中,朱青得知郭轸去世这突来的消息后,目光涣散,眼睛瞪大,脸色苍白如鱼肚皮。她没有嚎啕哭泣而是歪在椅子上发出像被踩的老鼠的细小惨叫。在一个月后的朱青还是病恹恹整天躺在床上,此时的“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③与后面重新遇到的朱青不同,她不再害羞,不再提及过去,穿着艳丽妖娆,身材更加丰满,透露出许多风情。每天周旋于追求者之间,打情骂俏。听到小顾噩耗的朱青表现得异常的平淡与冷静,与日常一样在炒菜做饭,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卷着一半还在打理的头发,好像悲伤不曾来过一样,讲述着自己如何处理小顾后事。这与郭轸去世时的瞪眼呆滞形成鲜明对比,用不动声色来营造出更加悲悯哀伤的氛围。

白先勇的文字看似平淡,却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与沧桑。在《台北人》中,那些撤退到X的“外省人”,他们就这样回望着大陆的青春时代、繁华时代,挂念着惦记着过完了一生。时间逝去不可追,唯存记忆在心间。

  (二)以方言描写突出人物的乡愁情结

白先勇的小说,在叙述或者对话中都有大量方言穿插其中。白先勇的个人经历是十分丰富的,因为父亲的原因,曾经在重庆、上海、南京、X都居住过。白先勇在其他文章中写道,即使自己到处辗转,漂泊,乡音还是未改,能流利说桂林话。即说普通话也说英语,见什么人说什么方言。“见了上海人说上海话,见了广东人说广东话,因为从小逃难,到处跑,学得南腔北调。在X住了三十多年,又得常常说外国话。但奇怪的是,我写文章,心里默诵,用的竟都是乡音,看书也是如此。”[7]

《花桥荣记》中以“我”老板娘的第一视角叙述故事,通过她的口吻讲述广西各个地方的口音是不同的,出的人物也不同些,但是桂林人的方言是与众不同且秀气的。“容县、武宁,那些角落头跑出来的,满口夹七夹八的土话,我看总带着些苗子种。哪里拼的上我们桂林人?”④一心向往自己的故乡,而且向其他人炫耀桂林人水灵,皮肤白皙与桂林这块风水宝地,自己花桥荣记响当当的招牌。作者描述在X的桂林老乡们对于家乡美食的热爱,甚至包饭八年,吃点家乡味,边唱家乡的《天雷报》边流下了想念的眼泪。通过语言描述故乡,用方言拉近自己与故乡的距离,不断怀念过往,表现出自己对家乡沉重的思念。

《永远的尹雪艳》中进出尹公馆形形色色的以上流人物自称的人,大多过去在上海享有荣华富贵,现在在台北依旧操着流利的沪腔,在尹雪艳面前发牢骚,好像自己还在上海百乐门一样。“阿囡,看看干爹的头发都白光喽!侬还像枝万年青一式,愈来愈年轻”,“隔日徐先生来白相,我们再一道研究研究麻将经。”⑤“囡”是江浙沪对女儿亲昵的称呼,“侬”就是上海人称呼你,“白相”是上海人说法,简单来讲就是玩,玩耍之意。不仅这些还有“赤佬”、“烂无瘪三”等熟悉的沪腔。大家都想维持从前那样的生活,执着于过去,纸醉金迷,但是青春美梦终是要醒来。

《岁除》中,赖鸣升“说话时嗓门异常粗大,带着浓浓的川腔”,刘营长“也是一口的四川乡音”。在回忆过去抗战时刻,“你莫小看了这个娃儿”,激动时刻说出“妈那个巴子的!好一个白皮细肉的婆娘!”,吃饭也是熟悉的川菜“蚂蚁上树”,一手家乡味道。⑥赖鸣升喝醉酒红着脸扯着嗓门大声谈论着过去的画面生动浮现在眼前,一道道家乡菜勾起思乡情。

通过作品中这些大陆搬到台北的形形色色的“台北人”,说着不一样的乡音,追忆不一样的岁月,方言的运用使得故事生动明快,在语言的基础上,凭借自己的想象去品味作者所表达的真情实意。温暖的乡音体现故乡的淳朴民风,展现过去原汁原味的地方生活。

  (三)空间与时间的重叠

白先勇总是让他的主角停留在今日,回顾过去,身在X,心系大陆。在昨日、今日、大陆、X这四个交织的因素中伫足,从而形成一种纵横交错的时空感。“迁逝”是一个时流过程,“过去”已然归去,只有怀念;“现在”只剩失落,独自感伤;“将来”无法把握,充满迷茫。[8]

在空间上,无论是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上海百乐门,还是李家在南京清凉山花园种植许多牡丹的气派公馆;也无论是朴公和李浩然将军那般叱咤风云,留下许多轰轰烈烈的事迹,还是普通群众卢先生年少与罗家姑娘的恋爱誓言,王雄对年少定亲的童养媳小妹仔的怀念,都是在我们眼中一晃而过的场景与过去的故事。在时间上,无论是年复一年的烟花灿烂的除夕,还是普普通通的台北下着雨的冬夜,也无论是金大班结束舞女生涯的最后一夜,还是吴汉魂埋头苦读六年终于拿到文凭时刻。作者通过地点的变化展现时间的流逝,构成今昔对比,交融呈现,挥之不去的乡愁情结留在每一段与众不同的时光里。

今日与往昔的对比,如现实与梦境的融合。《台北人》和《纽约客》这两部短篇小说集中都体现人物的悲惨命运,充满了对逝去事物的不舍,对世事沧桑的感慨。在《旧思赋》中,作者借着顺恩嫂的探访,给我们展示了这位权贵衰败的过程。南京的李公馆豪华大气,每到春天,开一院子红的紫的牡丹花,夫人们摆酒请客,宾客如云。迁到X的李宅,却是大门的红漆剥落,出现霉斑。小院子生满苍苔,小路的野草疯长高过头顶,结着蜘蛛网,要通过还需拿手拨开。景物描写与人物之间的对话体现今不如昔,物非人非,这不仅是对过去的眷念也是精神上的一种迷茫与空虚。

在《台北人》最终篇《国葬》中,李浩然将军在异乡X画上了人生的句号。用秦副官看到出殡中的敬礼与他回忆在抗日胜利时,那么多高级将领聚集在一起,所有士兵站得挺直,他的长官威风凛凛,一把指挥刀斜跨腰旁,接受轰雷般的敬礼形成对比。葬礼上遇到两位泣不成声的熟人,他们是过去的猛将,是“钢铁司令”,现在一位身宽体胖,满头白发,一位走路摇摇晃晃,需人搀扶。今昔的对比,这是中国传统文学中常见的手法,作者借秦副官的回忆将军风光岁月,今日结局却是无法落叶归根,物是人非,人事变迁,凄凉的沧桑感油然而生。历史与时间残酷地抛弃了他们,他们在孤独的风中摇曳,留下的只有空空的逝去之殇。

内战导致的分离与流亡,留学热潮导致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使得在纽约的中国人对于自己的将来更是无法把握。《纽约客》中的自杀者们,正是在文化的冲击中,不明白自己异地求学的目的,思乡思家之情随着时间越积越满。他们已经看不到自己将来所处何处,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只好投入安静的湖底。在《上摩天楼去》中刚到X留学的玫宝在与姐姐的接触中,发现姐姐跟传统的东方内敛安静女性不一样了,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东西方文化的不同。在纽约这个繁华的都市,仅仅用两年的时间就把姐姐玫伦西方化了,变得更加现实,更加陌生。玫宝受到巨大的冲击,真实却无奈,独自登上摩天楼,她对新的文化感到越来越不适应,对将来更加迷茫。留学的年轻人孤身异地,无意义苟活,在作者时间与空间的重叠叙事手法中,回不到过去也到不了想要的未来。

  四、乡愁情结与白先勇的时代意义

白先勇通过《纽约客》和《台北人》表达了现代中国人寻觅乡土而不得的无归属感。[9]这两部短篇小说集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特殊的时代背景,关于时代的变迁,作者的描写是理性、直面、生动的,不仅透露出思乡之愁也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结合当时的经济背景,X所处的年代正是经济还未恢复正常,X人民是仍然需要去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无论是迁到X的大陆人还是出国留学的年轻人,他们度过的日子都是黯淡的,都处于难以逃脱的困境中。白先勇把物变人变的沧桑感、无力感藏匿其中,表现出时代意识,引发乡愁情结的蔓延。

就《台北人》而言,结合特定的时代背景讲述了一个个不属于台北的台北人的悲剧故事。这一切都留在了海峡对岸,任其在他们的记忆中衰退,任其在故乡的变迁中被遗弃。白先勇的乡愁情结是以小家为单位的,真正的乡愁情结已经渗透到《台北人》每个人物中,气势夺人,意义非凡。文中存在三类人物,有上层人物——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和游走于聚会的贵族太太们,他们期望回到过去繁华生活,也渴望落叶归根,体现对民族和故乡的感情;有中层人物——秦副官、雷委员、余教授,他们体现的是曲折的爱国主义和民族情感;有底层人物——王雄、顺恩嫂、卢先生,他们的悲剧经历展现了X与祖国分离给人民带来的精神和生活上的痛苦与折磨,“有的是欲回故土而不能的强烈的愁和归根的渴望”[10]。历史的革命带来刻苦铭心的伤痛留在了“外省人”的心中,“外省人”只属于过去,属于大陆。作者更是从女性悲剧的刻画中让我们关注到命运随时代的变化,里面描写各个阶层的女性形象,比如金大班、尹雪艳、朱青等风尘女子们,华夫人、钱夫人、窦夫人这些富贵太太等。她们缅怀过去,但是带着女性的自省、反叛的精神,有自身的独立性,但因受时代影响,自省是迟缓的,命运还是走向悲剧结局。小说中的女性悲剧是在特定时代所发生的,这些女性不仅受到封建社会的压迫,还有西方社会XXX的冲击,需要承受更多痛苦。在人物描写中作者是用批判的时代眼光去旁观,跳出传统的观念,真实去展现女性的细腻与风采,带着读者们去感悟中国近代史上的大事件。通过太太们的视角目睹了时代的巨变与家门的兴衰,也体现了作者借怀念过去的乡愁情结表达对国家兴衰、社会巨变的感慨。在社会边缘生存的顺恩嫂(《思旧赋》)是一位迷信又愚昧的妇女,是当时底层妇女的缩影。她没有自我思想,因为主人的哀伤而哀伤,对命运也是逆来顺受。洗衣婆阿春(《花桥荣记》)性格粗鲁,行为粗暴,嘴上挂着粗话。在于与卢先生打架事件里,甚至不讲理的连撕带扯咬掉卢先生半个耳朵,受刺激的卢先生变得疯疯癫癫,随后就死了。这些人物都带着历史文化的顽疾,她们难以接受已衰落的现状,不惜用假的来欺骗自己,最终也是孤独走下去。

就《纽约客》而言,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投湖了结的李彤;苦读学识,对亲情爱情不顾,最后功成名就却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的吴汉魂;父亲去世,被母亲备受冷落,最终留在纽约的凤仪;为祖国操心半生,自己却没过好下半生的那帮军人和知识分子。白先勇出国留学的经历让他充分吸收西方现代的写作技巧,加上自身从小对古典文学的研究,两者融合,使作品更加现代化。在X,世界这个大背景下写中国人,说中国故事。这本书的纽约只是一个背景、一个时代、一个包容的地方,而寄居在纽约的中国人却是小心翼翼,异乡异客的忧愁始终无法纾解。快节奏的西方社会给传统的中国文化带来了新的挑战与冲击,从故事人物的结局中已经说明当时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XXX的开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从浮华落尽到浩劫“瘟疫”,这个时代的变迁在白先勇笔下变得更加透彻,他用高度的理性和历史的眼光对中西方存在摩擦和不相适应的部分进行了反思,正如吴汉魂所承受的不再是思乡所带来的痛苦,而是因为中西文化差异所导致的极端绝望。故事都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时候多少到国外留学、工作,或者逃难的人深深地挂念着祖国,一心想回到祖国,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家国本一体,客居他乡的孤寂,从《纽约客》中的主角身上都可以看到白先勇本人的情感印记。

白先勇的文字不仅温和有力而且具有浓厚的悲剧色彩,写的是大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的不幸与困境。精心的人物设定,巧妙的空间时间重叠,今昔对比,营造一个多彩的小说世界。人性中朴质的真情,感人的爱情,难解的思乡情都在小说中呈现出来,并不是简单的去讲解主人公的经历,而是对故事中人性的深刻挖掘以及对中西方文化冲击的深刻思考,这也是他小说的魅力所在。悲伤的文字带着浓厚的中国传统特色,又加之作者将掌握的东西方写作技巧进行灵活转换,形成与众不同的艺术风格。通过这些表达了自身的乡愁和对传统文化的重新思考,对于当代文学创作具有积极的意义和深远影响。

  五、结语

白先勇的许多作品都饱含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浓浓乡愁,从早期作品中表现出的对故乡人、事的怀念,到赴美留学期间创作的“纽约客”系列小说中对处于异质文化笼罩下的华人内心文化冲突的关照,乡愁情结一直伴随着他的生命旅程。[11]乡愁情结贯穿于白先勇的短篇小说中,体现在每个人物的悲剧命运中。结合白先勇的人生经历,他也属于漂泊者,找不到小的故乡,所以将自己的民族情感、爱国思想投到中国文艺创作这个“更大的故乡”里去。正是这两部小说集的启迪,让后人站在新旧交替时代去感悟人物的悲欢离合,探析字里行间的乡愁情结。漂泊者带着对家乡故土的思念,走向一个个悲剧,促使我们开始新的一番关于乡愁情结思考。

  注文

①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89.

②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54.

③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29.

④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34.

⑤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5.

⑥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42-44.

  参考文献

[1]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2]白先勇.《纽约客》[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3]牟燕.白先勇小说中的城市书写及其文化意蕴[D].杭州:杭州师范大学,2017.

[4]种海峰.社会转型视域中的文化乡愁主题[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4):601-605.

[5]莫珊珊.含笑的罂粟——尹雪艳和王熙凤形象之比较[J].毕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综合版),2004(02):21-25.

[6]孟荣涛.论白先勇的小说创作[D].呼和浩特:内蒙古师范大学,2008.

[7]甘琼.命运的悲苦和解脱——《台北人》中的人物生存状态浅析[J].商情,2013(51):280.

[8]苑婷.白先勇小说中的外省人意识[D].乌鲁木齐:新疆师范大学,2010.

[9]潘彩琳.白先勇文学创作与桂林地域文化的关系探析[J].青年时代,2018(24):8.

[10]杨蕾.试论白先勇短篇小说中的迁逝之感和乡愁情结[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10):43-46.

  致谢

随着论文的定稿,美好又充实的大学四年生活接近尾声。在严峻的疫情期间,我们这一届在家毕业,注定是难忘与众不同的。回顾四年宁师时光,我从大一下转专业到新班级,新旧校区来回上课,搬了三次宿舍,拥有了三批可爱的舍友都是我大学生活最美好的回忆。我要向所有期间给予我支持、帮忙和鼓励的人表示最诚挚的谢意。首先,要诚挚地感谢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李欣池老师,从选题到定稿,李老师尽心尽责,给我专业详细的指导和帮助。其次,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好朋友郑桂英,在我修改论文瓶颈时,帮我修改病句同时给予我精神上的鼓励和陪伴。最后感谢宁德师范学院对我的培养,在校期间让我不断提升跟成长,各方面让我受益良多,感谢这段时光,我会好好珍惜,好好收藏。

 

论白先勇短篇小说中的乡愁情结

论白先勇短篇小说中的乡愁情结

价格 ¥5.50 发布时间 2022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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