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小说中的厌世情绪

芥川龙之介作为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极具盛名的作家,他在日本变革动荡的时段留下了一篇篇发人深省的短篇小说。然而坎坷的人生经历,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都使得芥川龙之介早早窥探了社会和人性背后的黑暗,在35岁时就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他的自杀为世人不

  引言

  芥川龙之介是日本近代史上极卓越的短篇小说家之一,被誉为日本大正时期的文坛鬼才。对于日本近代文学来说,芥川龙之介开拓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他短篇小说的代表作有《罗生门》、《鼻子》、《地狱变》、《河童》等等。芥川的小说多数以历史为题材,依赖于《今昔物语》,借用历史改编讽刺当今。无数留下的成就不仅震动当时并一直影响至今。然而作为日本近代文学史上闪耀的星星,芥川龙之介却在他光耀夺目的时候坠落了,1927年7月24日,这位文学大家在35岁之际于家中服药自杀。他的死亡是蓄谋已久还是突生念头,是懦弱逃避还是勇于面对。众说纷纭之下,许多大家都不由生出了探究其自杀行为背后复杂动机的想法,而芥川龙之介浓烈的厌世情绪也更令人深思。
  现大部分学者仅在研究其代表作品、艺术观、人生观时简略提及了芥川龙之介的厌世情绪,如在《日暮般昏暗的未来——以<鼻子>为中心浅析芥川龙之介的悲观主义人生观》中李江梅以芥川创作的《鼻子》为中心,详细剖析了《鼻子》这一短篇小说,深度探析背后所蕴含的芥川对时代和自身的认识,再通过作品中鼻子这一意象来揭露芥川对于旁观者利己主义的看法及其在人性认识上的悲观,并结合芥川的生平浅析探寻了他悲观主义形成原因和自杀的关系。同样的还有李娜的《河童表现出的芥川龙之介晚年的艺术观中》。这篇文章首先通过分析河童国的音乐家库拉巴克和诗人托克的形象,指出芥川的艺术态度是时刻介意他人的艺术,这种不同于常人的艺术态度使他时刻感到痛苦,而这种痛苦又使他无法解脱。其次通过分析《河童》表现形式上的特征,论述了芥川晚年的艺术观和对无意识的探究。分析了芥川艺术上迷惘不安的情绪。
  而有部分学者着重从其生活经历的影响来探究芥川龙之介自杀的原因。如刘士泽在《芥川龙之介晚期创作及其自杀原因》中从芥川一生的生活经历认为芥川的自杀包含多种因素:自身心理、家庭负担、疾病困扰、对社会和人性的失望等。他着重研究了芥川的生平,在此基础上再结合了芥川龙之介部分晚期创作的作品,探究芥川龙之介走向自杀悲剧的原因。但芥川龙之介的厌世情绪不仅仅是生活的苦难造成的,它无疑是有着多方面的因素。在人们感叹于他冷峻的文笔和尖锐的语言时,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是他对人世间的失望与害怕。芥川所创作的作品中处处透着他的厌世情绪,他拥有的厌世情绪无时不刻影响着他的创作倾向和思想理念。厌世的情绪导致他对于死亡抱有向往之情,对人的生与死有着更深刻的理解。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摆在人间之外的地方,用冷漠而无情的眼神深深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正因能放弃生追求亡,才可以人念的恶,人性的劣为养料,培育出艺术的花朵。
  本文将要从三方面,即芥川龙之介的现实生活与心理性格、利己主义对他及作品的影响以及芥川龙之介对于艺术的独特追求,结合芥川龙之介的遗书、生平资料和大家们对其的印象与评价,考察《大岛寺信辅的前半生》、《某傻子的一生》、《罗生门》、《竹林中》、《戏作三昧》及《地狱变》等多篇经典小说,详细探讨芥川龙之介小说中体现出的厌世情绪。以此希冀对此方面研究能有所进益,对当下创作者也能有所警示。

  一、现实生活与内心

  《大岛寺信辅的前半生》是芥川的半自传性质的小说,仅有《本所》、《牛奶》、《贫困》、《学校》、《书》、《朋友》六篇,表面是以大岛寺信辅为主角,实则是芥川自己的前半生写照,可以说《大岛寺信辅的前半生》更像一个从小说写成自传的半成品。篇幅短小,却透露出芥川对于童年经历的全部看法。同样拥有自传性质的另一本小说则是《某傻子的一生》,这本作品是芥川的遗稿,包含了芥川对生平种种的内心剖白。一本“前半生”的懵懂,一本“后半生”的明晰,不可否认的是这两本自传中芥川对自己人生经历有一种矛盾的心理。这种即憎恨又感激的心态使得芥川愈挣扎愈深陷泥潭。“自杀者也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5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677页。]]但对于芥川来说,自己心中大抵是清楚的——“我却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为什么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呢?”[[[]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5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677页。]]处于过去泥潭,望不到未来的不安,此时死亡宁静像之于飞蛾的火光,充满诱惑,使得芥川永久停留。
  芥川出生便是不幸的,1892年3月1日,他于东京市入船町八丁目一番地出生。因生于辰年辰月辰日辰刻,故名龙之介。芥川龙之介本姓新源,生父是经营奶业,后在母亲的妹妹与生父结合并生下弟弟时,年仅10岁的龙之介被生父废弃了长子继承权并沦为弃子,过继给舅父芥川家,成为芥川道章的养子,更名为芥川龙之介。芥川其母在他八个月大的时候猝然发狂,是大姨母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照顾芥川和发疯的母亲,并因此终生未嫁。对于母亲,芥川的感情是复杂的。《牛奶》中信辅是一个从没吃过母乳的少年,他十分羡慕乃至嫉妒那些可以喝母乳的孩子,并且信辅把自己不像父亲,自己的懦弱与胆小归结于自己不曾喝过母亲的奶。他也因为母亲而自卑,把这视为不可告诉他人的秘密。说不清是渴望多一些还是厌恶多一些,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对自己的母亲是耿耿于怀的,即使在成年后也常常一边羡慕一边惧怕着。他渴望母亲的爱却又时常恐惧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疯子。“可如今看来,我毕竟是疯子所生的儿子。”他在遗书中这么写到。在《某傻子的一生》中也再一次提及了母亲的疯,他在疯子的气味中嗅到了母亲的气味。不得不说,母亲的疯病对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养父母家是武士出身略有资产,处于时代的中产阶级的边缘,家中家教森严,礼法严苛,并因为芥川龙之介的养子身份,寄人篱下只可默默忍受不能有半句反对之言。芥川曾说到:“我是个养子。在养父家里,从未说过任性的话,做过任性的事(与其说是没说过没做过,倒不如说是没法说、没法做更合适)[[[]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5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688页。]]”《假人》中他也表明自己想过一种激烈到不论何时死去都不会后悔的生活,但是由于养父母和姑妈,这种想法就永远不可实现。在1915年时,他与吉田弥生相恋,这是他的初恋,芥川是非常认真的,但是这段恋情遭到了芥川养父母的强烈反对,当然也被他感激的姑妈反对了。“相爱的人就要相互使对方痛苦吗?”[[[]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2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824页。]]芥川深深思索着,在两方之间抉择无疑是痛苦的,他的不敢反抗也促使他绝望。
  另外,芥川龙之介从出身来就体弱多病,身形矮小。复杂的家庭情况和自身的状况造成了芥川龙之介的自卑与懦弱,因此他的内心对外界是及其敏感而害怕的。这种经历对芥川造成的影响是伴随一生的,它是芥川在成年后生成厌世情绪的基石,因为这注定了芥川往后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纵使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都能触动他脆弱的神经。在他后来诸多作品中,不难看出这种影响是巨大的。但是养父母家又偏爱俳句和南画,家处于江户时期文人们聚集之地,耳渲目染之下,芥川从小对中国古典文学十分钟情,尤其是汉文,汉诗。这也是芥川往后的创作多以历史题材为主题的原因。对汉文的喜爱,也是后来芥川的中国之行的契机。但1921年的中国也是动荡不断,此时的中国正也处于迷雾之间,由此这段中国之行带给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在芥川撰写的《中国游记》中,充斥了对于当时中国各地的不满与失望,无数对中国的抱怨可以看出,他的“理想国”就此破灭了。
  厌世情绪的出现促使他文学偏向的改变,改变的文学阅读加深他的厌世主义。1910年芥川进入第一高等学校进行学习,当时文坛流行享乐主义,文学青年们大多都奉行此道,常常饮酒放纵,但另一方面,作为青年的他们充满求知欲,有着哲学思索的倾向。芥川也不外乎如此,充满了求知欲和读书欲,只能通过读书缓解精神上的饥渴。于是芥川龙之介的阅读重心开始向西方文学转移,如波德莱尔、斯特林堡、萧伯纳、托尔斯泰等都是他推崇并在后来创作作品中时常提及的西方作家。在厌世情绪和文学偏向的双重影响下,青春时期他的厌世主义、怀疑主义开始蓬勃发展,一发不可收拾。而他这种在青春期的厌世主义并不是普通青少年那样的感伤情绪,也没有随着年龄的变大而消失,甚至因为岁月的浸泡,对社会理解的完善,加强了他的厌世主义,这种厌世和怀疑与他自身深层次的精神相结合了。
  纵使早年生活给予他沉重的打击,随着时间而日渐变多的绝望一步步侵蚀了他生存的意志,但是自己的状况才是促使他迈向死亡的最后一根稻草。从中国回来以后,他的身体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在自传中,他说自己患了失眠症,体力开始衰退。看过很多位医生,发现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在溃烂。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压迫,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死亡的念头,白天夜晚反复思索死亡能带给他的和平,甚至同情起神不能自杀来。而在芥川龙之介写自传的手都颤抖不能停后,他终究是走向了自杀的深渊。
  当然,正如上文所述,芥川反复思考自己的人生经历,种种现实原因促使他自杀,但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点原因也是同样重要。其作品中的利己主义背后也是他埋藏于心的厌世情绪。

  二、利己主义与世界

  (一)生存利己主义——以《罗生门》为例

  《罗生门》是芥川龙之介于1915年在《帝国文学》刊登的小说之一,取材于古典小说《今昔物语》。在创作《罗生门》时,当时的日本正处于资本主义和封建制度并存的阶段,明治维新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同时保留了天皇制度。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得日本的资本主义蓬勃发展。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分庭抗礼,天皇制度又逐渐形成了一套军事的官僚机构,一面靠着地主阶级,另一面依靠资产阶级,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于是垄断资本家、大地主和封建军阀像三座大山压在普通群众身上,疯狂的奴役、压榨着日本的人民百姓。《罗生门》就像这个时代的缩影,故事的背景是三年连连遭灾的京都,地震、饥荒、大火等无数的灾难使得京都变得破败不堪,唯有乌鸦会满意——尸横遍野。
  小说从一个思考着要不要成为盗贼的仆人在罗生门下躲雨拉开序幕,正当仆人茫然无措下不定决心时,他在罗生门内遇到了一个拔死人头发的老妇人,在与老妇人的对峙下,仆人最终弃善从恶抢走老妇人的衣服消失在罗生门外。简单的情节却表现了各个人物复杂的内心,展现了人在乱世下的心理转变。譬如仆人,在故事的一开始,他仍坚守自己仅有的正义感,在饿死与作恶之间徘徊,甚至当他看到老妇人在拔死人头发的时候,他上去制服了老妇并对她进行质问,此时仆人的正义感达到了顶峰,甚至忘记了刚刚产生的一点点为恶的念头。但是在听完老妇人的辩解后,他没有反驳的同时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如若我不这么做,我便只能等死,是这世道逼迫我的,所以这不是恶,是常情。所以仆人毫不犹豫的抛弃之前所想,掠夺了老妇唯一的财产。如果这种行为已经成为正常的、默认所被允许的,那么对仆人来说,这已经不是恶行了。正如他所想:这点几乎连考虑的余地都无从谈起。
  人人如此,为了生存,死去的尸体生前以蛇肉充鱼干卖给禁军营;为了生存,老妇人拔死人头发做假发赚钱;为了生存,仆人仗着身体强壮抢夺老妇的衣裳。对他们来说,这是恶吗?不,是无奈,是不得已,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被欺凌被压迫者不能怨恨。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借口而已,老妇人也还,仆人也好,仅仅是一个利己主义者。把生存当做大旗,把侵占他人利益当成理所当然,在生存面前,道德和底线如同虚设。如同当时的日本,在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人性是否还经得住考验?在大部分人默认利己主义的时候,那遭受破坏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了,社会更在一点点变得怖人而破碎。芥川在创作罗生门的时候内心或许也充满着迷茫与不安,罗生门不仅仅是这一道城门,是人世与地狱的分界线。门后是如此阴森、黑暗景象的日本,如此冷酷、残忍麻木的人性,望着这门后的世界,不禁让人疑惑,未来是否能够拯救,人能唤醒自己本性中的良知吗?面对着这丑恶的现实,芥川内心只有绝望与害怕。这样的日本,这样的人间,不是芥川所希望的。

  (二)心理利己主义——以《竹林中》为例

  当生存不再需要担忧,人们不用在生与死、善与恶中做抉择的时候,这世间也不会如想象的美好。1922年的日本已不像1915年那般可怕,没有了外在的压迫,可是生活仍不如芥川龙之介想象的那样,不如说经过年月的磨磋,他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见解,《竹林中》便是典型。这篇短篇小说是一篇悬疑性质的小说,但它区别于一般的小说叙事的视角和形式,采用了十分独特和新颖的方式,故事分为七段,没有完整的开头结尾,而是全部以七个人不同角度的叙述组成,由七个人对同一案件的讲述构成一个看似完整却又迷雾重重的凶杀案。小说是借鉴《今昔物语》中的一个小故事:一位武士和他的妻子一同出远门,然而在路途中遇到一个强盗,武士被强盗骗至树林中绑了起来,甚至强盗当着武士的的面侮辱了他的妻子,强盗逃走后,妻子哭着为他松了绑,并怒骂武士作为武士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芥川龙之介大幅度的改写了这个故事,使得在嘲笑武士阶层的无能的同时又展现了其他不同阶层人的人性。
  《竹林中》开篇先由樵夫、行脚僧、捕快和老媪提供的证词较为简单的拼凑了一个案件——一个武士名为金泽武弘,某天他和他的妻子出门遭遇强盗多囊丸的袭击,这位武士被杀死在了竹林中。在看完四个人的证词时,读者会不由自主的认为,是盗贼见色起意侮辱了武士的妻子并杀害了武士。但是接下来,盗贼多囊丸的自白、武士妻子的忏悔及武士亡灵依托巫女的述说却让人一下子推翻了前面对案件的所有想法。首先是作为嫌疑人的多囊丸的自白,他非常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坦言道是自己杀害了武士,说一开始并没有杀人的念头,他只想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占有女人,但是由于女人的哀求生出了超越色欲的感情而准备杀害武士。说到这他态度凛然并微笑起来,因为他说自己没有用小人式杀法,而是解除了武士的束缚,互战二十回合打倒杀死他。然而在武士妻子的忏悔中,事情经过又有与强盗截然不同的部分。妻子也道是自己杀的人,在被侮辱之后,妻子看到窝囊的丈夫和丈夫眼中的鄙夷憎恶只觉肝胆欲裂,于是用自己的短刀杀了丈夫。可是最后武士亡灵的讲述又让人大吃一惊,武士亡灵并没有指认强盗多囊丸和自己的妻子,而说自己是自杀的。他看到失身后的妻子倒戈向强盗并希望强盗杀死自己的时候痛苦不堪,而本该憎恨的强盗却断然拒绝了妻子并放了自己。在妻子和强盗离开后,深觉得绝望,选择了却。
  也许有些读者会觉得真奇怪,为什么都要承认是自己的动的手呢,明明没有确凿证据。但仔细琢磨每个人话中的不同时,就会恍然大悟。强盗多囊丸在话中淡化了自己的过错,指责武士是因为贪欲落入圈套,自己是为了美人的期待进行“公平”的决斗,在拼杀中两人不分胜负,刀光剑影,终是自己武艺高强取得胜利。微笑的表情、凛然的态度、自信的话语无一不体现了他为这得意。武士的妻子把自己的丈夫说成懦弱无用,是一个只会憎恶自己妻子的废物,这样她的选择看似有了正当的理由,也为自己的行为镀上了一层道德上的支持。与此同时,她能很好的树立起自己的形象——拥有自尊的高洁女子。因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尝试了许多自杀方式来赎罪,即使没有用。而武士说自己自杀,则更加直观更好理解。在日本的传统观念中,武士的精神荣誉是高于一切的,这种精神被称为武士道精神。其中有要求武士为了名誉付出一切,要毫不留念、毫不顾忌、毫不犹豫的死。如果武士是被盗贼或者妻子其中任何一个杀死的话,那么武士的死可以说是毫无价值的,是配不上说是“武士的死”,它所能表现出来的仅仅是武士的无能,打不过强盗,保护不了妻子。但如果是为了荣誉赴死又不一样,即使没有打过强盗保护妻子,但是作为一个武士,仍然保持了武士道精神,是值得赞誉的,甚至把自己摆在了制高点上,不屑于与罪恶的俗世同流合污。
  谁又在乎真相为何,如同人与人之间,不论背后有着什么样的隐情,只要对你我有益,那么其他都不重要。人的本质上都是利己主义的,无论何时首先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在这种利益关系下,即使是夫妻关系都是那么的脆弱不堪。芥川看透了周围人际交往间冷漠的利益关系,虚假的和谐背后是利益的锁链,他不由怀疑人世间的真善美。除了怀疑人性,在《竹林中》芥川也透露出一种对现实真理的怀疑。当一件事可以随着人的不同心理、不同角度、不同的利益所影响,那么历史真相不也是如此。人的利己性造成了真理的不可知,可以被随意歪曲的真相还有探寻的必要吗?或者说,探寻真相真理的行为只是一种徒劳罢了。《竹林中》显现出芥川的世界是一片虚无而不真实的世界,在看不清的竹林中徘徊而不得出,如武士灵魂所说“我便永远沉入中有的黑暗”[[[]芥川龙之介:《罗生门》,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102页。]]。
芥川龙之介小说中的厌世情绪

  三、艺术理想与追求

  (一)艺术追求与道德的博弈——以《地狱变》为例

  芥川龙之介厌恶这世间的利己主义,厌恶他人把生存与个人利益放在道德之上,但他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也把道德至于了艺术之下。芥川龙之介曾在自传中写过自己为了完成一个短篇——以王朝时代为景的的短篇,他去旁观了朋友解剖尸体。他的朋友同他说近来尸体不够用,他却早已准备好了答复:“如果尸体不够用,那我就会没有恶意地去杀人。”[[[]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2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827页。]]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这种想法反映了他可以为了艺术无所顾忌。而那篇以王朝时代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不出意外便是芥川发表于1918年的的代表作之一《地狱变》。
  《地狱变》其文以一位依附于封建王权贵族的画师良秀为主角,叙述了他为追求艺术,寻找真实的美,在知晓堀川老殿下意欲强占自己女儿不成而设计诱使他害死女儿时,还选择了为艺术放弃女儿,最终完成了骇人的“地狱屏风图”后自杀的故事。
  小说的主人公画师良秀是一个自始至终都矛盾的人。作为封建代表角色的崛川老殿下在文中赫然是一个残暴无虐、心思狭隘、骄奢淫乐的人,故事一开始就把崛川老殿下比之秦始皇和隋炀帝之流,表面夸奖崛川老殿下是菩萨转世,宽宏大度之人,但却以老者被撞反而感谢这类荒谬事反讽了崛川老殿下。对于这样的人,画师良秀却可以坦然依附,固然有迫于权势之嫌。依附却又不可一世,良秀有一次面对老殿下的质问时竟然口出狂言敢于讽刺社会,并且不惜惹怒老殿下也要讨回女儿。良秀对于女儿的爱竟能使他敢于反抗封建阶级,在这可以由此看出他爱女儿的心是真诚的。但不得不说,这或许更能表现良秀抛弃一切追求艺术的态度。在如此喜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在车中时,这位父亲的样子让人胆寒:“不由自主朝车前奔去”、“以忘乎所以的眼神图痴如醉地注视着吞没篷车的大火”、“一种近乎恍惚状态的由衷喜悦之情”,他眼中燃起的不是他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画作,他的理想。近在咫尺的艺术光芒在他眼中熠熠生辉,良秀用女儿的死成就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在惊诧画师良秀为了艺术可以放弃女儿时,可知他抛弃的不仅仅是女儿,更是他自己的为人良知。在决定创作“地狱屏风图”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步步迈向了地狱。想要见识被铁链捆绑的人时,良秀毫不犹豫的把侍奉自己的弟子绑起来,甚至放出饲养的蛇。即使弟子险遭蛇咬,他也只懊恼因弟子惊恐而画废的一笔。当想要看遭怪鸟攻击的人时,也暗暗唤来自己的弟子,唆使猫头鹰袭击弟子,冷眼旁观弟子遭受猫头鹰啄食。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不过是因为在他心中艺术高于一切,不管是他人还是自己的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有一个独特的角色——小猴。它因为画师良秀女儿而生,从此爱护良秀女儿,也因良秀女儿死而亡。芥川安排这个小猴子也叫良秀绝不是偶然,这个小猴显然是画师良秀良知的化身。正如上文所述,画师良秀爱女儿的心是真诚的,他绝不是无情冷酷毫无人性,他是一个仍有良知的人。但最后,他的良知随着女儿被烧死完全泯灭了,就像小猴飞入熊熊燃烧的火中,随烟而逝了。艺术的道路归根究底是悲剧的,在尽头等待的只有绝望。画师良秀的艺术追求就是充满矛盾与痛苦,说是小说主人公画师良秀的艺术追求,不如说也是作者芥川龙之介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良秀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彰显了芥川的艺术观念——艺术至上、崇尚艺术。在《艺术和其他》中,芥川曾这么写到:“艺术家为了创作非凡的作品,有时候,有的场合难免要把灵魂出卖给魔鬼。”[[[]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4卷》,山东:山东文艺出版,2005年版,第25页。
  ]]画师良秀便是按这种艺术观创造出来的。终于,在完成“地狱变屏风”后画师良秀自杀了。
  都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是因为他们的神经都是超越常人的纤细敏感,痛苦在他们的身上像是用了放大镜一般,在芥川创作早中期的时候,或许不甚明显,但他应常处于这种艺术和人伦道德的痛苦中,他的每一次写作都是在推动他走向绝望的道路。艺术是否应该高于道德?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芥川想像良秀那般,为了艺术堕落到地狱中去,但他又害怕社会的人伦常理,人间的道德良知,所以他不敢于对友人说出惊世骇俗的话。陷入艺术与道德的矛盾中,随之逐渐加深的绝望,他在深深的折磨下,创作欲望的消失同样是他艺术的悲剧。那样不可一世的画师良秀也在结束创作后自杀,同思想的芥川又怎么能忍受他即将消失的艺术理想,走到尽头的艺术,就是他走到尽头的生命。

  (二)艺术追求与世俗的较量——以《戏作三昧》为例

  当然,消磨芥川艺术理想的还有庸俗的日常。在《戏作三昧》中就很好的体现了世俗对于芥川创作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故事是以泷泽马琴的一天为主题撰写的,故事的主人公泷泽马琴也确有其人,但芥川编写了他的创作日常,目的是借泷泽马琴之口述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世俗是怎么一点点消磨作家的创作勇气的呢?首先便是读者的看法。小说中泷泽马琴在澡堂洗澡时遇到了十分推崇而喜爱他的读者近江屋平吉,也遇到了对他充满敌意的读者,极尽贬低他的作品。但是不论是赞扬他,亦或是诋毁他,都令他产生了负面的情绪。过于推崇他的读者不着边际地赞美他,即使是泷泽马琴并不擅长的方面,这位读者也能夸奖他,这并不相称的捧夸使得泷泽马琴产生了对自己的愤怒。而谩骂他的作品,诋毁他本人的那一位则使他感到不愉快,感到沮丧甚至会动摇他的创作动机。由此看来,不论好坏的评价,都会对创作产生影响。尽管泷泽马琴自我开导了一番,但这种影响并不会因此消散,芥川本人不正因有所想法才会安排这样的情节。
  其次是政治的操控。在泷泽马琴的画家友人华山渡边登来访时,两人便谈论了此话题。马琴举了检察官令他删除描写官员受贿情节的例子,他认为检察官蛮不讲理,总用俗世低级的目光看待作品,然而作为作者的他不得不照做。检察官或许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但检察官这样的人在哪个时代都不缺,一位作者是无法与权利所抗争的,渐渐地,消失的只会是作者的创作思想与勇气。
  最后便是生活压力。把艺术创作作为生存根本那就必然要把艺术创作与日常生活摆在相互支撑的位置上。《戏作三昧》的最后,泷泽马琴抛弃之前种种不快专心写作,但是画面却转到他的家人在灯下做着活,抱怨着马琴写作也拿不了多少钱。艺术是精神的追求,但是生活离不开物质,当为得到物质需要进行创作妥协时,又该如何。芥川家庭的拮据,但他艺术至上的理念不允许他为了现实日常生活而妥协,这种两难无疑是痛苦的。艺术家本就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要追求艺术必然要抛弃作为“人”日常的一面,超脱于世俗才能成为合格的艺术大家。可是处于俗世的人时时刻刻都会受到日常的侵蚀,在这种情况下,对芥川来说,或许只有死亡才能免于庸俗。

  结论

  在对死亡无所畏惧的日本,选择自杀的作家不胜枚举。天生敏锐的作家与日本民族文化传统相结合,造成的是对社会、对时代背景的认知错位。芥川是代表也是其一。芥川的一生都在反复思考生死的意义,从出生便开始颠沛流离的人生命运,新旧时代交替下,社会与人性黑暗的显现,身为作家不被世俗接受的艺术追求,这一切都在磨断他本不坚韧的神经,使他在飞速前进的社会中茫然无措。我们所能看见的不仅仅是芥川龙之介,在日本乃至世界文坛上,因为人生与信仰,时代与理想的冲突,人为抛弃生命的作家比比皆是。
  1948年,步芥川龙之介的后尘,又一文学大家太宰治投水自尽。与芥川龙之介不同的是,太宰治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可是这位富家子弟同样受困于混乱的世相,地主家少爷的身份和无产阶级的碰撞,在这种变动的时代面前,偏激的思想让他们无法前进,泯灭在新旧时代交替的门楣下。同样还有三岛由纪夫,这样一位极其夸张的为信仰而死的作家。三岛是一个军国主义者,他十分的崇尚武士道精神,但是1945年日本战败后,这么作家十分不能接受战后天皇权威的衰落,他渴望继续发扬武士道精神。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能阻挡历史的前进,失败的三岛只能为信仰而牺牲。
  但比起太宰治和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的死更显得勇敢和无畏。在无力抗衡下,太宰治和三岛由纪夫的死亡是逃避和怯懦的体现,但是为了自己精神的自由和艺术追求的死亡则是艺术家的节气。他的一部部小说,一本本自传,无一不诉说着芥川的厌世绝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在这之下,提前的死亡才是最终归宿。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罗生门[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读书随笔[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9.
  [3]叶渭渠,唐月梅.20世纪日本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4.
  [4]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说[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5]邱雅芬.芥川龙之介研究文集[M].江苏:译林出版社,2014.
  [6]邱雅芬.芥川龙之介学术史研究[M].江苏:译林出版社,2014.
  [7]宋成有.新编日本近代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5.
  [8]周朝雁.从书信看芥川龙之介的文学、人生与时代[D].福建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9]李娜.《河童》表现出的芥川龙之介晚年的艺术观[D].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10]白晶.从《地狱图》看芥川龙之介的人生观和艺术观[J].长春大学学报.2003,(1).
  [11]章明.芥川龙之介历史小说利己主义的多样性[J].沈阳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
  [12]康盈.芥川龙之介的“不安文学”考[D].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13]刘士泽.芥川龙之介晚期创作及其自杀原因[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17,(4).
  [14]高慧勤,魏大海.芥川龙之介全集[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
  [15]陈世华,范敏磊.理想与现实的选择:艺术至上还是直面生活——从“戏作三昧”和“地狱变”看芥川龙之介的艺术观[J].外国文学研究.2012,(6).
下载提示:

1、如文档侵犯商业秘密、侵犯著作权、侵犯人身权等,请点击“文章版权申述”(推荐),也可以打举报电话:18735597641(电话支持时间:9:00-18:30)。

2、网站文档一经付费(服务费),不意味着购买了该文档的版权,仅供个人/单位学习、研究之用,不得用于商业用途,未经授权,严禁复制、发行、汇编、翻译或者网络传播等,侵权必究。

3、本站所有内容均由合作方或网友投稿,本站不对文档的完整性、权威性及其观点立场正确性做任何保证或承诺!文档内容仅供研究参考,付费前请自行鉴别。如您付费,意味着您自己接受本站规则且自行承担风险,本站不退款、不进行额外附加服务。

原创文章,作者:写文章小能手,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447766.cn/chachong/14101.html,

Like (0)
写文章小能手的头像写文章小能手游客
Previous 2021年9月20日
Next 2021年9月20日

相关推荐

My title page cont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