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山西忻县)人,登兴定五年进士,历内乡令。天兴中,转尚书省左司员外郎。晚年以遗民自居,归隐不仕。元好问学识渊博,在众多领域都有建树,曲词、诗赋、散文、小说、史籍等方面都有较高成就,是金末元初伟大的作家、历史学家和诗论家,现存诗1400余首,其中较为著名的有组诗《论诗三十首》、金诗总集《中州集》和金末史料书籍《壬辰杂编》,这些都为中国文学史作出了不凡的贡献。
自元明清三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嗅到了金代文学这块润土,获得了相当可观的成果,
元好问研究更是一度成为金代文学研究中的热点,影响很大。但长期以来,对于元好问诗词的研究,更多地集中在他青壮年时期的“丧乱诗”范围里,使得人们对元好问的认识,还只停留在他是一位“纪乱诗人”[[[]张红云:《元好问山水诗研究》,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12页。]]。元好问今存山水诗100多首,然而却缺乏文学界深刻全面的研究和评价。经由几百年的发展变化,山水诗这一诗歌题材至元好问又迎来了新的高潮,诗人将自己内心的情感喷薄于气势恢宏的山水中,真实展露了北方士人的豪迈气质。这些诗歌创作也伴随着其人生的各个重要阶段,大体上可以癸巳(1233)年北渡前后为界分为创作的前后两期。前期是元好问的青壮年时期(1212——1233),意气风发,这时的他已经成名与出仕。然蒙古军南下,金朝局势堪忧,元好问只得借诗歌去抒发内心急切的救亡图存之情,曾言“动可以周万物而济天下,静可以崇高节而抗浮云”[[[]姚奠中:《元好问全集》,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776页。]]。
后期是他降为元军囚徒,成为金朝遗民和在野旧官僚及隐遁知识分子的时期(1233——1257)。时局的更替,使得诗人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开始步入人生暮年的元好问,在吟咏山水之间寄托着深沉的家国之思,这也迎来了其山水诗创作的鼎盛时期。回首往事,百感交集,诗人写道:“勤如韩子初无补,晚似冯公岂见招。五十三年等闲里,一窗风叶雨潇潇。”[[[]姚奠中:《元好问全集》,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38页。]]前后两期,现实世界和生活处境的变化,给诗人的思想和感情都带来了很大的不同,创作的倾向及主题也发生了转变,因而其山水诗的形式与内容也有了较大的差异。
一、元好问山水诗的情感特征
魏晋时期,社会动乱、政治黑暗,隐逸之风大炽。士大夫阶层大都以山林为乐,因此山水描写的成分在诗里就逐渐多了起来。山水诗的应运而生,标志着“体育因革”、“山水方滋”[[[]陶文鹏,韦凤娟:《灵境诗心—中国古代山水诗史》,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使得山水成为了独立的审美对象,为中国诗歌增添了一种新的题材。诗歌在历史长河的发展中,逐渐形成了“缘情”与“明志”的传统表现方式,将作者的主体感受与山水相融合,因而山水题材的诗歌总是与忧时感世、向往林泉、思乡怀人等内容相结合,抒写着并非单纯审美的复杂的思想感情。
(一)忧时感世
元好问的一生经历了金代的盛与衰,青少年时期成长于国家盛世中(1161——1208)。但好景不长,北方蒙古族便威逼南下,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元好问也被迫结束了自己快意的少年生活,转而开始了逃难他乡的痛苦历程。诗人杜甫也有着类似的人生经历,战乱带给人们的永远是无限的悲痛,因而不论是杜甫还是元好问,我们都能够从他们的山水诗中看出物是人非、世事变迁的痕迹。在他们的笔下,山水诗不再是简单的描绘自然美景,更是走近生活,用客观化、叙事性的笔法来反映社会现实。
贞佑四年(1216年),元好问携家逃难至河南洛阳一带,路过三乡石岭关时,面对大量无辜百姓惨遭蒙古军的杀戮,激愤地写下了《石岭关所见》,再现了兵荒马乱时期百姓们的逃难生活,诗人无比的愤恨之情以及杀敌报国的豪情壮志更是溢于言表。此后的几年里,怀着忧愤的心情,元好问移居登封,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安定生活,开始了他的第一个山水诗创作高潮。游山玩水之际,诗人始终“以天下为己任”,满怀救国的热情,但缕试不第,徒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诗人不得已只能将无奈的亡国悲痛之情吟咏于山水之间,借大自然的景致来荡涤自己胸中的愤懑。试看《春日半山亭游眺》,春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升起一片朝气蓬勃的气息,山中处处有花朵的身影。我独自一人携酒来到江边,看着滚滚的江流望不到边,就像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一般惹人无奈,面对世事只能独自哀怜。即使是崖边的小草也会有远大的志向,可是芳香的兰花又该为谁忧伤?诗人联想只有花草与自己同病相怜,借酒消愁,正应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又如《怀州子城晚望少室》中描绘了这样的画面:我独自凭栏,远眺雄奇壮丽的青山长河,它们仍是那样的美好。离乡十年,内心是万般地悲痛,谷口暮云好像知晓我心中的忧愁,林梢上那一抹残阳格外分明,格外刺眼。兵满洛阳,半夜悲歌,意自难平。雄奇慷慨地中原山水却渗透着苍凉悲伤的色彩,表达出诗人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心之情。
金朝灭亡后,诗人归隐不仕,却在无意间留下了许多优秀的山水诗作。如《岳山道中》,诗人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幅流水平冈图:已经成熟的大田作物结实成穗,黄色成了这幅画上的主色调。山间多树,无风而静处,秋雨乍停,湿润的空气轻轻袭来,让人感到阵阵凉意。即使是简简单单的田间流水,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几户人家,看起来却也让人如此向往。此诗景色虽不出奇,却营造了一个“山野寂静”的气氛。既是当时途中的客观描绘,又是诗人甘居草野、不求闻达心境的真实写照,旨趣闲适淡远,委婉的表达了对于社会现实的不满,诗人的故国之恋和乡曲之情也映照其中。
(二)向往林泉
模山范水的作品也不失为一种美,纵观元好问的山水诗创作,经历了一个成熟的发展过程,但其中唯一不变的是对自然山水的无比热爱之情。青少年时期的元好问不会刻意地去创作山水诗,多是即兴而写,有感而发,因而留下了许多精美的山水写生小诗。这些诗歌在风格上清新明丽,洋溢着淳真的风尚,诗中有画,景中带情,笔墨轻俏可人,给人以自然亲近的欢愉之情和安详静谧的平和心态。试看下面这两首:
云光金必聚,林烟采翠新。山花发较晚,今年两见春。
——《山中晚春》
行吟溪北覆溪南,风日烘人酒易酣。无限春愁与谁语?梅花娇小杏花憨!
——《内乡杂诗》
晚年,元好问决心保护中原文化,为此著书立说,常年不辞艰辛的奔走在黄河中下游数省之间,有机会饱览了众多名山胜水,比如河南嵩山、安阳黄华山、山东泰山等等。高山的巍峨,激越的瀑布,使得诗人的心灵被中原大地的雄奇风光所震撼与感染,因而创作出许多豪爽俊逸、雄健苍劲的长篇山水诗作,迎来了山水诗的顶峰时期。如《游龙山》中的一段:
……登高览元化,快如鹰脱鞲。山灵故为作开阖,巧与诗境供冥搜。白云何许来?纤丝弄轻柔。蓬莱作雾涌,飘飘与烟浮。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变化令人愁……
诗人精细完整地描摹山容水态,从多个角度搜奇抉奥,使山川景物的真实面貌凸现于读者面前。结合运用比喻、想象、联想等手法,将龙山比作鹰一般,凶猛洒脱,变化万千,给读者以美的享受和灵气。蓬莱作雾涌,飘飘与烟浮,这些正是诗人“林泉之志”的展现。
(三)怀友交游
元好问早年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性情豪爽,喜爱交游,是一位卓越的社会文化活动家。诗人怀着诚恳的态度、率真的秉性,经常与友人一起赋诗抒情、论道释怀,忧朋友之忧,乐朋友之乐。与其交游的对象大致有两类:世俗好友和僧道名流。
在他的怀友诗作中,总能透露着悲凉的思乡之情,例如《颍亭留别》:短暂的相聚必然又会是再次的分离,驻留在亭台上,远眺广袤无垠的万物乾坤,别样景致映入眼帘,内心的积郁一扫而空,不得不感叹自然的雄伟。天空飘来了白茫茫的雪花,定是时常刮北风的原因,冷清的出奇。眼前矗立着九座郁郁青青、气韵峥嵘的大山,雄伟不容镇压。寒风带起了水面的微波,白净的鸟儿悠然自得的在天边飞翔。我满怀迫切的归去之情,可自然万物却如此闲暇。无奈胸中积郁的块垒,只得驻足山水间,举杯畅饮,把酒临风。回首望向亭台中的他人,淡如烟,身影已经模糊不清。诗人运用叠词“淡淡、悠悠”,勾起情思,更突出内心之忧愁。将迫切的归去之情与物态本自暇形成鲜明的对照,抒发了对友人离去的不舍以及对自然万物的无比热爱之情。
类似的还有《别冠氏诸人》后四句:“分手共伤千里别,低眉常愧六年贫。他时细数平原客,看到还乡第几人?”也有抒发与友共游、悠然自得的诗篇,如《约严侯泛舟》。
此外,元好问对其他宗教也常有独到的见解,这和他常与僧道名流来往,结交许多宗教好友不无关系。在他的诗歌当中,描写僧庙周围景色的静谧和道观肃静的句子随处可见,能够感受出他与僧道名流之间的真诚友情。在《寄英禅师师时住龙门宝应寺》中写道:“……孤云望不及,冥鸿杳难攀。前时得君诗,失喜忘朝餐。想君亦念我,登楼望青山……”可见元好问与英禅师之间交往笃厚。
晚年诗人游玩五台山时,与僧人超禅师和普安禅师又结交了真挚的友谊,有诗《超禅师晦寄庵》:“无波古井静中天,三尺藜床坐欲穿。一语调君君莫笑,妙高峰顶更超然”。又如《赠答普安师》:“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佛界春。闻道旧传言外意,忘言今得眼中人。”

二、元好问山水诗的艺术个性
元好问的山水诗“绝妙时人”,浑涵万有,内容丰富,而又包孕时感,情景交融。长久以来,人们认为七律与七古是元好问诗集中的双璧,沈德潜曾评价元好问的古诗“气格神行,平芜一望时,常得峰峦高插,涛澜动地之概。”[[[]姚乃文:《试论元好问的山水诗》,《晋阳学刊》,1990年第6期,第92页。]]李冶更称其律诗“律切精深,有豪放迈往之气,乐府则清雄顿挫,用俗为雅,变故作新,得前辈不传之妙。”[[[]张红云:《元好问山水诗研究》,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38页。]]因而,元好问的古体诗与律体诗各自必然有着明显不同的特点。
(一)雄肆豪放、跌宕多姿的古体山水诗
元好问一生游览了众多的名山大川,写下了不少沉雄刚健、气胜势飞的作品,如《鹤鹊崖北龙潭》:“湍声半空落,汹汹如怒虎。风生木叶脱,魄动不敢语”、《嵩山玉镜》:“积雨洗昏覆,旭日发光辉。光辉夺人目,滟滟如移动”、《天涯山》:“九州上游推大卤,独恨山形颇椎鲁。天涯一峰今日看,快似昂头出环堵”等。不仅如此,诗人更是对所到之处的荒山野水也倾注了无限喜爱,有自己身边的村山溪流,停留过的亭台楼阁和荒凉的山岭高岗,并对此都赋予了丰富的情感,如《濦亭》:“乾坤入望眼,容我谢羁束。一笑白鸥前,春波动新绿”、《麦叹》:“我梦溱南川,平云绿油油。起来望河汉,旱火连东州。四月草不青,吾种良漫投”、《龙门杂诗》:“乾元先有期,清伊亦知津。细看潛溪树,高卧香山云”等诗,既写出了自然山水的美妙,又表现了诗人内心的种种情愁。正是这些独到的细致观察、精巧构思和笔法多样,才会使诗人对山水诗的创作如此的得心应手。
“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姚奠中:《元好问全集》,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744页。]],元好问基于此,从生活出发,精细完整地描摹了山水实景。例如《游黄华山》,黄华山又名隆虑山,山中景物壮观,风光绮丽,享有“太行最秀林虑峰,林虑黄华更胜名”的盛誉。此诗读来气阔万千,时至三月,山林中没有一点回春的迹象。湍湍的瀑布声飞漱其间,带来了阵阵寒冷的阴风。悬流千丈,荡涤了诗人胸中的不快。雷公怒击,冰雹散降,像是天边的一股长虹。骊珠百斛似是万丈闲愁,倾泻而下。全诗以“开端一发展一高潮一结束”的发展顺序,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黄华山瀑布。笔触灵活生动,想象奇特丰富,行文跌宕起伏,角度变化多端,画面极富立体感和实地感,仿佛带领读者亲身游览了一番。将具象描写与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情怀融为一体,给人以美的享受。
北方山水多雄壮险峻,面对如此,元好问山水诗也多选取呈现雄放特色的山水,描写了北方山水的雄奇壮阔,使得其诗歌融雄壮与悲怆于一炉。如《泛舟大明湖》,整篇诗歌构图巧妙,“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这开阔的视野是别有天地的。远近景结合,诗人远眺高山流水,绵延千里,放眼望去满湖皆是淡粉色的荷花,一幅山水一色的绣江荷花图便跃然纸上。紧接着俯仰交错描写,山底下水色更佳,缭绕着片片苍茫烟雾。西边弯来一缕残阳,在大明湖畔畅饮一杯,怡然自得。夜晚寒气上浮,在水中暗渡,荷深难探路,但却有阵阵水芝香和着风与露,向人飘来,沁人心脾,形象生动,倒像是闻到了一般。湖边兰襟散芳泽,罗袜迈微步,亭亭玉立的白鹭着实让人标榜几句。我欲骖鸾追散仙,却瞧见翠蕤,难耐胸中不如意,只得高歌两首,执笔画浮沉,风流聊与付他年。大明湖景秀壮丽,诗人没有做细致入微的刻画,而是采取粗线条的勾勒,写法随意自在,却给人一种开阔、壮美的感受。
又如《游龙山》中的一段:
……登高览元化,快如鹰脱鞲。山灵故为作开阖,巧与诗境供冥搜。白云何许来?纤丝弄轻柔。蓬莱作雾涌,飘飘与烟浮。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变化令人愁。须臾视六合,浩荡不可求。初疑陶轮比运甓,今悟夜壑真藏舟。劫石拂未穷,杞国浪自忧。断鳌立极万万古,争遣起灭如浮沤……
该诗不仅具有“情节化”,更是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将龙山比作雄鹰,赋予了龙山“人格化”,使得龙山更加形象生动,更具活力。运用想象、联想的表现方式,“蓬莱、仙人、断鳌”等词出没其间,使得本就豪放壮阔的龙山更具神话色彩,增添了龙山的魅力。这种雄肆豪放、跌宕多姿的美,以苍劲刚建、慷慨豪放、境界幽深见长,体现出了元好问山水诗的基本格调。
(二)笔力苍劲、蕴含深厚的律体山水诗
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说,元好问的“七言律更深挚悲凉,自成声调,唐以来律诗之可歌可泣者,少陵十数联外,绝无嗣响,遗山则往往有之”。[[[]张红云:《元好问山水诗研究》,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45页。]]试举《横波亭》,此诗作于诗人逃难至好友移剌瑗处,许久未见,好友移剌瑗开心不已,在青口横波亭宴请元好问。面对壮丽的山河,诗人触景生情,写下了此篇诗歌。横波亭高架在青口小沙河入海处,气势可压过雄伟的百尺楼。此处风涛卷土而来,放眼望去,连接着万里瀛海,千年的壮丽山丘也不过如此。月明星稀,鱼龙潜藏,老树凄零,夜降寒霜,鸿雁南去,更显得秋季的悲凉。倚风长啸,浊酒一杯家万里,浮云下的西北正是故国啊!开篇以“插”、“压”两字凸显横波亭的雄峻气势,状其高耸突出。颔联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着笔,运用“万里”和“千年”形成了对比,写出横波亭周围山丘的壮美。颈联转写萧瑟秋景,运用“鱼龙夜”、“鸿雁秋”等典型意象,营造出气势壮阔、豪迈激烈的雄浑意境,为尾联的登高望西北铺开了广阔的视野。全诗意境开阔,意气高扬,体现了诗人身上那种洒脱自如的神韵。
再如《颍亭》,烟雾缭绕在清冷的颍水湖上,在天地间默默的回旋,我来到颍亭独自眺赏,心情也觉得悠哉游哉。春风吹拂着澄碧的河水,更显出那对鸥鸟神态恬静,落日映照着起伏的群山,就好似万匹骏马飞奔而来。美景良辰一幕幕烟消云散,古往今来有多少沧桑迁改?中年的我来此登览,更感到时光流逝令人悲哀。远游他乡的我,有心续写骚人的辞赋,只可惜匆匆而来,没有美酒遣兴抒怀。此诗创作于金哀宗正大二年(1225年),元好问辞去权国史院编修的职务,返回登封,来到颍亭游览时写下该诗。诗作全篇运用了强烈的对比手法,动静结合,勾勒了一幅孤独的人伫立水边的春晚图,其情凄凄,其景鲜明,具有一种雄浑苍凉的意境,获得了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表现出了对时遭离乱的感叹,蕴含深厚,有很深的社会内容。
金亡后,好友李辅之邀请元好问同游济南,无数名胜风景踊跃诗人眼前,一时心情大好,诗兴来临,提笔写下了诸多笔力苍劲的山水诗篇。如《华不注山》,诗中描绘的景色凌云纵横:雄奇险峻的山峰矗立在天边,万里波涛汹涌澎湃,诗人寄寓桀骜不羁的刚强品格于气势磅礴的山水之中,展现了一幅幅惊心动魄的山水美景,真实表露了北方士人的豪迈气质。相类似的还有《雨后丹凤门登眺》、《十日登丰山》等诗。
豪放纵逸的气势、出神入化的想象、雄奇瑰丽的语言,组成了元好问山水诗“天与俱高,青且无际,鲲触巨海,澜涛怒翻”的独特美感。
三、元好问山水诗创作动因
(一)时代背景
赵翼评价元好问“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李知文:《元好问山水诗的成就及其特色》,《贵州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第39页。]],太平盛世和山河破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历史时期,对元好问的诗歌成就必然有着不可或缺的影响。
元好问出生于金代经济文化最发达、社会环境最安定的时期,使得元好问有机会广受汉文化和女贞文化的影响,从师学习、博览群书,成长为一位具有深厚文化修养、丰富诗学修养的作家。但好景不长,金代遭到北方蒙古族的征讨,开始走向衰落与灭亡,元好问被迫携家南渡。诗人早年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骨子里便立志于经世治国,对金国的复兴抱有极大的幻想。曾言“秋风不用吹华发,沧海横流要此身”,又如《戏题新居二十韵》中的:“胸中广厦千万间,天地一身无着处”、《虞贩行》:“玄志竟堕余且網,老凤常饥竹花宝。天生神物似有意,验以乖逢知未必”等诗,都可看出诗人想要借山水表忠君以鸣志。
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年),元好问中博学宏词科,先后十年内做过镇平县、内乡县和南阳县的县令,在与百姓们接触后,感知人民生活的困苦,但当自己的祖国山川受人迫害时,诗人徒有一身才气却无能为力,为此只得将自己忧国伤时的思想感情、民不堪命的悲愤,熔铸进一篇篇山水诗作当中。例如:《老树》:“老树高留叶,寒藤细作花……干戈正飘忽,不用苦思家”、《看山》:“惨惨悲去国,纚纚赋《卜居》。不采西山薇,即当葬江鱼”、《镇平县斋感怀》:“西窗一夕语,挑尽寒灯坐不明。”从中能够看出诗人欲借山水之貌抒发满腔的爱国豪情,表现出内心的无奈与感慨。虽然元好问的山水诗总是会与忧时感世、向往林泉、思乡怀人等感情相结合,抒写着并非单纯审美的复杂的思想感情,但我们还是能够从中感受到山水的自然之美。我想,如果不是诗人早期的深厚的文化修养,固然也不会产生这么多优秀的山水诗作。
(二)家庭环境
元好问系出鲜卑族拓拔氏,鲜卑是北方游牧民族之一,有着十分粗犷质朴的民族心理。再加上出生于幽、并之地的诗人,常年生长在这种慷慨尚武的民风中,置身于豪侠雄放的氛围中,必然会对他诗风的形成造成很大的影响。
很早的时候,元好问便过继给叔父元格,自幼跟随叔父游览多地,扩大了眼界,开阔了胸襟。对于祖国各处的名山大川,深深热爱,特别是那些高山瀑布。面对气势高雄的壮丽山河,青壮年时期就写出了不少气韵不凡的山水诗:“马蹄一蹴荆门空,鼓声怒与江东流……疾雷破山出大火,旗帜北卷天为红。(《赤壁图》)”再如《天涯山》:“九州上游推大卤,独恨山形颇椎鲁。天涯一峰今日看,快似昂头出环堵。”这些诗歌都在无形中奠定了元好问山水诗以苍劲刚建、慷慨豪放、境界幽深见长的基本格调。
但是也不乏有清丽婉约的诗作,如《少室南原》,元好问总能以画家的眼力和独特的审美感受,在诗歌中去创作出一幅幅动人的乡村名画。而诗人细致的观察、幻化手法的运用和独到的审美认识,也正是其山水诗取得卓越成就的巨大原因。如《宝岩纪行》中写岩崖:“瞳瞳上初日,深樾炯穿漏。逶迤陟两巇,万里若迎候。绝壁三面开,仰看劳引脰。两山老突兀,屹立柱圆覆”;《种松》中写松:“起来月中看,细腻错针芒”;《少林雨中》中:“半世秦川在梦中,几时莲社与君同。”仅仅是简单的描绘,平常的事物,却散发着不一般的生活气息。
(三)人生思想
元好问深受儒、道、佛多方面的影响,思想复杂。诗人把宗教当作以之慰藉超脱现象的理想境界,既虚幻迷离而又富有魅力。青少年时期尊崇儒术,中年以后倾向超脱,潜心佛、道之学。
元好问首先是个儒者,他的早期山水诗表现出了一个忧国忧民的儒者形象,例如《除夜》。三为县令时期,诗人久叹命运的不公,面对腐败的官场和百姓困苦的生活,诗人踌躇不已,只能将无奈与感慨融进一篇篇山水诗作当中,借山水之貌抒发满腔的爱国豪情,更是写下了《三乡时作》、《雨后丹凤门登眺》、《宿菊潭》等诗,面对如此安详的环境,诗人在内心开始有意追求闲适的生活。在《长寿新居》中写到:“隐去初心在,亲朋复此偕。荒田归别业,高树表新斋。泉石深三径,风尘限两崖。青山坐终日,无物寄幽怀。”寄寓了些许归隐之意。诗人还曾自嘲:“本无奇骨负功名,取次谁教髀肉生?未到白头能几日?六年留滞邓州城!”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之意溢于言表,其“世上红尘争白日,一丘一壑去来休”[[[]姚奠中:《元好问全集》,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67页。]]的归隐之意也愈来愈凸显。
天兴三年(1234年)金朝灭亡,诗人受到孔、孟思想对入世的濡染,以及老庄思想避世的浸润,决心归隐不仕,著书立说,保护中原文化生存延续。著名的《游天坛杂诗十三首》就是诗人与家人同游天坛山时所作,诗中风景明丽,自然天成,诗风质朴清新,颇有禅意,似王维“诗中有画,景中带情”的诗境,这与诗人步入中年后佛家思想占据主要地位不无关系。早有归隐之意的元好问,直到晚年才开始真正地去享受壮丽的山山水水,喜欢看“纷纷红紫不胜稠,争得春光竞出头”的杏花;喜欢日落时独倚西园栏杆“西园老树摇清秋,画船载酒芳华游。登山临水去烦忧,物色无端生暮愁。”;更喜欢随处可见之景“荷经冻雨绿全枯,草到窮秋影亦疏。”这些以佛、道作缘所创作的山水诗,是光辉不泯的艺术珍品。
总之,正确看待元好问山水诗的创作,并不能只局限于时代背景、家庭环境和人生思想等三方面,在他一生的文学创作中,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直接或间接因素影响着他。但通过细析以上三方面的影响,我们可以更好地总结出其山水诗作的情感特征和艺术个性,以此来重新定义元氏的文学成就,并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中国山水诗的研究进程。
结语
元好问的一生经历了金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在不经意间留下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令人为之动容的一页。其文学成就不仅表现在诗歌上,还有词曲、辞赋、散文、小说等多个方面。山水诗作在元好问的诗集中所占分量不多,但却能够从中体会到诗人各个时期诗歌内容与情感的变化,继而对其作品中的思想内涵有更深层次的了解。除了简单的模山范水之外,元好问还将难以抒发的爱国情怀和朋友间的真挚友谊写进山水诗篇,融时代悲情于北方雄放民风中,集慷慨爱国之情于雄壮豪迈的诗风中,从而形成了悲壮与雄浑一体的独特诗风。诗人喜爱高山流水连带着亭台楼阁,既有雄肆豪放、跌宕多姿的古体山水诗,又有笔力苍劲、蕴含深厚的律体山水诗,使得七律与七古成为其诗集中的双璧,扩大了山水诗的表现形式。山水诗发展至此,由元好问推向新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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