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鲁迅是20世纪最伟大的文化巨人之一,他的小说十分重视细节刻画,善长从细微之处以白描的手法描写人物,并写出人物微妙的心理变化,以此来表现底层人民思想上的愚昧和生活上的艰苦。柳亚子曾评价鲁迅在儿童教育最伟大的人物中排第一位。鲁迅自己曾说:“孩子是可以敬佩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1]从鲁迅的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到《故事新编》,鲁迅一直都十分关注儿童。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提到“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人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2]儿童是“病态社会的不幸人中”一个不可忽视的部分。因此,儿童形象在鲁迅塑造的形象中处于不可或缺的地位,是众多形象的有机部分。纵观鲁迅小说作品,鲁迅笔下的众多儿童形象,从总体上而言可以分为两类:“绝望”的儿童形象与“希望”的儿童形象。
鲁迅笔下的“绝望”的儿童或心灵和身体俱被污染,或是部分感染,让人爱不起来也憎不起来,可怜又可恨。大良和二良无视魏连殳对他们的好,小伙计对孔乙己的悲剧冷眼旁观,阿毛、宝儿、华小栓的生命被无情的封建社会吞噬,他们的悲剧无处不诉说着“绝望”。
一、“绝望”的儿童形象
鲁迅的小说中塑造了不少“绝望”的儿童形象,他们要么麻木不堪要么走向死亡,从以下表格的内容可以了解大多数“绝望”的儿童的命运。
表1.1鲁迅部分小说作品中的“绝望”的儿童形象

(一)麻木的看客
鲁迅带着巨大的悲愤与痛苦塑造了众多麻木看客型的儿童意象,他们对周围的世界漠不关心,他们对周围的事冷眼旁观,他们对周围的人冷眉冷眼,儿童看客的行为举止比成人看客的冷酷、淡漠更加让人从心底感到害怕。
鲁迅希望中的儿童是“老的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让他们走去。路上有深渊,使用那个死填平了,让他走去。少的感谢他们填平了深渊,给自己走去”,[3]但是他却在《孤独者》中将这一观点撕毁给我们看。在《孤独者》中作者这样描写大良与二良,大良八九岁,二良才四五岁,手脸和衣服都十分脏乱,看着十分丑陋,并且他们总是互相争吵、打架,经常为了一些点心而打翻碗碟。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不可爱的孩子,魏连殳却十分看重,甚至重过自己的生命。在他落寞的时候,孩子们对他躲之不及,连他的花生米都不要。但是当魏连殳当官后,大良、二良却心甘情愿的被戏弄,争相围着他磕头、学狗叫,唯恐落人之后。大良、二良的祖母面对这样的现象不但不阻止,反而津津乐道,并且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也要大良、二良对她磕头,被她戏弄。大良、二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贪婪与自私,他们将下跪和学狗叫视若无物,为了利益出卖人格。即使魏连殳十分看重他们并且对他们很好,可是他们非但不感谢,反而回以冷漠的嘲笑。然而不仅仅是大良、二良这样的大孩子,甚至有个很小的还不很能走路的孩子都会拿着一片芦叶对着魏连殳学会说“杀”。《孤独者》中孩子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无不体现出看客典型的麻木与冷漠。从《孤独者》的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鲁迅对于孩子们在看别人时表现出来的麻木冷漠和毫不关心是憎恶和愤怒的。
鲁迅不仅在《孤独者》中塑造了麻木的儿童看客,在《示众》中那个卖包子的十一二岁的胖孩子是麻木看客的又一典型代表。正在卖包子的胖孩子听到周围人说又杀人的好戏看,他迅速的冲向斩首现场,就像被反弹的皮球,用飞一般的速度冲向看台。胖孩子动作那么迅速,只是为了占据一个看杀人的好位置。而在《示众》里麻木不仁的还有小学生,他们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杀人的好戏。十几岁的小孩子将杀人当有趣的热闹看,多么触目惊心,让人难以置信。当胖孩子影响到旁边的人观看杀人时,旁边的人在他脸颊上打了一巴掌。吃了亏的胖孩子将报复的目光瞄向了更弱的小学生,他野蛮地推开小学生,冲了出去。胖小孩身上表现出典型的欺软怕硬的看客劣根性,年轻生命的身上应有的善良单纯已经被彻底摧毁、丝毫不存。迅速的胖小孩、粗暴的胖大汉、灵活的小学生,他们的最终的目的都是“看”。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们看得是什么,他们看得人是谁,他们看得人犯了什么错。他们将“看”当成枯燥生活的调味品,然而正是这“看”表现出了孩子们的麻木、冷漠,这种小孩子的麻木、冷漠比成人的麻木、冷漠更直击人心。
不同于《孤独者》和《示众》中作者以旁观者的身份叙述儿童看客的麻木、冷漠,鲁迅在《孔乙己》中选择了主观的视角进行叙述,而这种主动的看所表现出来的麻木更加让人失望和痛心。在酒店掌柜和其他人的眼中,小伙计长得傻,又不会作假掺水,是一个面临被解雇的角色。酒馆的掌柜总是很凶,来喝酒的顾客往往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令小伙计工作的很不自在,而只有在孔乙己进店喝酒时,他才可以放声笑一会儿。生活在冷酷、浑浊环境中的小伙计,最终被麻木的酒馆掌柜和其他喝酒的人所同化变成了一个麻木冷漠的人,并且加入到了“讥笑”他人的队伍当中。面对孔乙己这样一个邋邋遢遢的“顾客”,他的服务总是不耐烦的、懒懒的,并且毫无耐心,每一次都不情不愿地招呼孔乙己。透过小伙计真实、细腻的内心描写,可以看到一颗怯弱并且饱受歧视的心灵,那是被污染的少儿的内心,但是他也参与到了歧视他人的队伍当中。鲁迅曾对孙伏园说过,《孔乙己》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可以说,在小伙计这个形象里,渗透着作者对于吃人时代的控诉。小说以“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4]做结尾,小孩子将死亡视为无物,写出了小伙计对孔乙己死亡的冷漠。小伙计最终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看客”,他变得麻木、冷漠、漠视生命。孔乙己的悲剧,与他的思想行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但是周围人的冷漠和冷淡的气氛也是导致其悲剧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这些儿童看客眼中,把肉麻、残忍当有趣观看,将除自身以外别人的痛苦和灾难都转换为一种赏心悦目的观赏对象和体验,他们无知无畏,将“杀人”等行为当作有趣的游戏。邵燕祥先生在《说“看客心理”》一文中写到:“喜欢‘看热闹’,那里有热闹就凑上去围观,表面看似跟‘一人向隅,满座不欢’的落落寡合不同,其实是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坏的心理以哪里有‘热闹’可看,总是逸出常规,发生了非常的事,需要凑手帮忙,甚至是发生了不幸,需要拔刀相助。而看热闹的,却不仅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管,还透着某种兴致,某种满足”。[5]这些儿童大都是好奇的“看客”,然而就是这种好奇构成了“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他们是麻木的“看客”,可同时他们也是“吃人”者。
(二)被吃的“小儿”
鲁迅在《灯下漫笔》里写到:“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列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6]。孩子作为“人肉筵宴”上必不可少的菜品,他们无力反抗,在悄无声息中死亡,他们用死亡时挣扎的姿态无声的控诉,可是他们的死亡并未引起人们的关心与反思。
鲁迅塑造一系列被“吃”的小儿,其目的是痛斥封建社会,并揭露封建社会对少年儿童造成的无法忽视的伤害。阿毛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可是就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在无声无息中被狼吃掉了。祥林嫂交代他坐在家门槛上剥豆,可是一直没有出声的阿毛被发现静静地躺在草窠里,已经毫无生气,甚至可以看到五脏已经被狼吃了,但是他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个用来装豆子的小篮。阿毛始终牢记母亲的嘱托,至死都牢牢抓住篮子。虽然从表面上看来,阿毛是被狼吃掉的,但是儿童的生命在那样的环境中是毫无保障的,其死因归根到底还是社会环境的无知冷漠。阿毛在无声无息中死掉了,他的死亡并未引起一丝波澜,人们只有在闲聊时才会想起他,却没有反思阿毛死亡的原因。阿毛生活在生命毫无保障的封建社会,在那样的环境中他就像一只小蚂蚁,生命随时可能受到威胁,不论是谁只需轻轻一踩,他便会失去生命。
阿毛的直接死因是被狼吃掉在一定程度上和自然环境的恶劣脱不开关系,但是宝儿是直接死于封建社会的愚昧无知与黑暗。健康时的宝儿是一个聪明懂事、生龙活虎的小孩子。他有一个单纯美好的愿望,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卖混沌,然后赚很多钱给母亲。可惜宝儿还没来得及挣钱给母亲,他就生病了。单四嫂为了给宝儿治病,试尽了各种办法,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何小仙的身上。迷信思想在中国的封建社会深入人心,而“何小仙”这类人无视他人生命,直接利用人们的迷信思想谋取暴利。宝儿在临死的时候擎起小手用力的拨着散乱的一绺头发,这是他生病以来从没做过的动作,他用这个动作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然而他的反抗是于事无补的,因为单四嫂子被她的这个举动吓得发怔,不知所措。封建迷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和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的年轻生命。“凡是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太阳渐渐显出要落山的颜色;吃过饭的人也不觉都显出要回家的颜色,——于是他们终于都回了家”[7]。宝儿那幼小的生命就这样被人们“吃”掉了,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所有来帮忙的人似乎都是为了“吃”。
得了痨病的华小栓是一个更加让人揪心的被“吃”的小儿。他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额头上不停地滚落,夹袄紧紧的贴在背心上,背上的肩胛骨高高凸出,形成一个“八”字的形状,作者通过这样的描写给读者展示出的是一个毫无生机和活力的小孩子,甚至给人感觉像是个老头子。华小栓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但家人将华小栓痊愈的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人血馒头”上,却不给他提供科学的治疗,他无力抗拒,只能吃掉别人的血。但是在吃了“人血馒头”以后,病情并没有得到好转。华小栓在吃了人血馒头后,止不住的咳嗽,甚至要用手按住胸口以减轻痛苦。在华小栓生命的最后连咳嗽都变成一种奢侈的行为,康大叔不停地让他“包好,包好!”,不能咳嗽。就这样,华小栓吃了别人的血,但他又何尝不是一个被封建社会吃掉的小儿。
这些被“吃”的小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们的死亡并未引起身边的人的反思与忏悔。在塑造这些“被吃”的小儿时,鲁迅将对孩子的爱与对麻木看客的憎交织在一起。鲁迅本人十分热爱儿童,但又十分冷峻的塑造了一批被吃小儿的形象,这其实也是鲁迅的自我拷问。他热爱儿童,但又不得不塑造出一批被吃的小儿,以期能够唤醒麻木的国人。
二、“希望”的儿童形象
鲁迅不仅仅塑造了一批麻木的看客和被吃的悲剧,同时也塑造了一批理想型的人物形象,这些理想性的人物形象有着不可忽视的人性优点。在那些理想型的人物形象中,理想型的儿童形象比理想型的成人形象更加丰满、生动、自然,鲁迅也在孩子们身上寄予了比成人更多的希望。闰土、双喜等人具有儿童应有的善良、天真、勤劳、质朴,从他们的身上可以让人看到中国的希望。从以下表格的内容可以了解鲁迅笔下大多数“希望”的儿童形象的性格和命运。
表2-1鲁迅部分小说作品中的“绝望”的儿童形象

从表格中可以得知这些充满希望的儿童身上有着单纯、善良、勤劳、乐观等品质,从他们身上鲁迅看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可以感受到作者是带着轻松与呵护的心情来刻画这些充满希望的儿童形象的。
少年闰土是个勤劳勇敢、淳朴善良的小英雄形象。他带着小毡帽,脸蛋紫红,脖子上还带着一个银项圈。闰土是个害羞的孩子,却很容易和小孩子亲近,当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和“我”说话,不到半日的时间,“我”便和闰土成了好朋友。他的生活贴近大自然,贴近人本身。闰土心里还有很多好玩、新奇的事情,有很多新鲜的生活和体验带给读者,夏夜看瓜,海边拾贝,冬季抓鸟……闰土的心底是善良的,他将过路人口渴摘瓜吃,看做是平常的事情。从少年闰土的身上可以看到儿童应有的生机与活力,并且闰土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是一个深入人心的小英雄形象。作者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勤劳活泼的农村少年形象,在闰土的身上体现出乡村儿童的自然与天真,这样的儿童让很多现实中的少年儿童也十分钦佩和向往。
鲁迅曾和许寿裳一起讨论“中国民族最缺乏的是什么?”最后他们达成一致“我们民族最缺乏的东西是诚和爱”。[8]《社戏》中的双喜、阿发的身上正向我们展示了这种“中国民族最缺乏”的“诚和爱”。平桥村是一个靠近小河的偏僻的小村庄,村民们大都不识字,但他们都待人真诚、善良、无私。在平桥村,一家的客,几乎是全村人共同的客人。正因为周围的环境与人都是善良无私的,才养育出了善良淳朴的双喜和阿发等孩子。双喜机灵诚恳,说话语言活泼又条理清楚,且极富说服力,他向“我”的母亲打包票,干脆利落劝服了大人们让“我”和他们一起去看戏。在回程中,大家一致决定偷豆子吃,阿发让偷自己家的豆子,因为他家的豆子更大一点,这样一个善良、无私、质朴的儿童形象让人印象深刻。在作者笔下看社戏是一次自由、欢快、和谐、美好的活动,这是一次刺激经历,平桥村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平桥村的孩子没有被外面的世界所污染,他们没有冷酷无情,他们从不自私自利,他们是幸福生活着的真正的儿童。《社戏》成功的展示了“儿童”与“乡村”的天然融合无间,其中充满了温情,这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对故乡的怀念,更是对孩子们的天真活泼、纯洁自然的赞美。
在《故乡》与《社戏》中,鲁迅采取了儿童视角叙述儿时的乐趣,塑造了闰土、阿发等深入人心的儿童形象,他们的天真、淳朴、善良、单纯向人们传递着童趣、童真。马克思认为儿童的身上的单纯善良,能够为成人社会注入清流,使成人感到心情愉悦,儿童本性中的真实甚至可以复活一个时代所应有的美好。因此,鲁迅企图通过塑造闰土、阿发等人的形象,以回归故乡和童年的诗性力量来唤起国民改造社会的动力,唤起成年人的觉醒,进而最终实现他所主张的“立人”思想。
纵观鲁迅小说,不难发现在鲁迅塑造的儿童形象大都是麻木的看客和被吃的小儿,但是这些“绝望”的儿童形象,难道就真的麻木不堪了吗?不,他们身上还残留着儿童的天真与可爱。小说中的孩子抛去他们身上的恶,他们还有着儿童应有的善,他们归根到底还是孩子,他们每一个人都还有被拯救的希望。
虽然宝儿死于封建社会的愚昧无知,他无力反抗这种无知,但是不能忽视没有生病之前宝儿是活泼可爱、善良孝顺的。小说中写到宝儿希望长大后卖混沌再将卖混沌的钱都给母亲,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以让人感受到宝儿那如金子一般的孝心,他希望可以赶快长大以减轻母亲的负担。作为一个被封建社会的愚昧“吃掉”的孩子,宝儿无力反抗,但他生前并不麻木、不冷漠,他还有一个儿童最本真的、最单纯的孝心,这种孝心让人无法忽视。
在《药》中有这么一段描写,“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9],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早晨,华老栓要去给儿子弄“救命”的“人血馒头”。“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9]。华小栓虽然生着病,但是却仍然想要早早起来帮忙开店,甚至是在天还没亮,“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的时候”[9]。即使老栓在出门前嘱咐让华小栓不要起来开店,但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店面早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茶桌也一排排的摆的十分整齐,还被擦得滑溜溜的发光。可见,华小栓也是一个勤劳孝顺的孩子,即使是在生病的时候还要早起帮忙开店,将店里收拾干净,桌椅摆的整整齐齐,以减轻母亲的负担。就是这样一个咳嗽到几乎站不稳的孩子,心中依然惦记着要给家里面帮忙。他身上的孝心和勤劳让人无法忽视,他绝望的命运中蕴含着“希望”的因子,这样的儿童应该被拯救,并且是可以被拯救的。
即使在《孤独者》中,作者在描写大良、二良时几乎没有用到一个褒义词,但是作者在作品中通过魏连殳的话来说明孩子的本性还是单纯善良的,“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10]“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10]大良、二良作为麻木的小看客,在旁人看来是“丑陋的”,但是作为与他们长期接触的魏连殳还是会发现他们身上孩子的一面,相信他们是单纯善良的、天真的,是祖国的希望。鲁迅借魏连殳之口说出“绝望”的儿童身上的麻木冷漠是被大人传染的,他们的本性里有无法被忽视的纯真与善良,他们是可以被拯救的。
虽然从整体而言,鲁迅笔下的儿童形象可以分为:“绝望”的形象和“希望”的形象,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其塑造的“绝望”的儿童身上也有丝丝缕缕的希望,他们身上的善良、勤劳和孝心这些简单的闪光点是不可忽视的。孩子们受到周围黑暗环境的熏染而变得麻木或者被别人“吃掉”,这些怵目惊心的现象让人看到社会改革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但同时这些儿童身上的单纯、善良、勤劳、孝顺的优秀品质也让人看到中国未来的希望。儿童与中国的未来密切相关,儿童命运又和改造国民性是密不可分的,所以孩子们更值得关注。鲁迅在小说中塑造的儿童形象大都是小小的配角或者故事的讲述者。鲁迅将这些儿童放在了一个吃人的社会中,从而显现出深刻的思想文化和意义,即呼唤人们解救儿童,进而拯救整个中华民族。
三、“救救孩子”——我们应该怎样做父亲
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发出了一个警醒时代的呼声:“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救救孩子……”[11]这一声“救救孩子”正是鲁迅内心最真切的呼唤,想要唤醒更多的人来挽救孩子。鲁迅的小说展示出当时中国社会的触目惊心,表现出对中国前途命运的忧惧。鲁迅说:“现在许多人有大恐惧,我也有大恐惧。许多人所怕的是‘中国人’这名目要消灭,我所怕的是,中国人要从‘世界人’中挤出”。[12]鲁迅沉痛的感觉到几千年的封建迷信思想对人们的思想的荼毒,以及对人们的精神造成的不可磨灭残害。鲁迅清醒地认识到,拯救中国的首要任务是改变中国人的劣根性,尤其是精神层面的劣根性。鲁迅不仅仅致力于对成人的国民性的批判与拯救,他将更多的希望寄托在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儿童。但是应该如何拯救孩子?谁来救孩子?鲁迅在小说中并未回答。鲁迅的小说中也没有被拯救的孩子,对于如何拯救孩子,我们似乎无从得知。但是,在鲁迅的杂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曾提到:“只是革命要革到老子身上罢了”。[13]
通过研究鲁迅的思想发展历程,可以发现,“救救孩子”是其“立人”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孩子的现状关系着国家的未来,而孩子品格的好坏与他们身边的人的品格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人很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而儿童作为一个不太成熟的个体,其成长与发展也离不开环境的影响。鲁迅说:“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14]由此,可以得出要想达到拯救孩子的目的,必先“立人”,即首先应将拯救的目光锁定于儿童身边的人,尤其是与儿童有密切接触的人,唤醒他们,让他们实现个性解放,有独立的人格。最终让那些实现个性解放和精神革命的人来拯救儿童。
《狂人日记》中阿Q说孩子们的行为是他娘老子教的,怕还已经交给他儿子;《孔乙己》中的“我”,终日活在大人营造的“单调”、“沉闷”的氛围中,叫人活泼不得,而最后我也终于由一个不会在酒里面掺水的“笨伙计”,变得冷漠、无情;《药》中的华小栓与《明天》中的宝儿,都是被封建迷信毒害的儿童,他们的父母不相信科学,却十分相信神婆和“人血馒头”的作用,不仅仅是他们的父母,连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示众》中孩子不想看杀人的残忍场面,嚷着要回去,而老妈子却鼓励孩子看,她对孩子指点着说:“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15]《孤独者》中祖母对孩子争抢、用磕头和学狗叫换取东西的行为不仅不去阻止甚至是赞赏,并且极有可能是她教孩子们这么去做,大良、二良逐渐变成的“不良”。这些“绝望”的儿童深受身边的人的影响,尤其是父母的影响,父母将身上的“恶”传递到了下一代的身上。鲁迅在这些孩子和大人的身上看到生命的卑劣,与命运的重叠。因此,“救救孩子”要先从父亲救起,从儿童身边的人救起。
反观《社戏》中的阿发等人,他们身边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因此他们也活泼善良、纯真、可爱。平桥村是一个靠近小河的偏僻的小村庄,大部分村民都不识字,但他们都待人真诚、善良、无私。同村的孩子们之间互相打打闹闹,但从不会引起大的争吵。六一公公是生活在孩子们身边的一个善良和蔼的老人,他的善良也影响了身边孩子们。从小说中对平桥村环境和村民的描写,可以看出阿发等人的生活环境是自由、平等、宽松的,正是这种环境和人造就了双喜、阿发等人的真性情。身边人的淳朴善良影响着孩子们,使他们也成长为淳朴善良的人。由此可见,儿童是可以被拯救的,但是拯救的前提是儿童身边的人有“善心”,因此要想拯救儿童,必先唤起成人的“善”。
儿童的生命是脆弱的,他们无力逃脱,无力反抗,只能跟在大人们的身后亦步亦趋。鲁迅在《孤独者》中写到,孩子们的坏脾气并不孩子们本来就有的,而是大人和周围的环境所教的。大人的举动在无时无刻和无声无息中影响着孩子们。与其说是儿童变得“麻木”了,不如说是儿童身边的人使其变得“麻木”了。因此,要拯救儿童,必先从儿童身边的人救起,必先唤起儿童身边的人的觉醒。
鲁迅并没有从教育和心理健康的角度去研究儿童成长的细节。他更加注重从中国的历史命运角度出发去思考人的价值问题,历史变革必由之路是让每个国民成为觉醒的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这就需要把儿童看作“人类中的人”,并坚持“理解”、“指导”、“解放”的原则,即“尊个性而张精神”强调个体独立。他希望通过儿童形象的塑造,可以唤起麻木国人的觉醒,尤其是儿童身边的成人的觉醒。他把反抗和拯救的希望寄托于“中国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13]
结语
鲁迅从批判国民性的角度出发叙述了儿童在封建社会的各种不幸与痛苦,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但他并未停留在“呐喊”上,而是深入思考谁去“救救孩子”,怎样“救救孩子”。要想拯救孩子,必须先让“父亲”取得做人的资格。在“父亲”觉醒的基础上,还应该平等的对待孩子,理解孩子,最终让他们成长为独立的人。只要我们还要做父亲,只要我们还要启蒙,我们每一个人就不得不首先思考,自己是否有资格启蒙?这就是鲁迅小说中的孩子留给我们的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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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鲁迅.随感录三十六.鲁迅全集[M]: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23.
[13]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M]: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34;146.
[14]鲁迅.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M]: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8.
[15]鲁迅.示众.鲁迅全集[M]: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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