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疯癫”作为文学史上的经典母题,一直广受作家们的青睐。创作者们青睐
这一形象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方面借助它能够比较真实地传达出自己的写作意图和文化情怀;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这一形象具有深刻的人文内涵和特别的文学价值,它能够表达出各个民族在悠久的历史中所遇到的生存选择以及精神困境等方面的问题,能够引人深思,体现时代特征。鲁迅先生在文坛上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笔下的“疯癫”人物形象一直被作家们当作疯癫形象创作的经典模板。在此,我将在对古今“疯癫”形象内涵解读的基础上,深入分析鲁迅小说中的疯癫人物形象:作为封建制度的破坏者和反抗者的“狂人”和“魏连殳”,以及作为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和牺牲者的“陈士成”和“祥林嫂”等疯癫人物形象。在这一基础上从而深入了解这一系谱人物形象对后期文学创作者们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关键词:鲁迅;“疯癫”形象;价值
前言
在传统文献中,“疯癫”指的是医学上的病理症状。人们常常把“疯”、“癫”和“狂”放在一起释义。“疯”在《集韵》里面的解释是“头风病”。“癫”在《说文》里面的释义与“狂”意义类似。在《辞源》里面,“疯”即就是指“疯癫”,而“癫”则解释为“神经错乱反常,是神经出现问题的一种表现”。“狂”也有“癫狂、精神迷糊不清、急躁等释义”。[[1]]这些定义多有些模糊,都只是从心理特质或症状学上对“疯癫”一词进行了阐释,它们都还停留在病理学的层面上,因此对疯癫的解释具有一定的片面性。
到了20世纪初,人们在精神分析学等学科理论兴盛的基础上,才对“疯癫”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研究。在心理学的研究层面上,“疯癫”主要指心理异常、神经质等。在佛洛伊德看来心理病主要有神经病和精神病两大类,“第一类是神经病,其病症与心理有连带的关系;第二类为精神病,病症完全是心理的”。[[2]]在精神分析学层面上,“疯癫”被看作是个人心愿在长期被压抑并且得不到满足后所引发的后果。因而,迫害妄想症、抑郁症、疑病症等都概括在“疯癫”疾病的范围里。至此,社会与人文科学界也开始从文化文明的角度全新释义“疯癫”。在苏珊·桑塔格的《疾病与隐喻》中,她将“疯癫”与理性之外的心理特征关联在一起。二十世纪初的西方,疯癫“被当作高超感受能力的标志,能够彰显‘超凡脱俗’的情感和‘愤世嫉俗’的不满情绪的那种讨厌的、折磨人的疾病,是精神错乱”。[[3]]桑塔格的话彰显了“疯癫”的独特性,疯癫者有着异于常人的感受能力,他们的种种行为是精神错乱的一种体现。福柯说:“疯癫并非自然现象,它是文明的衍生物”。[[4]]对米歇尔·福柯而言,“疯癫”不是自然现象与精神疾病的表面征兆,而是象征着一种文化的产物。它是在理性主义的标准下运用强权对人进行强制分类与驯化的过程及结果,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
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癫”形象已经逾越了病理学层面上的蕴含开始在文学范畴中扎根,这种“疯癫”是“病态”和“常态”很难定义的。“疯癫”者的艺术形象在文学创作上被众多创作者所借鉴,它在文学领域内能够给创作者提供开阔的理论。一方面它能够给文学创作者提供其所需要的特定的艺术形象,使得作者通过这一“形象”能够建立一种文学艺术与自己思想间的特殊联系,借助“疯癫”者自由表达的权力,从而通过隐喻或其他方式相对真实地将自己的一些相对隐晦的思想传达出来。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借助疯癫者之口来传达自己的心声,还能够免受社会的责骂;另一方面这一形象具有深刻的人文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它能够表达出各个民族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所遇的精神困境等方面的问题,能够引人深思,体现时代的特征。
鉴于以上的分析,“疯癫”分为两种:一个指的是医学上的病理学概念,即是精神不正常的一种疾病;另一个则指的是社会文化学层面上的“病态”表征,即“不是先天性的,而是后天受外界影响而形成的举止行为不同于常人,常人难以接受的一种精神疾病”。[[5]]而这种特殊“精神疾病”的发现,使得人们逐渐认识到它自身蕴含的丰富的意蕴。因为这种“疯癫”是“病态”和“常态”很难定义的,因而“疯癫”形象在文学创作上存在着巨大的价值,它被文学创作家们竞相引用。作为文学经典母题,它的文学价值不可估量。了解了“疯癫”形象的意蕴,接下来,我将以我国著名作家鲁迅先生笔下的“疯癫”人物形象作具体的分析。
一、智慧的“疯癫”者形象
鲁迅先生笔下的“疯癫”人物形象系谱,他们从一问世就受到了人们的瞩目。作为封建制度的“反抗者”以及“破坏者”,“狂人”和“魏连殳”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对黑暗的封建统治者进行了反抗。他们希望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唤醒沉睡中的人们,他们是智慧的“疯癫”者。
(一)封建体制的“反抗者”
先来分析“狂人”。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它从一问世就以深刻的人文内涵和特别的写作模式在中国文学界引起了重大的回响。作者从“疯癫”者的视角看世界,借助“狂人”之口来传达自己的思想,使得文章在思想方面展现出全新的形象。它完成了中国传统文学向中国现代文学转型的革命性使命。因为它具有反封建的思想内涵,紧跟着时代的步调,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形态,所以它一度被当作五四新文学的一篇总序,成为现代文学的奠基作品。
《狂人日记》这篇文章主要阐述了“我”中学期间的一位朋友,突患“语无论次,又多荒唐之言”的病,所以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疯癫”之人。但小说里并没有提及狂人突然癫狂的原因,“我”只是从他留下的几则日记中了解到了他疯癫时期的症状。这就使得文章具有一定的开放性,能够给人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文章从一开始就说道:因为今天没有月光,所以狂人心里感觉到不妙。在出门后只要看见有人看他或谈论着什么时,他就会觉得他们密谋着要吃他。鲁迅先生曾经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说过,狂人形象切合现实生活中的疯癫人物形象,那是因为他塑造的狂人形象特征大多取材于文学作品或医学知识。比如从狂人的言行方面来说,他的确是一个有着多疑且逻辑思维混乱等特点的病患形象,而这些特点恰好符合精神病人的某些特征。比如,他在看到路上有几个人在一起交谈时,他便觉得他们是在密谋着想要害他。他觉得路上的人们都对他心怀不轨。当医生给他看病时,他便认为医生的另一重身份其实是刽子手。在狂人看来,医生表面上是来诊脉的,实际上则是借着这个理由来试他的肥瘠的,这样他就可以借着这个在日后分肉吃。又如,当大哥劝慰他时,他也将大哥归类在密谋吃他的人的行列中。在听说佃户打死了临村的“大恶人”后,又将“大恶人”的心肝挖出来炒了吃了时,他又即刻联想到大哥给他讲书的时候说过的以前人们为了抵御饥饿而交换孩子吃的故事。所以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直觉: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吃人者。看穿了他们“伪善”的伎俩后,狂人最终忍不住吼道:“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知道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6]]。从作者给我们刻画的狂人形象来看,我们会轻易觉得狂人他的确是个疯子,其实这只是作者给他设定的表象。即使狂人在言行上有诸多符合“疯癫”者言行的举动,但在他“疯癫”的表象下掩藏的是一颗满怀救人的心。
狂人能够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就表明了他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疯癫”形象,他是一位寄托着作者思想的亦疯亦清醒的“疯癫”者。他的呐喊代表着时代的呐喊。作者通过对其心理及其言行的描写,用隐喻的手法希望能够“揭露礼教和家族制度的弊害”。小说在第三章节中写道:狂人查阅了没有年代的历史,却发现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的字样。他查看了多次后,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这历史书上全部都写着‘吃人’二字。在这些吃人者里面,既有象征着被封建体制迫害的贫苦大众,还有代表着民族未来的孩子。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大哥——封建家族制度的象征者。他们都有着像狮子一般凶险的目光、兔子一样的怯懦、狐狸一样奸诈的性格特点。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地信奉着吃人的道理,他们都露着狮子般凶狠的吃人的凶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人,凶残到吃人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同时他们却也有着兔子般的怯弱心理,想要吃人但又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为了洗脱杀人的恶名,他们联合起来用布满“罪恶”的大网将人逼得自尽,然后又像“海乙那”那样“只吃死肉”。为了掩饰他们丑恶的嘴脸,他们戴着狐狸的伪善“面具”。在“伪善”面目的遮掩下,他们干着丑恶的事。作者在文中借用狂人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吃人”者的丑态:他们话里满含着算计,笑容里就像藏着利刃一样。在用花言巧语麻痹你的同时,内心里只有吃掉你的想法。作者给我们描述了一个从几千年前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吃人的社会,形象地刻画出了吃人者丑恶的嘴脸,借助狂人的呐喊,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礼教制度对人们的残害。
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鲁迅先生曾提到自己写小说的原因。他认为通过对小说人物形象的刻画,用小说中的人物经历来展现出现实生活中人们的苦痛,可以给世人起到警醒的作用。作者塑造了一个具有“疯”与“不疯”两面性的狂人。作为疯子,他是一位时刻都怀着多疑与恐惧心理的精神病人,他的言行举止都透露出他确实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可是在“不疯”的一面,他又是一位能够认识到封建社会吃人本质的人,他能够呐喊出警醒世人的呼声——“救救孩子”,这可不是精神病人能有的觉悟。实际上,作者塑造的“狂人”形象更体现在他的象征性上,他是最初的觉醒者。作者借助他的呼喊表达了对封建体制的否定,为我们刻画了一位敢于向封建体制挑战的已经觉醒了的知识分子形象,他是黑暗中解救迷茫者的“引路明灯”。正如傅斯年所说的那样:“鲁迅先生所做《狂人日记》里的狂人,对于人世的见解,真个透彻极了;但是世人总不能不说他是狂人。”[[7]]他是世人眼中的“疯癫”者,在不被人们理解的道路上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准则,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去影响着周围的人,希望能够促进文化的进步。同样他也是革命的战士,他就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光亮,虽然微弱,但却给这黑暗中迷茫的“一些人”带来了方向,给世人以警醒作用。
(二)封建体制的“破坏者”
接下来要分析的是另一位智慧的“疯癫”者形象——魏连殳。他虽然不似“狂人”那样直接呼喊“救救孩子”,揭露封建制度的残忍,但他却默默地用行动对封建体制进行了反抗。即使被人们当做异类,不被他人理解,他依然选择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来反抗黑暗制度。但最终,在强大的封建势力的压迫下,他没有选择苟延残喘地继续活着,而是选择了用死亡来对抗封建势力。肉体虽然死了,但他的反抗精神却激励着黑暗中前行的人们。
小说一开始,主人公魏连殳就被大家当作是一个异样的人。人们感觉他古怪主要体现在他常常做着与常人行为不相符的事情。例如他学的是生物学,本应当生物老师,而他却选择了当历史老师;又比如他对人态度冷漠,但却又爱管他人的与他毫不相关的事;工资只要一发下来,他立马就给了他的祖母,在常人看来,他行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所以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连魏连殳的本家亲戚,也不能理解他这种“怪异”的行为,说他仿佛像是外国人一样和山庄里的人们都不同,连殳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异样的人。虽然在中国,书院已经创办了二十余年了,但在这个村落里却连一所小学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受教育了。对于寒石山的人们来说,在整个封闭的村庄中,连殳与人们不同的地方有二:一个是他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却没有成家立业,当别人劝他先娶一房姨太时,他总是拒绝的;另一个不同便是他是村落中唯一一个有着高等教育学历的人。因此他就成了村人眼中的“不一样”的存在。他是那样的孤独,年幼时丧失父母,只有老祖母与他相依为伴,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他,然而现在甚至连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的亲人——祖母,也因得了疾病离他而去。当他赶往家中奔丧时,族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安慰他,而是算计着如何强迫他用旧式的习俗去丧葬祖母,同时还有一些人在祖母还没有下葬时就开始打祖母死后留下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财产的主意。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人情的淡薄让魏连殳倍感孤独,然而却无从纾解。无奈之下,他唯有用沉默去同他所憎恶的世界、人相抗争。在丧葬的仪式上,当别人都虚伪地哭泣着的时候,连殳却只是默默地坐在地上,始终没有落泪。他用他的行动默默地反抗着这些虚伪的封建制度,虽然不被他人理解,但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大殓就这样结束了。当大家以为再也看不到有什么“比较出乎意料的场面”出现时,便都无趣地想要离开了,而这时,连殳却突然落泪了,紧接着他便失声痛哭,“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狼,在深夜中嚎叫,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悲哀。”[[8]]他是悲痛的,可这悲痛却只有他自己能懂,于是,他不再期盼他人能够理解自己,他将自己与世人隔绝开来,做着自己认为的正确的事。可是他又不能完全与外界隔绝。对于现世的弊端,他往往还是忍不住想要针砭时弊,然而最终得到的是卫道士们对他的言语攻击,也因此,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他被学校解雇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当他迫于生计之时,昔日里的那些客人也渐渐地不见了踪影。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当下的情形。最终,他只能去依靠他之前所鄙夷的封建体制势力。为了继续和封建势力作斗争,他选择了隐忍。在给“我”的信里,他这样说道:“但是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我又觉得偏要为不希望我活下去的人而活下去。”[8]为了活下去,现在的他时常做着自己以前所憎恶的事,而对于以前所崇仰的事,他却违心地排斥着。在这里,魏连殳的心理发生了改变,他意识到自己弱小的力量无法与强大的封建势力相抗衡,所以,他选择了隐忍。
当他投靠师长以新的方式存活下来时,他改变了以往的活法,他的生活也越发地好了,他的客厅里又有了如同之前一般新的无聊的宾客。他们苦心钻营地用礼物讨好着连殳,大良们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冷眼相待,而是为了得到一点儿赏赐而磕头讨好他……。魏连殳表面上应和着他们,然而他的内心却始终是排斥着这样的活法。从被人当做异类一样冷眼相待,到受到人们的竞相逢迎。在这大起大落中,他越发厌恶现在的一切了。周围人的麻木、势利使他彻底地寒了心,于是他又有了之前的反感,随之而来的就是失眠和呕血。最终他的价值和道德的体系轰然倒塌了,他的精神世界变得空虚。他逐渐从孤独、绝望而得不到解脱最后踏上了荒诞的人生境况,时刻体会着煎熬和痛苦,他不愿意这样生活着。终于,他有了轻生的念头,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周围也没有一个人想让他继续活下去了。最终在他人“舒服”地活着时,他选择了放弃还要“活几天”的想法,最后,他身穿着别人为他准备的不妥帖的衣服,嘴角带着冷笑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用身体的死亡宣告了灵魂上的最终胜利。
“先觉得人,从古至今总是被险恶的小人昏庸的群众压迫排斥倾陷流放杀戮。”[[9]]魏连殳是品格高贵的,即使被人们当作疯癫人物,他也没有停止过呐喊,他有着与狂人相似的爱憎与对现世清醒的认识。然而,他也是痛苦的,当周围所有人都排斥他时,他是孤独的。为了多“活几天”,他从反抗到沉默然后又走向同谋,可他偏偏是清醒着的“疯子”,他最终无法背叛自己的真心去作为一个孤独者苟延残喘地活着。最终,他选择了用死亡反抗黑暗,作为封建制度的反抗者,他的肉体是死了,但他的精神却最终是胜利的。
二、绝望的“疯癫”者形象
在鲁迅小说“疯癫”人物形象系谱里,与狂人和魏连殳的封建制度的反抗者身份不同的还有一类人,那就是作为封建制度的受害者的代表——陈士成和祥林嫂。
对于人类来说,人类与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拥有精神生活,动物们只是遵循本能地去做一些事。这些也正是人类的特殊性所在。有时候,贫穷不是导致人们疯癫的主要原因。人们精神上所承担的压力往往才是他们最终疯狂的主要原因。鲁迅先生用他的文笔为我们记录下了下层民众生活中的精神创伤。在他塑造的疯癫系谱里,陈士成和祥林嫂就是被这精神重负所逼疯的受害者和牺牲者。
(一)封建体制的受害者
林语堂曾经说过:“人生的大骗子有三个:即名、利、权。”[[10]]作为封建体制的受害者,《白光》中的陈士成正如林语堂所说的被人生中的大骗子欺骗过的对象,欺骗他的正是这封建制度中所谓的名利和权势。陈士成是一个用毕生精力去求取功名利禄的老童生,他急切地在榜上找寻自己的名字,然而还是和以前的数十次考试结果一样,他发现自己又落榜了。十六回的紧张与企盼,最终还是于功名无缘。终于,多年积聚的压力顷刻爆发。进而哀怨、绝望的情感随之而来。他之前安排好的“前程”,此刻却如轰然倒塌了的建筑一样,只剩下一堆残骸。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时,他眼里呈现的是学童们“脸上都显示出瞧不起他的神色……。”[[11]]在他眼里,此刻的一切都在嘲笑他,他的精神错乱了。在接受了与功名无缘这一事实后,他便又幻想着去挖掘“潜藏在地下的宝藏”。在多次愿望落空后,他的利欲之心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如荒草般在心底里蔓延开来了。结果在白光的指引下,他挖出了一具残缺的下巴骨,那具下巴骨的一句一句话使他惊慌失措。最终在白光的诱导下,他溺死在了河里。陈士成的一生是可悲的,为了追求封建制度给予的功名,他走上了癫狂的道路,最终,他葬送了自己的生命。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他们规定了权利永远只能被少数人所掌控,而大多数人们则是在封建礼教为他们创造的泡影里逐渐失去自我,沦为被封建制度“吃”的对象。
福柯说“疯癫在某一方面上是受苦难的人在临终前的最后形式,所以它这时候对于那些正在承受它的人来讲,就将成为一个受尊敬和怜悯的对象。”[4]陈士成虽然被时代逼成了一个“疯癫”者,但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更多的则是封建体制“吃人”的本质。在这个时代,知识分子从小就被教导着唯有读书方可成就他们的理想,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事物。他们为了得到这所谓的功名,一生都在拼命读书,只求一朝及第,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然而他们生活的时代,是只允许极少数的知识分子实现梦想的,而像陈士成类的知识分子就只能被排除在外,穷极一生却仍旧没有及第。愿望得不到实现,他们最终的命运也只能是被封建制度所抛弃并悲惨地死去。他们成了封建体制的受害者。鲁迅先生通过对陈士成这一形象的刻画,向人们揭露了封建体制对人的残害,用以警醒那些仍和陈士成一样对封建体制抱有幻想的知识分子。
(二)封建体制的“牺牲者”
同样作为封建制度的受害者——祥林嫂,她是鲁迅小说中典型的下层劳动人民。当封建势力对她进行剥削时,祥林嫂是有过抵抗的,但不幸的是,她的敌人是强大的封建势力,所以她的结果也只能是被封建势力逼成了“疯子”,最后悲惨地在雪夜里死去。
祥林嫂的一生充满了艰苦与曲折,可她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在被逼着拜堂时,她曾用头撞香案来抵抗强大的封建势力。祥林嫂的举动体现了社会底层劳动妇女可贵的叛逆精神。当她被嫁到山里时,她也曾反抗过,但当她看到丈夫淳朴憨厚的一面时,她选择了好好地生活,本以为他们有了儿子后就能过上朴实安稳的日子,然而不幸却再一次缠上了祥林嫂。丈夫死了,儿子被狼叼走了。然而祥林嫂坚强地挺了过来,为了活下去,她再一次来到鲁四老爷家里当帮佣。但这一次,人们对她的态度却明显的发生了改变。她被视为“不祥之物”。在祭祀中,当她坦然地想像从前一样去帮忙时,一声声“你放着罢,祥林嫂!”便再次将她推向了深渊。本以为捐过门槛后她可以被周围人的接纳,可是最终等待她的仍旧是歧视。在遭受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不公正的待遇后,她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了,精神也越发的不济了。她从坦然做事变成了害怕面对一切,现在的她整天都处在恐慌之中。“就像在白天游走在街上的老鼠。”[[12]]这一次,祥林嫂终于被强大的封建势力打败了。她变成了一个“疯子”,在临死的时候还在执着地想要弄清楚人在死后是否还有灵魂。祥林嫂的一生是可悲的,当她把期望全部寄托在封建礼教上时,就注定了她的希望将会变成绝望。作者通过对祥林嫂形象的刻画,为我们揭示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她注定只能成为封建体制的牺牲者。
尼采说:“无论在哪里,都是疯狂,为新思路开辟道路,打破古老传统和迷信。”[[13]]在鲁迅的疯癫人物谱系里,鲁迅笔下的“疯癫”人物形象诸如魏连殳等人,他们都生活在封建体制的压制下。他们虽然有着清醒的意识,渴望冲破这强大的束缚,但在现实面前,他们也无力挣脱这“绝无窗户万难破毁”“铁屋子”[14]对他们的束缚。为了与封建势力相抗衡,所以他们只能用“疯癫”来麻痹敌人,通过在黑暗里的呐喊,揭示这黑暗牢笼的残酷性,进而企图叫醒那些还在“铁屋子”里沉睡的人们。鲁迅作为“人类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他通过对“疯癫”人物形象的刻画,使小说人物形象和社会建立起了一种联系。在刻画人物形象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揭露黑暗腐朽的封建礼教制度。通过这一“疯癫”人物形象系谱,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当时社会下层人民生活的苦痛,也看到了作者的良苦用心。
三、鲁迅小说中“疯癫”者艺术形象的意义
纵观中外文学,“疯癫”人物形象一直以来都是文学史中的经典母题。在外国名著中,著名的“疯癫”人物形象不胜枚举,诸如塞万提斯笔下行为滑稽的唐吉坷德、果戈里笔下行为怪诞的波普里希钦等等。而在中国也不乏经典疯癫人物形象的创作者——20世纪世界文化巨人之一的鲁迅先生,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疯癫人物形象创作的“引领者”。他的《狂人日记》,可谓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疯癫叙事的开山之作。之后又有一系列的“疯癫”人物形象在鲁迅先生笔下应时代而生。鲁迅先生刻画的疯癫者形象对中国后期“疯癫人物形象”的创作有着深远的意义。
《狂人日记》以“疯癫”的主人公形象为我们展现了一种新的文学创作模式。《狂人日记》之后,鲁迅先生又创作出了一系列疯癫人物形象。这些疯癫者成为时代的觉醒者,在黑暗中呐喊,为了叫醒那些沉睡中的人们,他们不顾自身形象,以身作则,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们是疯癫的人,但在整个时代看来,他们其实是民族的英雄。这些疯癫者形象犹如巨石般砸在平静的湖面上,让作家们看到了疯癫形象的文学价值。受鲁迅小说疯癫形象的影响,后期作家创作的疯癫人物形象作品层出不穷。鲁迅先生作为现代白话小说中疯癫人物形象创作的开创者,他的功劳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在《当代作家谈鲁迅》中,刘少棠曾经这样说过“鲁迅先生是中国新文学的奠基人,他借鉴和吸收了外国小说的某些手法和形式对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样式进行必要的改革,创新了中国新小说;但是,他所写的人物和故事,都产生于中国的国情和中国的真实生活。”[15]正如刘少棠所言,鲁迅先生的“疯癫”人物形象皆取材于现实生活,他笔下的“狂人”等“疯癫”人物形象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他的疯癫人物形象为后期文学创作者开启了一扇新的艺术大门。在鲁迅小说中“疯癫”者艺术形象的影响下,后期文学作品中,疯癫人物形象层出不穷,比较典型的“疯癫”人物形象例如:凌淑华《疯了的诗人》中用而眼光看世界的觉生与双成,石平梅《病》中的在疾病中神经过敏的“我”,郁达夫《沉沦》中患有神经质、忧郁症的“他”,许钦文《疯妇》中因犯错被婆婆责罚而疯的“双喜太娘”,台静农《新坟》中整天惨叫“女儿嫁了,媳妇娶了”的“四太太”……。鲁迅之后,描写“疯癫”人物形象的作品不胜枚举。在文学创作上,鲁迅先生可谓是他们的精神源泉,不断给予他们新的创作灵感。他们的创作道路在鲁迅脚印的引领下或相随,或有所偏移。但最终,他们又都返回到了鲁迅身边。在鲁迅先生的引领下,后期创作者们不断在探索中前行,缔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经典“疯癫”者形象。
结语
不论是古今,还是中外,疯癫形象一直以来都是作为文学史中的经典母题被文学创作家们钟爱的对象。福柯的“通过疯癫这种异质性的形象,作家或者反映一定的社会现实,又或者借助这些形象来寄托自己的考量。”[16]这句话道出了“疯癫”形象在文学创作方面所存在的价值,创作家们借助“疯癫”形象的特殊地位以及自由表达的权利,从而相对真实地表达出了自己潜意识里想呼喊而又不敢发声的思想。总之,疯癫形象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文化方面的蕴含。
鲁迅先生作为现当代文坛中“独特”的存在,他为我们塑造的一系列疯癫人物形象具有跨时代的意义。“狂人”和“魏连殳”作为封建制度的破坏者和反抗者,他们用行动为我们揭露了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他们是最初的觉醒者;“陈士成”和“祥林嫂”作为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和牺牲者,他们的遭遇更向我们证明了黑暗腐朽的封建礼教制度的残酷性,他们是广大下层人民群众的典型代表。鲁迅先生通过这一系列“疯癫”人物形象之口发声,来唤醒昏睡中的人们。而这一疯癫系谱也因为具有“特别的格式”,成为了现当代作家们竞相模仿的对象。鲁迅先生的“疯癫”系谱在文坛上的感染力是永恒的,他的创作模式也将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文学创作者们。最后,我想用马烽先生的话来作为结语:“我们不仅要学习鲁迅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作品,学习他那种爱憎分明,‘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坚定立场;学习他敢于冲破旧世界,敢于向黑暗势力进攻的英雄气魄……;他的‘疯癫’系谱为我们留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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