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传奇》初版的确切时间是1944年8月15日,初版的《传奇》收入了十个张爱玲在1943-1944年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它们分别是:《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花凋》、《年轻的时候》、《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琉璃瓦》;再版时加入了一篇《传奇·再版的话》。1947年出版《传奇增订本》时加收了五个短篇,分别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留情》、《鸿鸾禧》、《桂花蒸·阿小悲秋》、《等》,另有前言《有几句话与读者说》和跋语《中国的日夜》。此后,由香港天风出版社和X皇冠杂志社分别出版的《张爱玲短篇小说集》都是《传奇增订本》的翻版,其中香港天风版的书前有张爱玲写的序。
《传奇》是张爱玲解放前唯一的一个小说集,同时也代表了她创作的最高成就,一经发表便轰动了当时的上海文坛。“从1943年到1945年,张爱玲是上海最走红的作家”。《传奇》所表现的大多是上海中上层阶级和抗战时期香港人的生活情形,作者以一种十分冷静的态度,仿佛不动声色地讲述着一个个遥远而动人的传奇。张爱玲笔下的洋场社会,乃是西方现代文明和东方最古旧最腐朽的封建文化结合的畸形产物,她在揭示这种畸形社会生活时,所选择的特殊角度是两性关系、婚姻关系和亲情关系。张爱玲在她的小说中所表现的是几乎都是人性中丑恶卑劣的一面,尤其是金钱欲望等冲击下的人性,人作为金钱和欲望的奴隶,而完全没有了本身作为“人”的美感。她的作品,从一种冷漠苍凉的视角表现了40年代这一特定时期的人普遍的迷惘、失落与疯狂。
《传奇》代表了张爱玲创作的鼎盛,是整个文学生涯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正是因为这部作品,奠定了张爱玲作品中的“苍凉”的基调。苍凉的基调是建立在对于普通人的普通生活的的描述上的。她的作品描绘的是平凡男女最简单不过的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发生的故事,简简单单,却能细微见大,正是简单的生活当中才充满着这种令人绝望的苍凉。
一、张爱玲文本的艺术性征
1、 高超的写作技巧
(1)华美的语言以及纷繁的意象造就出色的描写技巧
描写技巧是张爱玲的利器,她在小说中擅用比喻深化物象的感应氛围,以一种飘逸灵动、潇洒优美的风格,以及作品中充满的浪漫主义色彩,给广大读者留下了丰富的语言艺术享受,不仅使文字与想象更有张力,而且因为诗的因素的加入,最终这种物象与心境的情景交融,鲜活地表达了人的独特感司。
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张爱玲有一节多重比喻的形容,那是葛薇龙从姑妈家出来,看到的一番落日黄昏景象。这里的描写开辟出文字的新境界,即将自然景物连同纷繁的都市气象作为连类比兴,落日象商标画,紧接着说热带的树像雪茄烟丝,显示出比喻的肌理细致,再接下来写月亮,晶亮雪白的月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这是又一个烘出富贵与苍冷气氛的比喻,如此对照人物比喻惘然的心境又起到了为下一个比喻作铺垫的作用。薇龙回头看姑妈的房子:“很有点象古代的皇陵。”这一路下来的比喻就把薇龙的感觉写得精要简实,可谓画龙点晴,薇龙觉得自己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她还看出:“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未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张爱玲情景交融的生动比喻又一个表点是在写人物的物象与心象的重叠运用上。她写人物的某个动作决吵放过其心中闪烁的意识活动,她所描绘的一幅幅“此情此景”上又叠加了另一幅思维意象的画面。例如:薇龙看姑母“只管对着牛舌头薇笑”,暗叹:“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可是她的心也飞得老远,作者写到“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得并不寂寞,看到这里,你没法儿不笑了。
张爱玲的比喻手法具有多重性,她写景,包括微观的缩影式的,但又写人物心境,让景与心境融合在一起。如薇龙回头看乔琪车停处那一段,人物心情纷乱,张爱玲的描写由繁复化为简述处理。“整个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这里将微观、缩景式的景色,加之人物心境的描写融合到了一起,圣诞卡这小物件包含的节日、仪式、格式化、礼品以及美丽装饰的意味,隐喻了薇龙的内心决定和婚姻面貌。
张爱玲以她独特的艺术风格创造了繁花似景、情深意厚、机理绵密的感性世界,尽管思想与生活方面尚有匮乏,但她小说艺术上的某些成功,为较多的读者所青睐,也为芸芸创作者鉴借。可以说,张爱玲的风格融合了机智的想象、丰富的感觉、具体的物件感触、动静重组、虚实混淆、文学境界的精细神韵,将小说艺术燃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是值得模仿又难于模仿的范本典范。
(2)深刻的心理刻画和充满灵性的通感运用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多是借助深刻的心理刻画来展示小说的情节,故事在讲述的过程中通过具有灵性的通感运用,情节线上的每一个意象化的语言所打造的细节,推动着小说中的人物走向宿命的途中精彩纷呈,以至于结局并不重要了。这种艺术方法又使命运淡化,生活获得了它应有的空间。
《金锁记》中刻画了女主人公七巧这个人物形象。这是一个饱受物欲摧残的女人。为了钱,她委曲求全。与小叔子季泽的调情之时,作者写了这样一个细节,“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针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着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火焰里。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下去。她不象在哭,简直象翻肠搅胃地呕吐。”张爱玲把这样一种绝望的痛哭写得如此细腻,隐忍,克制而传神。她找到那么独特的视点,把一个女子满腔的哀怨焰,一挫一挫的背景,好象就是七巧时断时续,细若游丝的一口气。她深刻地揭示了贪婪的欲望给七巧所造成的精神和肉体的压抑与折磨。张爱玲充满张力的文字,又一次拓展了她的小说的理想象空间,也让我们在同情与恐怖中,品味着作家精确的“残忍”与技艺的“冰冷”。
和痛苦凝聚在那么一点点的钻石之光上。那一闪一闪的光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地音乐,细细地喜悦……这些年了,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吗?不是,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他也老了十年,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这是一段非常经典的人物心理描写,非常充分的表现出了七巧的心境。多少年了,她对他已经死了心,而近日季泽却突然来到她家,并且还在不断地像他表述相思之情!七巧没有心理准备毫无思想准备,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理不出头绪。后来好容易想与季泽谈天,可是谈了良久,也未听出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来,直到最后,终于猛然醒悟他的爱是假的!这段心理描写刻画的非常传神,也更加重人物的悲剧意义。更加突出了文章的主题,欲扬先抑,将喜悦放在前面,然后的结局却透出了充满灵性而又无可言说的苍凉。
2.平凡中见深刻的写作方法
张爱玲善于发现世俗生活中的普通人物身上悲剧人生的典型意义,注重的是对人性的表现,展示的是时代背景下平凡女性中展示的悲剧的人生。张爱玲作为女性以她独特的视角将笔触深入到平凡人物的内心深处,去审视她们的灵魂,因此她笔下这些女性形象便具有了特殊的认识意义和审美价值。
张爱玲在小说中刻意淡化时代和政治的印记,用细腻的笔触刻画社会中女性的个性心理,将王佳芝这个人物塑造得血肉丰满。张爱玲说过“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在张爱玲笔下,王佳芝是一个感性人物,一开始,只是受到爱国的集体意识和革命氛围所引导,使她不经意间成为刺杀事件的核心力量。小说中并没有过多展示战争救亡年代的激情和豪言壮语,而只是以很简洁的语言,描绘了当时人物行动背后的动机,使刺杀行动事实上带有荒谬性。
张爱玲在《色戒》小说中塑造了一位年轻的爱国学生王佳芝,为了一个所谓崇高的目的——除汉奸,就牺牲自己去色诱汉奸,在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接触和周旋中,王佳芝又悲剧地爱上了汉奸易先生,从而小说都是围绕王佳芝的个人悲剧来展开的,展示的是一个传奇中的普通女人在理智与情感当中的拼死挣扎,处处透露出一股令人绝望的苍凉气息。王佳芝的悲哀和无奈,更多地是由她自身性格造成的。这种客观无奈下的幼稚个体的形象塑造,更体现出张爱玲高立云端对于庸俗世人嘲讽的冷酷性。小说中的王佳芝,其“革命”的动机就颇有些出风头似的浪漫,为那一刹那“真爱”的感觉,将两年的精心设局忘了、同盟志友也忘了、爱国热情也忘了,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忘了!透过这些细腻的心理描写,让王佳芝的形象在几近荒诞的情节中带给读者无尽的人性思考。这和张爱玲内心深处的真实体验和西方追求强调个人价值,崇尚个人自由有关。西方人为形势所迫时,个体也担当起拯救他人的重任,但他们大多是为了现实利益,具有较强的功力色彩。例如《夺宝奇兵》中的主人公印第安纳•琼斯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对拳脚和枪械有着一定的了解,在身处险境的时候,总是能运用自己渊博的知识来化解一个又一个的危险,他的侠义冒险行为也只是为了追逐个人利益。当然人物悲剧的更深层因素是其个性,王佳芝个性中的幼稚和虚荣是其悲剧结局的致命伤。
王佳芝无疑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的悲剧是谁造成的?表面看是易先生,背后似乎是邝玉民等爱国青年。X小说史家夏志清评论张爱玲说“张爱玲一方面有乔叟式享受人生乐趣的襟怀,可是在观察人生处境方面,她的态度于是老辣的、带有悲剧感的”正是对普通人物的内心挖掘,展示了深刻的社会背景,使小说具有了历史的深邃感和厚重感。
3.意象与情感相融合的小说技法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多是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生活的意象,有时,你明知她只不过是在讲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你仍然被吸引。吸引你的并非情节、故事,而是过程中的意象,以及情节线上的每一个意象化的语言所打造的细节、情景。纵观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物,多是以独特的视角、冷峻的笔触来刻画灵活,许多都在社会和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悲剧意象群体。你会忘掉人物的宿命,因为小说在人物走向宿命的途中精彩纷呈,已经成为时代的意象,以至于结局并不重要了,意象只是表达情感的一个虚影而已。
张爱玲在《金锁记》中刻画了女主人公七巧这个人物形象,这是一个饱受物欲摧残的女人。为了钱,她委曲求全。曹七巧的身上,有传统女性道德和金钱物化了的女性意识二者的对立统一,三十年的压抑生活扭曲了她的心理,宗法制的社会大环境和缺失爱的家庭使她终于从一个被害者沦落为一个眼中只有金钱没有亲情的魔鬼,一个地地道道的害人者。她是一个被封建宗法社会吞噬了的被害者,她也曾有过对爱的萌动,即便和屠夫的调笑也是内心真挚感情的流露,对小叔子的出现也曾动过真情,但贪财的哥嫂将她送入了无爱的大家庭,她看到的只有倾轧和勾心斗角。中国封建社会女子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哥哥的贪财造就了她爱的缺失,对婚姻和爱情彻底丧失了信心。曹七巧的人物形象生动地再现了封建社会女子如何被宗法制所一点点地吞噬的过程,她本身就是一个封建宗法制大环境的牺牲者,是封建社会吞噬的一个意象式的人物。
例如“季泽走了。丫头老妈子也给七巧骂跑了。……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又是一段深入细致的心理描写,把七巧这个又贪钱、又爱上一个不争气的男人的女人复杂、焦燥、烦恼的心情形象逼真地刻划出来,把七巧对季泽的爱和恨一览无余地渲泄出来。这是《金锁记》的上半部,其精深的心理描写渗透了丰厚的情感和意象,其动人的浪漫故事荡人心魄。上述引出的段落,将情感和意象配合得恰到好处,可以说天衣无缝,张爱玲在《金锁记》结束时,用精细的笔墨描写了七巧的心理活动,设计了一个让人们神思的情节,把七巧一辈子空虚的生活完全暴露出来,构成了典型的意象化描写。
张爱玲还在其作品中大量使用基本颜色词来描绘小说中的意象,凭借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与敏感,感受颜色的细微差别,对不同颜色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摹,平凡而又高超。在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等小说中张爱玲对人性、对爱进行了哲思和拷问,这是张爱玲一贯的风格特点:“他们不是英雄,他们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我以为这样写是更真实的……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这段文字极精确地诠释了《色,戒》的主题和张爱玲的写作目的。张爱玲就是在特殊背景下通过人物的毁灭来探讨爱的荒诞和人性的本质,因此,情爱就成为这部小说的主题。通过匠心独运的色彩泼洒,张爱玲营构了自己绚烂而又苍凉的艺术意象群,表达了她独特的生命体验,为读者展现出一幅幅五彩纷呈的社会图景和生活画面。

一.论张爱玲的语言特点
(一)张爱玲语言特点的总结及概述
张爱玲自身及其文学语言的价值,正是表现了中华民族在一定历史时期的复杂的、苍凉的内涵。她用奇喻、奇景、奇彩、奇情构成这一切,好比她最爱用的词汇,“一个美丽而又苍凉的手势”,它给人一种回味,一种启发。
张爱玲是一位极富个性的作家,她的小说将历史与现实绵密相融,刻意营造悲情萦绕的苍凉氛围。她的小说艺术呈现多元化发展脉搏络,巧妙新奇,精细深邃,风格独特。她的小说意象繁复丰富,善于运用自然景物、镜子包括眼镜、玻璃等物什,喻含所思所想的意象,擅长以社会风俗和细腻的心理描写,深刻表达所理解的社会、人生等意象。可以这样说,张爱玲的小说在苍凉气氛中蕴含了机智的想象,丰富的感觉,细致写实,动静的重组,虚实的混淆,文字境界的精致神韵等,她的独特艺术风格赢得了众多读者的青睐,她成功的艺术作品已成为一些文学作者的范本。
(二)结合《传奇》中的例句深入探究张爱玲语言特点
1、语言的色彩化表达
语言的色彩化表达是指作品中出现颜色色彩的小说语言,为小说增色。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的贾荟册在《张爱玲小说语言的颜色词研究》一文中认为:“丰富多样的颜色词的运用构筑了张爱玲作品光影流转,异彩纷呈的审美境界。[贾荟册《张爱玲小说语言的颜色词研究》青年文学家2011年第一期]”并从张爱玲小说语言中颜色词的类别和作用分析张爱玲极具色彩感的语言风格。
张爱玲在作品中大量使用基本颜色词,凭借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与敏感,感受颜色的细微差别,对不同颜色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摹。通过匠心独运的色彩泼洒,张爱玲营构了自己绚烂而又苍凉的艺术境界,表达了她独特的生命体验,为读者展现出一幅幅五彩纷呈的社会图景和生活画面。
当时与她齐名的苏青这样赞颂她:“我读张爱玲的作品,她的鲜明色彩,又如一幅图画,对于颜色的渲染,就连最好的图画也赶不上……而张女士真的可以说是一个‘仙才’了。”[苏青《苏青经典散文》三峡出版社2010年版第27页]其中白流苏到香港的荷兰船靠岸时的风景描写,在点染色彩方面将张称为“仙才”是一点不为过了。
“好容易船靠了岸……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广告牌,红的,桔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景中的人——用前途做赌注的白流苏,情中的景——白流苏的内心的“七上八下”和景在水底的“窜上落下”,在这矛盾里显得如此和谐,以在和谐统一中显得刺目的犯冲。
2、注重细节,赋予语言极致的表现力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有时,你明知她只不过是在讲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你仍然被吸引。吸引你的并非情节,故事,而是过程中,情节线上的每一个意象化的语言所打造的细节,情景。你会忘掉人物的宿命,因为小说在人物走向宿命的途中精彩纷呈,以至于结局并不重要了。这种艺术方法又使命运淡化,生活获得了它应有的位置。
《金锁记》中刻画了女主人公七巧这个人物形象。这是一个饱受物欲摧残的女人。为了钱,她委曲求全。与小叔子季泽的调情之时,作者写了这样一个细节,“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针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着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火焰里。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下去。她不象在哭,简直象翻肠搅胃地呕吐。”张爱玲把这样一种绝望的痛哭写得如此细腻,隐忍,克制而传神。她找到那么独特的视点,把一个女子满腔的哀怨焰,一挫一挫的背景,好象就是七巧时断时续,细若游丝的一口气。她深刻地揭示了贪婪的欲望给七巧所造成的精神和肉体的压抑与折磨。张爱玲充满张力的文字,又一次拓展了她的小说的理想象空间,也让我们在同情与恐怖中,品味着作家精确的“残忍”与技艺的“冰冷”。
和痛苦凝聚在那么一点点的钻石之光上。那一闪一闪的光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地音乐,细细地喜悦……这些年了,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吗?不是,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他也老了十年,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这是一段非常经典的心理描写,非常充分的表现出了七巧的心境。多少年了,她对他已经死了心,而近日季泽却突然来到她家,并且还在不断地像他表述相思之情!七巧没有心理准备毫无思想准备,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理不出头绪。后来好容易想与季泽谈天,可是谈了良久,也未听出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来,直到最后,终于猛然醒悟他的爱是假的!这段心理描写刻画的非常传神,也更加重人物的悲剧意义。更加突出了文章的主题,欲扬先抑,将喜悦放在前面,然后的结局却透出了无可言说的苍凉。
季泽走了。丫头老妈子也给七巧骂跑了。……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又是一段深入细致的心理描写,把七巧这个又贪钱、又爱上一个不争气的男人的女人复杂、焦燥、烦恼的心情形象逼真地刻划出来,把七巧对季泽的爱和恨一览无余地渲泄出来。这是《金锁记》的上半部,其精深的心理描写渗透了丰厚的情感和意象,其动人的浪漫故事荡人心魄。上述引出的段落,将情感和意象配合得恰到好处,可以说天衣无缝,张爱玲在《金锁记》结束时,用精细的笔墨描写了七巧的心理活动,设计了一个让人们神思的情节,把七巧一辈子空虚的生活完全暴露出来。
3、冷漠冰凉的语言
《红楼梦》是一出悲剧,张爱玲的作品也是一出出的悲剧[毛灿月《张爱玲<红楼梦魇>的情感向度》《理论观察》2008年第二期]。读张的作品,会使人沉浸在一种“深长的苍凉”中。她的语言是晦暗的,使她的作品全篇笼罩着悲凉之风。有人说:“张爱玲无疑是近于红楼梦的,她作品中荒凉的基调是建立在对于日常生活的描述上的,而且是对日常细节的不厌其烦的描述上的。‘细节往往中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她的文字常常流溢着水也洗涤不去的浓重悲愁与苦涩,它们往往像雾气一样既清晰又飘忽不定,令人难解其原因。”《沉香屑》的两炉香是悲剧;最著名的《金锁记》是悲剧;《半生缘》是悲剧……只有《倾城之恋》有个完满的结局,但那却是建立在世界被毁灭,文明被毁灭的前提下,而在这种情况下,范柳原的神经也只不过是在麻痹之上多加了一些疲倦。“他不过是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个人主义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是战争使范柳原恢复了一些人性,使把婚姻当职业看的流苏有一些转变。
曹七巧、白流苏、葛薇龙等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从小说中走出来,展示出一个畸形扭曲的、苍凉没落的、又是习见为常的世界。在张爱玲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中,燃烧着外国现代派常见的题材的沉香、性心理、性变态、情结、人格分裂等,处处显出作家的主情主义倾向。她的大部分作品都以婚恋为题材,表现她的纯洁真挚的两性之爱的崇高和金钱社会对人类感情生活的侵蚀。《金锁记》直接抨击了买卖婚姻,《倾城之恋》与写了婚姻苦涩的算计,《沉香屑——第一炉香》、《留情》等许多作品都描写了金钱社会中千疮百孔的两性之爱和寡情淡味的地夫妻生活,而对这些,张爱玲感到无限的苍凉。
总之,苍凉、奇异是张爱玲小说的基调,同时,她的小说又是中西结合,雅俗共赏的。
4、比喻的多层次运用
张爱玲擅用比喻深化物象的感应氛围,不仅使文字与想象更有张力,而且因为诗的因素的加入,最终这种物象与心境的情景交融,鲜活地表达了人的独特感司。
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张爱玲有一节多重比喻的形容,那是葛薇龙从姑妈家出来,看到的一番落日黄昏景象。这里的描写开辟出文字的新境界,即将自然景物连同纷繁的都市气象作为连类比兴,落日象商标画,紧接着说热带的树像雪茄烟丝,显示出比喻的肌理细致,再接下来写月亮,晶亮雪白的月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这是又一个烘出富贵与苍冷气氛的比喻,如此对照人物比喻惘然的心境又起到了为下一个比喻作铺垫的作用。薇龙回头看姑妈的房子:“很有点象古代的皇陵。”这一路下来的比喻就把薇龙的感觉写得精要简实,可谓画龙点晴,薇龙觉得自己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她还看出:“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未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张爱玲情景交融的生动比喻又表现在写人物的物象与心象的重叠运用上。她写人物的某个动作决吵放过其心中闪烁的意识活动,她所描绘的一幅幅“此情此景”上又叠加了另一幅思维意象。例如:薇龙看姑母“只管对着牛舌头薇笑”,暗叹:“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可是她的心也飞得老远,作者写到“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得并不寂寞,看到这里,你没法儿不笑。
张爱玲的比喻手法具有多重性,她写景,包括微观的缩影式的,但又写人物心境,如薇龙回头看乔琪车停处那一段,人物心情纷乱,张爱玲的描写由繁复化为简述处理。“整个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这里将微观、缩景式的景色,加之人物心境的描写融合到了一起,圣诞卡这小物件包含的节日、仪式、格式化、礼品以及美丽装饰的意味,隐喻了薇龙的内心决定和婚姻面貌。
张爱玲以她独特的艺术风格创造了繁花似景、情深意厚、机理绵密的感性世界,尽管思想与生活方面尚有匮乏,但她小说艺术上的某些成功,为较多的读者所青睐,也为芸芸创作者鉴借。可以说,张爱玲的风格融合了机智的想象、丰富的感觉、具体的物件感触、动静重组、虚实混淆、文学境界的精细神韵,将小说艺术燃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是值得模仿又难于模仿的范本。
5、意象的感染力
意象是指有着色彩、光泽、声音的物象形态,包含着隐喻、象征等深层的意蕴。在封建家庭和西洋文化的双重熏陶下,张爱玲的小说不仅呈现出中国古典小说的神韵,更融入了现代西洋小说的精髓,大多有着鲜亮的视觉效果。张爱玲善于运用意象手法,她营造的意象,既有不厌其烦的对于传统意象的袭旧和继承,又有层出不穷的创新,使许多原本抽象的人物的命运、心理、情绪等,呈现出具体的形态。[孙绍荣.浅析张爱玲小说中的悲凉意象英才高职论坛2007(02)]
七巧……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然而如果她挑中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张爱玲在这段描写中,充分利用多重的意象手段,非常出色地展现出了七巧心理上的弱点。张爱玲写七巧能把翠玉镯子一直推到腋下……所给人带来的感受是令人震撼的,如此赤裸裸地描写人的骨瘦如柴,真的是让人毛骨悚然。至于这段文字描写,无论谁读了谁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堪称是小说艺术中的杰作。
张爱玲以其独特笔调,奇异的意向,为读者“淡妆浓抹”的营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艺术殿堂,完成了她小说中意象世界的建构,使她的小说显出神奇的艺术魅力。这些意向,要么作为触发的契机,要么唤醒身在乱世的人的或沉痛。一个简单的意象所传达的不仅仅是时间的流逝,容颜的更改,更多的是人物在这其间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过程,张爱玲都赋予了“意向”们丰富的艺术意味。同时,张爱玲又把作品中人物的性格、命运与意象的营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体现出她自己对人性的既冷静又痛苦的思考,甚至是对于这个世界、乃至整个苍凉人生的怀疑与否定。
张爱玲的小说通过意象的运用,具有强烈的批判力量和悲剧感染力。她是世俗的,她笔下的男人和女人们在爬满蚤子的生命中顽强而热闹地活下去,无论婚姻还是恋爱,最终都要完结在绝望与苍凉的底座上,无法逃脱。因为他们反抗不了这个世俗的环境。
张爱玲语言的总体风格是冷的。这种带着苍凉的冷是因为作家对人生的把握而得出的。无论是用色彩还是注重细节,还是用比喻、意象,都赋予了语言独有的表现力。但是,这些语言透露出一种苍凉的气氛。透过人性的悲凉,抓住人生命中最残忍的一面,将残忍的人生赤裸裸地表现出来。
二.对张爱玲语言特点形成原因的探讨
(一)大时代背景决定了张爱玲冷眼旁观的苍凉笔调
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正是日军侵华的时期。日军的铁蹄占领了中国相当大的土地,平民百姓都深受其害。
张爱玲的小说是关于文明与人性的哀歌,而张爱玲哀歌的主旨,并不是对社会的批判,更谈不上对社会的改造,而只是对当时的殖民地与半殖民地的现代都市(香港与上海)中生活的人的精神的堕落与不安进行展现,突出表明展示人性的脆弱与悲哀。
张爱玲身为一个女作家,对在时代生存生活的女性进行了特别关注。因为新文化运动的开启,有相当一部分女性开始接受教育,开始了女性主义角色的觉醒。但是她们因为自身的某些原因和社会的潮流,还无法在现代都市社会中自立,更是远离革命运动,很多的时候只能把当一个“女结婚员”作为自己的惟一职业和出路,而她们所受到的教育,也只能是她们待“嫁”而沽的筹码。同时,因为社会的混乱,经济的欠发达,从过来而来的一些拜金主义的思想开始蔓延。这也成为了张爱玲在其小说作品中努力表达的主题。
而对这种现象的悲观的冷眼旁观的态度使得和语言更多地被应用到小说的作品描述和表达中。
(二)中西两种文化影响张爱玲的语言艺术
中西两种文化对张爱玲的影响,首先来自她的父母。张爱玲的父亲是一个遗少式的人物,风雅能文,给了她一些古典文学的启蒙,鼓励了她的文学嗜好。而张爱玲的母亲则是一个果敢的新式女性,敢于出洋留学,敢于离婚,她的生活情趣及艺术品味都是更为西方化的。她母亲第一次从海外回来时,就在张爱玲幼小的心灵中撒下了西方文化的种子。对张爱玲创作的小说来说,继承《红楼梦》等中国古典经典的文学的写实手法,兼收象征、意象等西方常用的创作手法,使她的文学创作在艺术手法上,成为女作家中的佼佼者。
受父母的影响,张爱玲从小会背唐诗,也从小就学英文,在教会中学读书时就曾在校刊发表过英文文章,虽然考上了伦敦大学却因为战争没能前往,但仍然到中西文化杂交的香港接受了大学教育,这段经历对她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最初的几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等都是以她在香港的生活为题材的。而她从小卷不离手有《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文学名著的营养,更是深入到了她的骨髓之中,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
中学时期的张爱玲已被视为天才,并且通过了伦敦大学的入学试。后来战乱逼使她放弃远赴伦敦的机会而选择了香港大学。在那里她一直名列前茅,无奈毕业前夕香港却沦陷了。关于她的一切文件纪录尽数被烧毁。对于这件事,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罢?……我应当有数。”大有一种奈若何的惋惜。
(三)家庭生活的破碎和残缺影响了她的创作基调
张爱玲出身于前清官宦大族,父母离异,家庭生活支离破碎,充满暴虐和摧残,这使她较早地感受到人类情感的残缺和人生的孤独苍凉,这大大影响了她后来小说创作的基调。张爱玲的童年是不快乐的,父母离婚,父亲一度又扬言要杀死她,而她逃出父亲的家去母亲那里,母亲不久就又去了英国,她本来考上了伦敦大学,却因为赶上了太平洋战争,只得去读香港大学,要毕业了,香港又沦陷,只得回到上海来。她与胡兰成的婚姻也是一个大的不幸。本来在文坛成名是件好事,可是这在解放后居然成了罪状,最后只得远走他乡。在《金锁记》、《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等作品中,张爱玲放笔描写沪、港洋场上中层华人家庭中情欲的幽灵的猖獗、黄金的魔影肆虐和由此而出现的种种疯狂的变态心理。
结语
张爱玲的小说是一曲曲现代文明与人性的哀歌,在她的作品里演绎着无可奈何的苍凉故事:繁华下的满目疮痍,富贵中的凄清哀婉,温柔下的忧郁的悲凉,压抑了的悲哀,人生的灾难困苦……,这些都具有“撕裂了的美”的特征,产生了动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如果说张爱玲的作品是人性矛盾与时代错配的倒影,“苍凉”则是其时代的生活和历史的底色。张爱玲创造了现代史上的一个奇迹,其小说特点总不免一个悲凉的底子,如同一个美丽而又苍凉的手势,给人一种永久的回味和启发。
总而言之,张爱玲的小说既有中国式的细致传神,又不乏西方小说的流畅、轻盈,她的艺术风格新奇独特,在现代文坛上独树一帜。虽然她的小说艺术也有些薇的瑕庇,但瑕不掩瑜,她的艺术风格依然独领风骚,高山仰止,她的艺术成就依然堪为楷模,传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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