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於梨华自诩写尽天下悲欢离合事,通观她的小说作品,她的生活以赴美留学为分水岭,分成两个不同的阶段,这两个阶段在她的小说中均有涉及,虽均是写悲欢离合之事,却因其反映的生活内容不同而各具特点。以故乡和X为背景所创作的小说,大都发生在家庭和爱情之间;无论是单写家庭,还是侧重爱情,或是二者分量一样,都能体现两性之间相互依存而又相互矛盾的关系。於梨华的小说总是把女性放在突出地方,主要的描写对象也是女性,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家庭、爱情和女性来写尽天下的悲欢离合。
从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涉及这一问题的资料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第一,对於梨华《梦回青河》单个作品的研究,包括艺术成就、人物形象、地域特色等方面。第二,和其他作家的对比研究。一种是将林海音、聂华苓与於梨华进行对比;一种是将应文婵与於梨华进行对比。第三,与於梨华其他小说的比较分析。第四,针对其“原乡”主题的类型化研究。第五,从女性意识出发,分析演变过程,阐明深刻内涵。而对其作品中悲剧性方面的钻研还比较少,也不够全面和深刻。
悲剧性是悲剧的主要审美特点,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性的特殊效果在于引起人们的恻隐恐惧,只有一个人遭受了本不应该经历的痛苦时,才会达到其应有的效果。论文力图从《梦回青河》入手,通过阿姆、美云这两个人物的悲惨遭遇,分析其悲剧性的具体表现,总结其悲剧的根源,进而唤起大众对女性悲惨境遇的同情,也立起一面为女性谋求发展的旗帜,从悲剧的表现、成因、启示等方面剖析其具有的独特价值。
一、悲剧的表现形态
(一)婚姻悲剧——阿姆的无奈
於梨华在散文《探母有感》中写到,“这么些散文中,写得最辛苦的,则是《探母有感》……辛苦的,乃是坚持自己要写得真!”[[[]於梨华:《别西冷庄园》,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26页。]]在描写阿姆这个人物时,於梨华或多或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阿姆身上寄托着於梨华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故事就在阿姆一声声的呼喊声中开始了,相较于一旁劝定玉走路的阿爸,阿姆显得尤为的不耐烦,“我们兄妹三个都怕她,连阿爸都在小事上让她三分。”[[[]於梨华:《梦回青河》,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阿姆脾气爆,显得特别不耐烦,多半是受外婆的影响。正是这一次去林家桥祭奠小舅,揭开了这个小家庭难以启齿的伤疤。得知阿爸在外面有女人后的阿姆,表面上很镇定,心中怕是凉到了极点,但她并未与阿爸当面对质,也没有吵吵闹闹。只是一个人收拾行李,带着小梁回青河去了。由此可见,阿姆面对大事时,没有争吵,甚至连主见都没有,只是选择默默的退场。在她心中,丈夫就是自己的天,她不想失掉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不想放弃本来和美的家庭,还想挽回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只是作为有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又能做些什么呢?青河的家是她的所有,她没有母亲的依靠,也没有大姨家的财富,更没有大舅的清醒,她只有独自一人默默地忍受,将一切的苦楚埋藏在心底。她对阿爸抛妻弃子的行为十分的痛恨,却还在期盼着阿爸能浪子回头,一味的去逃避,不愿意面对事实。
当听闻上海形势不好时,还差人去寻找阿爸,急得发疯,夜不能寐。更有甚者,当阿爸带着那个外面的女人回家时,她只是单纯的接受,没有哭泣,更没有反抗,不理不睬给人一种绝望之感。阿姆唯一一次和阿爸动气,是小梁被翠姨抱进房间,就连阿爸拿家里值钱的珠宝首饰出去典当时,阿姆都没有动气,可见儿子在阿姆心中的分量之重。细细想来,这也许正是阿姆的聪明之处。翠姨有阿爸的宠爱,有窈窕的身材,有出众的容颜,阿爸也愿意为她倾尽所有,而阿姆只有我和定基为她忿不平,如果翠姨能够得到小梁,那么基本上她已经掌握住了这个家的全部,也就意味着阿姆全线失守,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力,终将会被阿爸抛弃,彻底离开这个家。基于这层原因,阿姆必定会将小梁作为牵制阿爸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对于阿姆有所顾虑,不敢胡作非为。但同时这也是阿姆的冒险之举,如果一味的强势,再加上翠姨对阿爸的鼓动,生性放荡的阿爸也许真的会逃离,这也正是阿姆会一再隐忍,一再放纵的原因。
阿姆表面上虽然性格刚烈,掌控着家里的一切,实际上是完全依赖阿爸的,这正是传统女性所共有的特性,他们只是男人繁衍子嗣的工具,只有单纯的角色转换意识,从女儿慢慢成长为别人的妻子,最后变成孩子们的母亲。阿姆在固有观念中,始终是把丈夫放在中心位置上,即使当听到丈夫背叛自己,也只是一时的愤懑,最后还苦苦挽留,接受了浪子回头的阿爸。正是在所谓的“一夫多妻”观念的吹袭之下,家庭关系不仅风雨飘摇,而且大有全面崩溃之势,渐渐变得松散,感情趋于淡薄,金钱越来越严重地左右着家庭的命运,从世界观、人生观到风俗习惯、情趣爱好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不打上它的烙印,最终导致一个个家庭的破碎。
(二)命运悲剧——美云的毁灭
美云是整部小说中最值得同情的悲剧性人物。默默地活着,静静地死去,可以用来概括她这短促的一生。美云是大姨夫前妻所生的女儿,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在父亲死后受到继母的虐待,被弟弟们肆意打骂,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处境尴尬,性格又内向,本来不会招惹是非,却为家庭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污浊风气所左右,不经意间就踏进这个被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成为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美云的不幸命运,源自于她的原生家庭。父亲的宠爱,让她童年时期幸福无比,并且还为她准备充实的嫁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她的继母对她充满着恨意,在父亲死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就从云端掉落到地狱,继母暴露出本来的面目,弟弟们肆意命令、欺凌她,她甚至连家里的佣人都不如,可是瘦弱、没有依靠的美云又能如何呢?唯有听从继母,照顾好弟弟们,哄得他们开心,或许能减少被毒打的次数,或许能唤醒他们所剩无几的人性。作者通过美云这个人物来控诉罪恶的、污浊的风气。这风气导致的恶果就是美的毁灭。作者以迷人的笔触描绘美云之美,包括外貌美和心灵美,这也成为了美云最终走向死亡的根源。
美云刚出场,就带着楚楚动人的风姿和难描难画的痛楚来到人们面前。小说中将定玉与美云进行鲜明的对比,衬托出美云的与众不同。同时又把天然的美丽和人为的糟践结合起来,赋予人物以独有的特征。美云如此美丽,却又无从幸免于蹂躏,她并不是大姨亲生的,头上顶着继女的称号,便任由祖善兄弟欺侮,从中折射出大家庭中司空见惯的现象。作者却不满足至此,继续深入挖掘,着重表现她的招人爱和引人妒。她是被动的、无辜的,却不由自主地陷入定玉、国一、美云的三角恋爱的纠纷之中,她朴素的生活愿望屡受打击。尽管她的爱情是纯洁的,但是又怎么经得起纠缠呢?事实是,国一追求她,才招致定玉的醋意。与美云的美相对照的恰恰是定玉的丑,象征着美的美云最后葬身在代表着丑的定玉的妒火之中,正是这一悲剧的缘由。
最后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美云的死,她死在了那条缓缓流淌着的青河中。其实对于她最后的归宿,早在定基死后就埋下了伏笔。一个月夜,水塘边,美云把手伸进水里,说:“夏天的水真暖和,跳下去淹死了也不会太苦的。”[[[]於梨华:《梦回青河》,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82页。]]当时的美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觉得也许只有青河才能让她洗涤身心,获得解脱。美云一直期盼有和美的家庭,美满的婚姻,曾经与国一的交往,让她充满着期待,让她对于未来充满着幻想,可是家庭的压力,定玉的嫉妒,国一的懦弱,注定着这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只是美云的一厢情愿,但心中仍存这些许盼头,继母将她许配给马浪荡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的美云虽然还活着,却已经觉得生不如死了,冥冥之中给人以不祥之兆的预感。最后将她的结局设定为被强奸后自杀,以此来揣度作者用意,正是以一种强烈震撼的手法,激起人们的愤慨之情。如此巨大的感官刺激手法,直击人们心灵,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力。
二、悲剧的形成原因
(一)特定的时代
作家在创作时总是会将人物置于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时代背景又细分为大背景和小背景。大背景与小背景环环相扣,互相影响,共同推动人物命运的发展进程。时代塑造人物,同时人物又能反映时代的兴衰变化。这一现象在《梦回青河》中就有明显的体现。
《梦回青河》不仅将时间设定在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还将时代背景集中置于日伪统治时期。在此背景下,又将人物活动范围锁定在典型的中国旧式家庭中。已故的香港著名作家徐訏在为《梦回青河》所作的“序”中提到,这是他“读到的第一部以敌伪时代地区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这本小说也就值得我们珍视”[[[]徐訏:《梦回青河·序三》,台北:X皇冠出版社,1963年版,第3页。]]。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特殊时期,才会使得小说中多次出现众多地点的转换。由青河为初视角,继而切换为林家桥、王新塘、镇海,最后又回到青河。众多家庭问题在这一系列的地点变化中逐渐被暴露出来,也将人物之间的种种矛盾与时代相连。定玉一家去祭奠小舅,引出了阿爸找小三一事;上海的沦陷迫使阿爸回到乡下,使得阿姆和翠姨的相见,最终导致翠姨和祖善的乱伦;疥疮的肆虐让定玉和国一不得不分开,国一染病住在定玉家,定玉只能孤独的在学校等待期末考试的结束,一次放假却让定玉无意间亲眼目睹美云和国一的暧昧,为两人后来的分手埋下了引线,此时心生妒忌的定玉想方设法地让国一被退了学,又勾结祖善和马浪荡,间接导致了美云的死亡。由此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人物的命运与结局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波折。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原本甜蜜无比的爱情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原本互诉心声的姐妹一夜间恶语相向,将人物间难以调和的矛盾暴露在大众视线中,加深了人物的悲剧色彩。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人物命运随之不断发生改变,阿姆对丈夫的顺从和漠视,外婆对桂菊的咒骂和欺辱,美云对命运的无奈和妥协,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生存现象。在社会和人文的双重背景下,体现出的是千百年来大家族文化对于中国女性生活与精神侵害的缩影,家族文化的巨大影响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变化而有所削弱,这些文化留藏在儿女们的灵魂和思想深处,几千年传承的传统文化秩序,是每一代人难以抹去的历史烙印。
(二)伪善的亲情
在现代社会里,作为社会细胞单位的家庭,正经历着历史性的变动,依照人们的习惯说法,家庭有“大”、“小”之分。所谓家庭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大家庭的没落和小家庭的滋生。标志着过去的传统的大家庭,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内部矛盾激化,逐渐分崩离析。与大家庭相对立的小家庭,适应着时代潮流,雨后春笋般地滋生着,然而,它又有别于欧美式的小家庭,多少带着某些传统的色彩。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论大家庭的没落解体,还是小家庭的应运而生,都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从而生发出各色各样的故事。
於梨华笔下的家庭,既有大家庭,又有小家庭,还有二者之间的过渡形态。她的小说着力表现的正是家庭的历史性的变化。这个家庭共三代,却早已分解为三枝,即外公一枝、阿姆一枝、大姨一枝。外公这枝依然是传统的大家庭,其他两枝只是依附于这个大家族。尽管如此,作者仍然作为一个整体来表现的,大家庭的色彩甚重。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家庭和这一群人中间。
“可惜天公不作美……叫我看了心烦”[[[]於梨华:《梦回青河》,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这里写的是大家庭里常见的婆媳矛盾。外婆看不上小舅母,就是因为她不会生养,可能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影响吧!外婆作弄媳妇的形式往往别具一格的,如果不将这种折磨写出别具一格的特色,那就会变得像淡而无味的白开水,因此就非得从细微之处下手不可。这便是家庭内部的“无形战争”,外婆总喜欢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自叹命薄,实际是给儿子难堪,挑唆他迁怒于媳妇。如若效果适得其反,只好不动声色地把话头压下,另打算盘。她把钱看得很重,但为拔掉眼中钉,故意从贴身衣物的口袋里掏出钱,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简直把外婆自私自利的心态写活了。所有这些,正是见功夫的细微之处;不妨设想,如若把这些成分统统去掉,不就剩了干巴巴地叙述了。
此外作者在描写家庭悲剧的时候,注意把家庭的命运和人物的命运结合起来。这个家庭像支离破碎的雨伞,家庭成员像东倒西歪的伞架。每个家庭成员都被赋予鲜明的性格特点。然而,他们又有着共同的命运:如果不从家庭束缚中解脱出来,那就会随着家庭败落而不可避免地失去人生的意义。反过来说,这些不同性格的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又是家庭离心力的根源。显而易见,把家庭和人物的命运结合一起,就增加了作品的深度。
家庭虽有大小之分,却不应该笼统地以大小判定是非。一般说来,大家庭笼罩着令人发指、触目惊心的重重黑幕,覆灭已成定局,不可避免。然而,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之间的某些感情联系,有时并非虚假,不能一概否定。小家庭适应着新的潮流,自有它的生命力,然而,由于不良风气的污染,一些家庭的铜臭味颇重,是不可取的。《梦回青河》里大小两类家庭都有,从具体的艺术描写来看,大体保持着平和冷静的态度,其嘲讽的矛头,既指向封建专制的政治,又指向利欲熏心的人性,具有一定的社会价值。
(三)变质的友情
在小说中,作者将人物矛盾集中体现在两个部分,一个是家族中,一个便是宿舍间。定玉便是宿舍矛盾中的核心人物。宿舍关系有着前中后三期之分,前期舍长董宝珍与定玉交好,沈慧英与宋曼如是一派,穆英和袁芬可视为一派;中期宝珍却因国一之事开始转变对定玉的态度,进而定玉转头与宝珍的死对头沈慧英结盟;沈宋二人因夏成德进宿舍一事有了嫌隙,彻底闹翻,沈慧英开始与定玉结交。后来夏成德和沈慧英私通一事被发现,宋曼如便向孙先生告发,将罪名嫁祸给董宝珍和定玉,自此定玉彻底看清人性的丑陋面目,幡然醒悟,联合祖善将董宝珍从牢房中救出,两人重归于好。
女生间矛盾的导火索无非是与爱情相关,宝珍因为撞见国一与定玉约会,感觉受到欺骗而闷闷不乐;沈慧英因夏成德强奸自己时,宋曼如视而不见而对她心生恨意;宋曼如因定玉与慧英交好,对她心生妒忌。女生间的友谊总是夹杂些许目的,分分合合,总在刹那间。女生的友情看似牢不可破,实则一碰就碎。好的时候可以对你百般顺从,言听计从,和和美美,一旦两人撕破脸,就互相攀咬,六亲不认,还大肆宣扬之前的所作所为,将其之前的“罪行”公之于众。细想人性本就是如此,慧英无非就是看上了曼如家有钱有势,可以为自己提供便利;曼如也无非是觉得慧英听话顺从,长得好看,这本就是一段相互利用的友情,又怎会有真情实意呢?感情好时就会为对方考虑,甜甜蜜蜜地呆在一起。一旦有了裂缝,就会被一击而溃,全面崩塌。一方的倒戈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仇视,便会想方设法地去挽救,去争取,但一旦没法回归正轨,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摧毁她,让她万劫不复,无法翻身。
友情只是看上去的坚不可摧,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可以为你奋不顾身呢?在人情交往中,往往都夹杂着利益,都有着自私的目的。曼如前后的巨大反差,以及最后枪杀了慧英的报复性行为,无不透露着一个真理:既然得不到,就要将之彻底毁灭。这两人的悲剧正是源于友谊幌子下的欲望,一方渴求权势,另一方想得到顺从,正是从对方身上得到了满足,才使得这段友谊得以继续,一旦失去了其中一项,势必会陷入死局,一拍两散。

三、悲剧的深层启示
(一)寻求两性的平等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早就对男女两性关系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即妻子是丈夫的附属品,妻子要对丈夫绝对忠诚,要彻底服从,要有大气优雅的风度。妻子依附于丈夫,是丈夫的私有物,一旦有过错,丈夫可以肆意处置,妻子不能违背丈夫的意愿,凡事都要以丈夫的荣辱为先,这种“男尊女卑”的偏见观念在传统社会是根基深厚的。因为传统女性始终处在没有任何地位保障和权利维护的困境下,她们如果想要提升自我的价值就势必要依靠别人,长久以来女子们被“母凭子贵”、“夫荣妻贵”的传统观念支配,期盼丈夫能光宗耀祖、步步高升,将这些幻想列为人生的终极目标。正是长期处于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加之固有观念的催化,致使女性渐渐失去抗争能力、自觉行为和平等意识。
此外,女性本身还存在着对劣势地位默许的一面,这也正是女性最悲哀的地方。隐忍刚强的美云,有忍耐苦楚的毅力,却没有拯救自身的能力,她常常一个人默默承受,当苦楚达到能忍受的极点时,选择跳河自尽,痛苦地活着,凄凉地死去,成为美云一生的真实写照。阿姆的一生也是极其坎坷的。自从嫁给丈夫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刚愎自用的阿爸,总想着要开拓自己的事业,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仗着读过几年书,有点小聪明又有文采,便孤身一人跑到上海,致使常年不在家,但阿姆从未抱怨过丈夫,年轻的女人独自在乡下抚养孩子,撑起家庭的重担,为阿爸守好大后方。可有点洋墨水的阿爸偏偏风流成性,经常出入歌舞酒厅,不经意间就在外面养了个小老婆翠姨;随着上海时局的日益复杂,翠姨便被阿爸带回家中,还将家中仅有的积蓄挥霍一空,让原本就备受流言蜚语的阿姆更是遭到村中人的指责,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每天愁眉不展,暗自神伤。更有甚者,当翠姨和祖善的丑事被阿爸撞破,翠姨趁乱逃走时,阿爸怒不可遏,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阿姆的嫉妒,始终认定是阿姆逼走了翠姨,让祖善有机可乘,其目的就是要赶走翠姨好让自己回心转意,竟还想着毁人清白,甚至动手打了毫不知情的妻子。望着浑身是伤的母亲,阿爸没有半分的歉意,反而转身出门寻找犯了大错的小妾,众人为阿姆鸣不平,都觉得好好的一家就这样被毁了,替阿姆感到惋惜,可她只是呆在那里,没有吵闹,没有哭泣,就两只眼睛在转动,在伤口愈合之后继续过着毫无希望、如从前一般的平静生活,像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生气。她活得如此的卑贱,在她看来,丈夫毒打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他是一家之主,他说的都是真理,他是永远都不会有错的,永远都不应该受到惩罚;即使他犯了错,也应该得到原谅,相反女人却成了错误的承受者,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於梨华把一个传统女人的凄凉内心和遭受曲解的无奈恰如其分地描绘了出来,读之使人倍受触动,这里面包含了不知多少女人无人理解的哀怨和无法言明的心酸!男性有绝对的支配权力,女性只能被支配,这种“男尊女卑”的观念渗透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美云也常常遭到祖善的毒打,稍不顺其意就会对她施以暴行,甚至与土匪勾结将美云强暴,最后导致其跳河自尽。这种种血迹斑斑的恶行,是传统伦理道德中男性和女性不平等地位的具体呈现。
《梦回青河》中,於梨华真实地描绘出传统女性的生活窘境和生存环境,对女性劣势地位进行深刻的反思,号召大众对男女不平等现状多一些重视,从而达到批判男权至上、女权衰弱的目的。并开始尝试对女性在社会上所处的阶层进行更加细致地思索。尤其是借阿爸、袓善、袓明等负面男性,引发於梨华对男权至上的强烈抨击,传达出对传统女性生存境遇的同情和对两性关系严重失调的谴责。
因而就女性来说,平等和尊重不会在隐忍中来临,更不应该期盼男性终有一日良心发现后的施舍,一切的地位与权势都是要依托自主的行动和无尽的抗争。女性一旦有平等、独立、反抗的意识,就能确定一条前进的道路,明确人生的价值,找准自身的定位,才会成为人生的主体而不光光是作为男性的附属物而存在着。一切的抗争都需要勇气,都要有坚定的信念,都必须靠女性自身去争取、去实现。
(二)挣脱礼教的束缚
作为在中国民族文化中浸染生长的作家,於梨华身上自然而然就会显露出文化的魅力,这是印刻在骨子里的、是得天独厚的家国情感和民族记忆。同为女性,她也曾遭到不公正的对待,因此更能真切地洞察女性无尽的苦楚与无奈:“因为你我都背负了母亲那代教给我们的‘相夫教子’的‘天职’。”[[[]於梨华:《别西冷庄园》,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1页。]]这是道德的枷锁,是千年以来女性的必然命运。所以,在这一阶段於梨华的女性意识还不是特别强烈,只是有潜意识或是说女性意识的萌芽形态。
《梦回青河》这部作品,就是於梨华女性意识萌芽的最好体现。细细读来,於梨华以其独有的审美视角,在作品中展示传统伦理观约束下女性的生存现状,体现众多女性的悲惨境遇。例如安分守己、温柔善良的小舅妈因为无法生子饱受婆婆欺凌,最终无奈被休;本本分分、为家奉献的阿姆因过于强势,被丈夫狠心抛弃,却仍苦苦等待,期盼浪子回头,破镜重圆。《梦回青河》中的阿爸、阿姆与於梨华的父母有着很多相同之处,母亲坚毅、勤劳,对父亲的种种行为默默忍受,父亲在外西装革履,尤爱招惹是非,但为人和蔼,擅与人打交道,可回到家中就会露出另外一面,常常会毒打母亲:“父亲额间青筋暴涨,眼里凶光毕露,拳脚毫不留情的恶神。”[[[]於梨华:《别西冷庄园》,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85页。]]正如於梨华的母亲一样,阿姆处于家庭的最底层,要承担日常家务,还要相夫教子,面对丈夫的背叛,即使有过抗争的念头,也会在固有观念的迫使下,做出符合伦理道德的种种行为。其实女性也有反抗礼教束缚的思想,只是在传统观念中,男权至上的思想深入人们的骨髓之中。一代代承继而来的传统文明有着非同小可的巨大威力,导致女性逐渐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追求自由平等的渴望。女性始终都被认为处在次于男人的层次上,最可叹的是,女性往往也认同自身这种“第二性”的层级,都自觉地选择依赖男性,盲目地恪守传统礼教,对处在劣势地位毫无察觉或脆弱不堪,缺乏真正的对抗意识。
她们在极其艰辛的生存环境中努力地谋求婚姻和家庭,可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后,又把这些当作是“金丝鸟笼”,自己则是被束缚其中的“笼子中的小鸟”,空有展翅高飞、无拘无束的企望,却一直难以有跨出被层层虚假包装、暖和温馨鸟笼的勇气与决心。在传统家庭中有多少像阿姆这样的传统女性,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有想逃离家族的想法,却终究难以割舍那骨子里的亲情;究其根本,源于中国几千年文化赋予女性的传统道德观念,男性对女性的绝对占有,其实隐藏着对女性自我存在的漠视;同时,也突出体现在男性要求女性对其独特权威地彻底服从上。因而,女性需要逃离自己的舒适圈,勇敢地创造属于自己的精彩,维护自己的利益,打破禁锢自己的“紧箍咒”,享受自由,不受拘束的生活,试着做自己,而不是永远的第二者。
结语
於梨华的大部分作品都取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生活片段,这些为她的创作提供了用之不竭的动力,也让我们看到她对于儿时生活的深深依恋。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更为真实地反映她内心的感触,这些都是她成长的素材。她以细腻的笔触,对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状况进行观察,把人的命运和家庭兴亡捆绑在一起。无论是通过“男尊女卑”的观念来讥讽婚姻,还是借“造化弄人”暗示难以逃脱的悲剧归宿,於梨华都向我们展现了她眼中女性悲剧的表现形态。特定的时代背景,让人们思考命运与时代的复杂关系;亲情的加持,非但没有挽大厦之将倾,反而给家族带来了剧烈的震荡;友情的虚伪,更是将自私自利的内心暴露于阳光之下。她借女性的凄惨命运来揭露男权主义,对封建礼教进行控告,对男女不平等社会现象提出批评,也对女性的社会处境进行探索性思索,启迪女性挣脱礼教的束缚,勇敢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天地,去维护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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