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绛《洗澡》中知识分子的软弱性

　　摘要

“三反”是知识分子第一次接受思想改造的运动，杨绛借这样一个政治运动为背景，创作了她一生中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洗澡》，她以知识分子的身份写知识分子，抹去了知识分子的“精英”光环，以冷静的姿态审视着五十年代知识分子生活、生存的状态，用幽默诙谐的笔调刻画出知识分子们身上存在的弊病——软弱性。本文将分成三个层面来研究《洗澡》中知识分子的软弱性。首先，将通过分析小说中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探析知识分子软弱性的三种表现。并结合社会背景，分别从“传统文化”、“社会现实”、“家庭环境”、“思想因素”这四个方面探析知识分子存在软弱性的原因。最后，小说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反应，自审当下学界存在的问题，反思我们作为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如何克服软弱性，承担起历史与社会赋予我们的责任。

　关键词：《洗澡》；知识分子；软弱性

杨绛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长寿作家，她晚年的时候仍然笔耕不辍，其文学成就更是涵盖了文学创作、文学理论和作品翻译三个方面。她在小说创作方面的数量并不多，但毋庸置疑的是都很有分量，特别是长篇小说《洗澡》的问世，在文学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杨绛的《洗澡》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思维，以知识分子为写作的主体，来写解放后知识分子第一次经受的思想改造——当时泛称“三反”，又称“脱裤子，割尾巴”。这些知识分子耳朵娇嫩，听不惯“脱裤子”的说法，因此改称“洗澡”。相当于西洋人所谓的“洗脑筋”。杨绛在小说中刻画了一幅知识分子的群像图，以审视的目光揭露了知识分子刻薄丑陋的一面。本文将以研究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为主要目的，并探析其缘由。具体分析杨绛对知识分子这一特殊群体进行自审和反思的目的及意义。

　　一、《洗澡》中知识分子软弱性的表现

中国知识分子从古至今一直以来就存在软弱性这一弊病。《洗澡》中塑造的知识分子大都博学多识、思维敏捷，但是由于过于精明和算计，他们身上也存在许多的不良习性。杨绛从知识分子的角度审视知识分子这一特殊群体，用平隽冷静的笔调为我们刻画了一幅知识分子的众生相，将知识分子的软弱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懦弱无能之形

1949年新中国刚刚成立，在北京鹅鹁子胡同里的这家文学研究社也迎来了新生。为了促进新中国文化的发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文学研究社不拘一格收罗人才，像一个大包袱一样把旧社会的各类知识分子都收罗到文学研究社当中，没有对这群人的学问和人品进行摸底。在他们工作和相处当中，懦弱和无能的模样逐渐暴露出来。

首先，知识分子的软弱无能表现在学术研究的无所作为上，他们愧对自己多年来接受的文化教育。建国前，文学研究社叫北平国学专修社，那时候社里的专家学者们对待工作就是敷衍、懈怠的状态，前任社长姚謇仅仅只是个挂名社长，社里的全部事宜都由一个足不出户的病包儿王正负责，顾问先生们每天至多半天的时间到社里喝喝茶、聊聊天，关于文学研究工作的成绩和进度从来都是无人问津的。新社团成立后，这种无所作为的风气不仅没有改变，而且新收罗的知识分子们更是拉帮结派，将文学社搞得乌烟瘴气。余楠是小说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也是杨绛花浓墨重彩塑造的典型形象，他留洋归国，有几分才识，被隆重邀请到文学研究社工作，但是他在学术研究上却并没有什么作为，也没给文学社带来任何贡献，而且为人心胸狭隘，自认为是文学社学历最高的人，看到许彦成组的姚宓被领导夸奖后，他十分嫉妒，认为姚宓抢了他的风头，联合姜敏和施琳娜暗地里挑剔姚宓文章中的错漏，写成批评文章登到报纸上，给姚宓抹黑。施琳娜自视甚高，自命为外文组的副组长，经常给别人“扣大帽子”，实际上肚里没多少墨水，经常闹出了“巴尔扎克的《红与黑》”“巴尔扎克的戏剧《人间喜剧》”“马拉梅的小说《恶之花儿》”这样的笑话。在文学研究社这样一个应该以学术研究为主要工作的场所，这群知识分子却不务正业，整日勾心斗角、争名逐利，背地里搞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私利。

在“三反”中，知识分子面对群众们暴力改造的手段时，他们选择了妥协和退缩。这一大群文人儒士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有封建迂腐的朱千里、余楠，也有十足的资产阶级杜丽琳、许彦成。他们本身追求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是在现实面前，他们的追求变得一文不值。对于思想改造大家都是不忿的，没有人是自觉自愿的，但也没有人站出来反抗。甚至为了顺利通过检讨，还求着群众给自己“摸底”。知识分子们并不是没有高傲的自尊心，他们都接受过高等的教育，一定有着作为读书人的傲气，但是在改造中，面对一群大老粗粗鲁暴力的批斗，他们却没有表现出真正的傲骨，毫无尊严地将自己的丑态和丑形公之于众，在台上接受一大群人指指点点。

丁宝桂在改造运动刚开始的时候说，“我可没有本事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群众批评他是资产阶级，他也是十分抗拒的。但当他看见别人顺利通过检讨后，不得不着急地去求着群众的给自己提供“帮助”，让他们狠狠地批评自己，最后更是悟出了一个道理：关键是不要护着自己，该把自己当冤家似的挑出错来，狠狠的骂，骂得越凶越好。在检讨时，将自己骂得一无是处，还承认自己崇洋媚外，满脑袋资产阶级思想。这场思想改造中，知识分子们人人自危，朱千里为了写一篇检讨东挖西掘，睡不稳觉，吃不下饭，简直是将自己整成了一个活鬼；余楠也是茶饭无心，觉得自己心上压了一块石头，睡着了都会突然惊醒。研究社的这群知识分子最终都通过了改造，那么他们真的变好了吗？答案肯定是没有。他们既没有反抗不公的勇气，也没有反思自我的觉悟，在社会变革中随波逐流，为得仅是保全自己，他们胸无大志，更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

　　（二）趋炎附势之像

中国知识分子不同于西方知识分子，从发展历史来看，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形成不依附于任何人或团体的独立的群体。受儒家“学而优则士”这一思想的影响，读书人都以考官入仕作为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目标。中国的国情，决定了中国知识分子不得不依附于政治权力而存在，他们缺少独立意识，只能成为附庸品。

xxxx曾提出，中国知识分子是或附于这张“皮”或附于那张“皮”上的“毛”。可见他也发现了，知识分子趋炎附势的这一弊病。《洗澡》的知识分子也不例外，他们争名逐利，变成了政治权力的附属品。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丁宝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封建顽固派，他与同事马任之谈得最为投机，经常和他一起一吹一唱地骂xxx煽动学生罢课。后来新中国成立，得知马任之是地下党后，他见了马任之是又窘又怕，后来发现马任之对他还是老样子之后，他渐渐忘了自己曾是反共老手，还把自己当作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丁宝桂是典型的“墙头草”类知识分子，他们没有独立的思想意识，在社会变革中，他们忌惮于权势，又渴望着掌握权力。

余楠是权力和利益的“争抢”者的代表，整天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无疑是一个非常虚伪的人，刚到文学研究社就安排妻子给住在隔壁的领导——傅今送几个拿手菜，以拉近邻里关系为由，在领导面前先刷一波存在感。在选任图书室主任之际，余楠又伺得机会，以睦邻之意请傅今等人到家里做客，最终得偿所愿当上了主任，可笑的是，他为了提高自己这个官职的规格，硬是将图书室改成图书资料室，还下设了秘书处，官职不大，倒是噱头搞得挺大。

“三反”运动开始后，这群知识分子就变成了这场改革的牺牲品，这也是他们屈从于政治权力的悲哀，对于这场思想的改造，他们像一个傀儡一样听从于他人的安排和摆布，卑微地渴望着改造能够尽快结束。朱千里是这场改造中最惨的一个，他前后经过了三次检讨，才勉强通过了“洗澡”。在群众“打倒朱千里”的骂声中，他心灰意冷地吞下安眠药和花露水选择自杀，在被抢救回来后，依然将这场改造当作任务去完成，这个连死都不怕了，却没有为自己反抗的勇气。这场运动同样也彻底击垮了文学社里最能折腾的余楠，检讨中他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做过的丑事公之于众，卖过五香花生，想和贤惠的妻子离婚并且勾搭过胡小姐的事都被曝光出来。所有的知识分子们在改造中敢怒不敢言，一下子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人，成了任谁都可以指责的对象。在高压政策下，卑微地接受着他人的摆布，将自己作为读书人的骄傲和自尊都全部抛下了。

　　（三）内心压抑之态

知识分子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著名学者季羡林曾这样评价：中国知识分子是极难对付的家伙，他们感情特别细腻、敏感、脆弱、隐晦。知识分子们通过读书学习，胸罗万象，见解也比常人丰富，导致他们做出判断时优柔寡断，想东想西，做事情束手束脚。最终，往往做的与想的背道而驰，压抑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和真正的情感无法表达。

知识分子自傲的同时，也是自卑的，他们因为现实中各种因素的束缚，不敢也不愿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洗澡》中许彦成、姚宓和杜丽琳三人之间情感的纠葛虽是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但是，这段三角关系中，他们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对待感情的妥协和退让，让人看得十分压抑。许彦成与姚宓相识时，许彦成已经结婚了，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对待姚宓的态度就是不同的，他十分欣赏姚宓的好学多识，怜惜她小小年纪却经历了父亲辞世，母亲重病的苦难，佩服她的坚强和对家庭的强烈责任感。姚宓对许彦成也是不同的，文学社所有的学者中，她只信任和亲近许彦成，欣赏许彦成的博学多才和为人的纯粹正直。

许姚两人的这段感情一直都是纠结和隐忍的。当他们发现自己爱上对方时，最先想到的是隐藏自己的情感。许彦成发现自己爱上姚宓是约她去爬山的前一天晚上，他整晚都在想着那个女孩。他认识到这一点的第一反映是回避，第二天便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爽约了，但他又担心姚宓的安全，就偷偷尾随着她坐上了香山公园的汽车，不敢上前打扰。姚宓被许彦成“放鸽子”后，赌气一人乘车去爬山，在车上发现许彦成偷偷跟着自己，便趁他不注意钻上了回城的车，留许彦成一个人干着急。回到家后，又心上不忍，便把自行车放在家里暗示自己安全回来了，并在心底暗示自己，许彦成已经结婚了，这段感情是不被允许的，以后不要与他见面了。两人之间虽是心意相投的，但现实的约束，他们不敢互诉心肠，怕给对方造成困扰，只能将这份初生的爱情偷偷压抑在心底。

许彦成的妻子杜丽琳在第一次文学社的会议上就十分敏感地发现了自己丈夫的异常，她怀疑丈夫对姚宓产生了特别的情感，她从此开始对二人的接触严防死守。杜丽琳为了维护自己这个看起来不错的婚姻，即使是知道丈夫精神上已经出轨，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压抑自己的委屈，努力地维持已经出现裂痕的夫妻关系。在姜敏拆穿许姚二人私下约会去爬山时，她还是出言维护了丈夫，帮两人圆了慌。三人之间情感关系的真正爆发，是她到姚家找许彦成去赴余楠的约，在姚家的小书房里亲眼看到两人，“她（姚宓）的脸靠在他的膝上，他（许彦成）的手搭在她臂上”的亲密状态，杜丽琳的内心愤怒极了，试想又有谁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如此亲密呢？但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说了几句酸话，最终还是耐着气同许彦成去赴了约。到此，三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真正明朗起来，杜丽琳与丈夫许彦成继续维持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许彦成与姚宓也定下了“君子之约”，绝不越雷池半步。

知识分子们受各种礼教的束缚，他们维持着一副正义的假面具，许姚二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杜丽琳为了家庭隐忍丈夫情感的出轨。他们因为世俗礼教，为了自己的面子，造就了三个人的痛苦。知识分子除了感情上的压抑，在事业上也是如此。施琳娜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只是和以前的丈夫在国外待过几年，她想要坐稳领导者的位子，其实她是心虚的，她害怕别人轻视她，所以她每次讲话都很大声，而且每次开会的时候都是抽着烟的，她通过这些行为来塑造自己强悍的外在，隐藏内心真实的脆弱。余楠巴结领导，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通过自己妻子之手隐晦地送领导的妻子口红，用一些隐蔽的小手段渐渐拉近与领导的关系。他们都给自己制作了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外壳，保护着自己脆弱的，或丑陋的内心。

　　二、知识分子软弱性探源

每个阶层都有局限性，知识分子这一群体也不例外。我们要想客观的分析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必须结合社会和时代背景，了解当时知识分子们生存和生活的状态。通过研究他们存在这一弊病的原因，我们才能更清晰的认识到问题根源之所在，为这一问题的解决提供更有力的帮助。

　　（一）传统文化的积淀

春秋战国以来，儒家文化开始走进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并对其人生价值的选择产生了至深至远的影响。汉武帝在董仲舒的建议下，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正式奠定了儒家文化的正统地位。

几千年来，儒家文化对读书人的影响根深蒂固，其中孔子提出的“学而优则士”的思想，成为知识分子奉行的价值追求。读书学习是为了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得到当权者的赏识和重用。为了高官厚禄，读书人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们不得不依附于政治权力，听从当权者的指挥行事。在封建高压政治之下，只有听话的人，才能生存下来。所以，造就了知识分子软弱的一面。《洗澡》中的知识分子在面对“脱裤子，割尾巴”这样带有屈辱性的思想改造时，即使内心是不愿和不忿的，但他们也不曾提出反对，不曾反抗人民群众所提出的粗鄙无理的要求。面对不公的对待，知识分子不应该一味退缩和忍让，萨义德曾说过：“斥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压迫的权威，这才是他们的本色”，显然很少有知识分子能够做到不畏强权，坚持自我，他们在压迫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洗澡》中的知识分子面对现实政策的压力，他们选择积极地配合，毫无自己的主见和思想。在批评和自我批评当中，群众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和信仰。

受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读书人非常注重名份。脸面和权力成为知识分子们争相追求的对象，《洗澡》中的余楠、施琳娜等人急功近利，争着给自己头上冠上一顶“官帽”。他们即使并不在官场，在文学研究社这样的学术社团里，也要为自己谋得一个领导的地位。为了得到名和利，通过各种隐秘的小手段，贿赂和巴结领导。就好像是得到一官半职后，他们便会变得高人一等了一样，幻想自己可以享受到更多人的爱戴和尊敬。但这“尊敬”仅仅是地位和利益带来的，并没有多少诚意，只有拥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赢得他人真心的敬佩。平时神气十足、目中无人的余楠，在他检讨时群众哪能轻易地放过他，进行了两次检讨才通过，所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轻易放过这些虚伪的知识分子。反观从来都不争不抢的许彦成、杜丽琳，一次检讨便通过了。“争”了半辈子的余楠，最后确是“像打伤的癞皮狗，趴在屋檐底下舔伤口”这样的结果。

余楠、施琳娜等人是积极“争”的一类人，也有许彦成、姚宓等对什么也“不争”的一类人。儒家文化中的“中庸”思想传承千年，“持中”和“中和”的态度在《洗澡》中的体现为一部分人的“与人无争，与世无争”，这种思想特别体现在姚宓母女和许彦成身上。姚宓母女有着属于她们自己的智慧，她们为人处世平和冷静，不偏不倚。她们面对姜敏等人的挖苦和陷害，能一笑置之，即使家庭并不富裕，也还是将家中大量藏书无偿捐送给学校，未索要一分报酬。许彦成算是文学社学历水平较高地学者，妻子杜丽琳说他，“不肯巴结，开会发言，只会结结巴巴”。他连送到眼前的职位都不接，最后职位便被好争的余楠抢走了，他从来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只将心思全部放在学术和读书上，但是在文学研究社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哪有条件做出好的学术成绩呢？最后不还是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和信仰，成为众多政治附庸品中的一员吗？

儒家文化对读书人可谓影响至深，中国几千年来的高压统治，压垮了一部分人的脊梁，这群知识分子就像得了软骨病一样，只得依附在权力上才能站立。小说中得“善争者”和“不争者”最终的选择都是妥协。

　　（二）社会现实的压迫

1951年9月在我国文化教育界、科技界及工商界开启了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运动，知识分子被认为带着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封建思想和资产阶级思想。全国开始脱掉包袱，“大盆”“小盆”的“洗澡”运动。

在思想改造中知识分子被扣上一顶顶政治的“大帽”，被说成是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运用群众式的批斗方式让知识分子“认罪”。在群众面前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包袱底儿全都抖搂出来，甚至还得从祖辈的问题上开始检讨。检讨时，杜丽琳批评自己祖祖辈辈是吸食劳动人民血汗的，吃剥削饭长大，连自己的一头大波浪卷发都被说成是资产阶级的代表。群众要求知识分子深挖自己的痛疮，毫不留情地打击知识分子，朱千里的第一次过分夸张的检讨被群众说成是胡说八道、戏弄群众，第二次的检讨被群众扣上“钻空子向党进攻”的帽子，更是喊起了“打倒千里猪”、“猪吹牛”的口号。相继经历两次检讨的失败，朱千里一怒之下选择了自杀，但这并没有激起群众一丝同情和内疚，反而在朱千里家对面墙上贴上了“奉劝朱千里，不要耍死狗”的标语。

这些对知识分子的打击方式，主政者并没有感到不妥，反而鼓励这样的行为。《洗澡》中出现的官职最高的范凡明知不该任群众乱提问题，群众提到的一些口号是不合政策的，但他没有及时提出批评指正，仅仅开会提出“群众勿造成失误，思想工作要细致”这样无关紧要的提醒。正是当权者的放纵，导致这样一种不健康的政治文化氛围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里，从思想上将知识分子打垮，知识分子们哪里还敢反抗呢？

　　（三）家庭因素的感染

家庭环境对个人成长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家庭教育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个人的成长，古有“孟母三迁”的故事，母亲为了给孩子营造一个和谐的成长环境，三次搬家。就杨绛个人而言，她出生于书香门第，在一个被爱包围的环境中长大，所以她被丈夫钱钟书评价说：“最有才的女，最贤的妻。”杨绛这样平和温柔的性格的养成，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家庭成长环境的感染。

《洗澡》中也介绍了知识分子们成长的家庭环境，姚宓和杜丽琳两人就是最鲜明的对比，两人不同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她们性格的差异，也造成许彦成对两人爱和不爱的差别。杜丽琳出生于一个并不和谐的家庭，从小没有体会过父爱和母爱，又见证了姐姐失败的婚姻。所以她主动出击，挑选丈夫，将婚姻当作一场人生的豪赌，最终，挑选了许彦成这个“贴心”的丈夫。她出国留学，接受欧化的高等教育，拥有双学位的漂亮履历，但这一切仅仅是她挑选丈夫的筹码，对她的世界观并没有任何影响。她还是一如封建时期的妇女，将人生的依靠都压在丈夫身上。她自始至终都仅仅是扮演一个合格妻子的身份，就像别人都称她是“标准美人”一样，她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天然的“妻性”。或许她对许彦成根本就没有爱情，他只是她维系一个和谐家庭的工具，不然当她看到丈夫爱上别的女人时，怎么还能保持理性和冷静呢？

许彦成和杜丽琳婚姻的第三者——姚宓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前任社长，母亲温婉贤淑。在父母疼爱的环境中长大，养成了她聪慧可人的性子。在家庭突然遭遇变故时，她担起为父亲送终，照顾病重的母亲的重任。姚宓的母亲知书达理，在她的教导下，姚宓温柔可人又满腹学识。家庭的危难，使她一夜长大，变得坚强勇敢，小小的姑娘看起来十分老成。她确实有引人喜爱的资本，连一向与姚宓不对付的姜敏都说她，“你看上的人一定都能看上你”，所以这样优异而美好的姚宓便深深吸引了许彦成的目光。

姚宓和杜丽琳不同的成长经历，造就她们性格的迥异，她们对爱情的追求也各不相同。杜丽琳追求一个和谐家庭，她便能够和许彦成维持一个没有爱的婚姻空壳；姚宓追求爱情和灵魂上的契合，她和许彦成达成君子协议，成为彼此灵魂上的伴侣。家庭教养影响一个人世界观和价值观的确立，小说中余楠出生在一个资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为了名利抛弃了妻子和儿子，受父亲的影响余楠也养成了花心，贪慕权贵的恶性。许彦成出身一般，他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在母亲的逼迫和压抑下，他不善表达，将自己的感情更多地寄托在读书当中，躲避和逃离自己的母亲，养成了典型的“书呆子”形象。所以说，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四）自我思想的封闭

陈树阁在《撞击与裂变》中提到“知识分子始终没能形成一个阶级，工人要比知识分子出现的时间晚得多，但他们很快发展成为一个阶级，并且有很强的战斗力和凝聚力”。是什么原因导致知识分子不能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强有力的阶级团体呢？这就要从知识分子们，在思想的自我封闭上寻找原因。

从古代起，知识分子中就存在“文人相轻”的现象。这群读书人固执保守，夜郎自大，他们总是认为“文章还是自己的好”。看别人总是用贬低的态度，不允许别人比自己优秀，看不惯这个也看不惯那个。在《洗澡》中，知识分子自发的形成一个个小分队，只会“窝里斗”。他们为了得到领导的赏识，用些卑劣的小手段给别人下绊子。姜敏嫉妒姚宓的优秀，嫉妒姚宓被陈善保喜欢，就背地里联合施琳娜将姚宓做研究要用到的书籍资料偷偷藏起来。余楠看不得许彦成组的成绩被领导表扬，就假借其组员姚宓的资料学习参考，实际上联合施琳娜等人，深究其文章中的错处，更是登报发表了一篇批评其研究的文章。知识分子们拉帮结伙，在窝里斗来斗去，为了得到当权者的重视，他们互相贬低对方，像古代的韩非和李斯，两人师承于同一个老师，又服务于同一君王，不仅没能成为相互扶持的战友，还因为嫉妒，李斯最终害死了韩非。这些读书人心胸狭隘，固执地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能放下成见，建立起统一的合作关系，“内耗性”就是他们一直没能建成一个强大的独立阶级的主要原因。

知识分子们为了自己所谓的原则，不能互相取长补短，将自己限制在自己的框架当中，这样他们永远不会有超越和进步。余楠有一些小聪明，很会将自己“秀”出来给别人看，他写文章的速度非常快，但大都是泛泛而谈。许彦成与余楠恰恰相反，他将学术研究既当成工作，也作为自己的爱好，他喜欢研究学问，但是他却是比较木讷的，不善于将自己的成绩“秀”给大家看。如果这两人互相取长补短，虚心地向对方学习，一定能有所长进，在二人的合力之下，共同促进学术研究的发展，在其带领下文学研究社也能发展得更好。

　　三、知识分子的自审和反思

孙歌说杨绛的《洗澡》是“新时期文学中首次正面描写知识分子丑恶的作品”，“以一个真正文人的眼光看到了文人的堕落”。杨绛本身就是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并终其一生都生活在知识分子的圈子里，所以她对知识分子有着最真实的体察和感悟。她批判知识分子的堕落，但不像鲁迅、巴金等作家一样，用十分犀利的笔调直白的批评知识分子的怯弱无能，也不像宗璞、戴厚英等作家的小说，控诉政治斗争下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她更像是站在上帝视角，俯视着知识分子这一群体，小说既表现了对知识分子的善意嘲讽，又有着对其命运的真切同情，她的文字平淡隽永，没有大肆渲染情感，始终透露着一种缄默、节制的美感。

《洗澡》透过婚姻、事业和家庭来展现知识分子生存的状态，杨绛以批判的态度审视着知识分子内部存在的弊病，像趋炎附势的余楠、倚老卖老的丁宝桂、浮夸吹牛的朱千里、工于心计的姜敏、不学无术的施琳娜等人，他们都代表着一类知识分子的典型。《洗澡》对知识分子的“反神式”书写，将知识分子的丑态丑相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展现了知识分子在面对挑战和诱惑时软弱退缩的一面。杨绛也看到了知识分子命运的悲哀，一次次针对他们的政治运动，将“五四”以来，知识分子建立起来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自信，就这样阉割了，泯灭了知识分子们的独立人格，独立思想。所以，实践证明，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不应采取政治斗争、群众批评的方式。“三反”的目的是为了统一新思想，划清敌我界限，批判那些带着封建主义、资本主义思想的，仇视新中国的反动力量。而新中国成立后，在知识分子当中，敌视新中国的人是少数的，像余楠建国前夕筹谋逃亡海外，丁宝桂批评xxx这类知识分子在解放后，通过社会实践和XXX教育，他们的思想是大为转变的，他们实质上是拥护中国xxx，热爱新中国的。但是在改造中，知识分子们过去的问题却成了群众手中的利器，“脱裤子，割尾巴”让知识分子们人人自危，群众的穷追猛打更是深深挫伤了他们的人格尊严。

如果抛开政治来看知识分子，他们身上确实存在一些弊病，“一为文人，便无足观”，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哀，也是其自身存在的弱点。纵观几千年来文人儒士生活和生存的状态，在严峻的困难和挑战面前，知识分子们缺乏面对的勇气，缺乏自省的果敢，不敢也不愿承担责任。知识分子饱读诗书，学习“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却失了文人的自觉，真正的知识分子不光要有真才实学，还要自觉地以社会良知为己任，要努力承担起历史和社会赋予文人的责任和使命。我们从来不缺有知识的人，缺的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当今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大潮中，思想文化交流交锋交融的格局日益复杂，一些知识分子急功近利，创作出一些毫无营养的快餐文化吸引眼球，学术腐败的现象也日益严重，他们妥协于利益，严重地扭曲了知识分子信仰和价值观的选择，造成读书人的严重失格。

美籍汉学家费正清教授曾说：“中国知识分子如果不懂得真正得自我批判，那将会变成一种很不幸的因素。”中国知识分子缺乏一种自我批判的精神，就像《洗澡》中的众多知识分子，他们都缺乏面对自身缺点的勇气，不能正视自身存在的问题，改造还得需要群众的提醒和帮助。我们要想改变文人身上的局限性，就必须做反思的实践者，勇敢的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敏于思考，敢于表达。知识分子是大众精神的引领者，是时代进步的助力者，我们作为知识分子中的一员，要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做到名符其实，在实践中努力完善自我，做到身体力行，树立崇高的理想和目标，自觉地承担起祖国和民族赋予我们的重任。作为XXX的读书人，我们要主动担当积极作为，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四、结语

《洗澡》中对知识分子的塑造是去神圣化的过程，杨绛以文人的身份看到了文人身上存在的弊病，通过文字直白地批判了知识分子在面对诱惑和困境时，贪婪、软弱的一面。文学研究社的这批知识分子身怀着强大的武器——知识，却没能将它用在正途上，在新旧社会交替的时代潮流中，只会一味的退让和妥协。他们身上这种软弱退缩的性格，一定也折射出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所共有的性格缺陷。知识分子存在软弱性的病症由来已久，我们必须正视这一弱点，自觉自愿地进行反思和改造，必须做到始终坚守正道、追求真理，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信仰，做到知行合一、身体力行，为社会发展出谋划策，保驾护航，这才是当代读书人的责任和使命。

　　参考文献

[1]杨绛：《洗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

[2]孔庆茂：《杨绛评传》，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年版。

[3]盛英：《知识分子的众生相：杨绛〈洗澡〉读后》，《文艺报》1989年4月15日。

[4]施永秀：《隽笔绘世相——读杨绛小说〈洗澡〉》，《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5]周阳：《论杨绛〈洗澡〉中知识分子形象及人生感悟》，《绥化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

[6]孙歌：《读〈洗澡〉》，《文学评论》，1990年第3期。

[7]王学亮：《“浴客”的故事——读杨绛长篇小说〈洗澡〉》，《固原师专学报》199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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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昕：《关于杨绛小说〈洗澡〉的讨论》，《作品与争鸣》，1990年第10期。

[10]黄志军：《软黄金·小米·肉骨头·癞皮狗——杨绛〈洗澡〉对知识分子的“反神话”书写》，《名作欣赏》，2012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