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好心眼巨人》中的英国儿童文化

　　罗尔德·达尔作品中隐藏的家庭权威映射了儿童对权威人物的矛盾心理，其笔下的不少反面人物乃至主人公身上都可发现人格阴影的踪迹，而本该以强者和拯救者身份而存在的童心成人的内心竟藏匿着“软弱”的一面。达尔将儿童和成人真实心理融入了虚幻的童话世界，为的是让读者在幻想世界中不断发掘自我，最终实现对现实自我的重新建构。同时达尔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反权威”主题，反映了他站在孩子立场上对成人世界的看法和愿望。他一方面批判那个暴力、残忍的成人世界，另一方面则试图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新的世界中，成年人不再是主宰儿童的权威，成年人与儿童的关系是一种平等、友好的和谐关系。这不仅是达尔的个人愿望，也是世界上每一位儿童的愿望。接下来我们研究他的代表作之一《好心眼巨人》。

　　罗尔德·达尔（Roald Dhal,1916-1990）是20世纪英国最畅销的儿童奇幻文学大师，从1961年出版的第一部童话《詹姆斯和巨桃》（James and the Giant Peach）到1988年出版的《玛蒂尔达》（Matilda），共出版了18本儿童读物。他的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品已经被译成多国语言，发行至世界各地，深受儿童读者的喜爱。1983年，达尔获得英国的白面包奖和世界幻想小说大会终身成就奖，其评议委员会对获奖作品《女巫》所给予的评语是：“谐谑，机智，既趣味十足又使人震惊不己，是一部地道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杰作。其实罗尔德小时候也不爱写作文，是个喜欢运动，整天幻想着冒险的“小捣蛋”。他小时候的作文水平甚至勉强只能得个“C”等呢。而他的那些充满了惊喜与乐趣的故事，都来自于他传奇的一生。罗尔德的童年过得并不如意，两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把他送到了英国有名的雷普顿高级学校。但寄宿制学校严格、粗暴的管理方式，使得这个向往自由的小男孩极其反感，有时候，不得不使出点“小诡计”报复一下那些偏心又易怒的大人们！8岁那年，他和四个朋友把一只死老鼠放在了“吝啬又讨人厌”的普莱契太太店里的糖果罐中，结果因此挨了校长好一顿打。童年经历虽然充满了关于学校体罚、严厉老师的记忆，但罗尔德却依靠他热爱幻想的天性，在逆境中一天天坚强地长大。还让他笔下的每一个小主人公都继承了这样乐观勇敢的精神，赋予弱小者战胜一切的力量，而让脾气坏、对孩子不好的大人受到惩罚。这可着实让那些被大人们管束着的“小淘气”找到了知音。

　　长大后的小小幻想家终于如愿以偿，过着丰富多彩的日子。他不仅为自己赢得了壳牌公司的好职位，还被派往南非，实现了去非洲经历奇妙旅程的愿望。更为传奇的是，他还受训成为了英国皇家空军部队的一名战斗机驾驶员，驾驶着“斗剑者号”亲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役。他以惊人的毅力，战胜了伤痛和危险，在天空中续写着他的传奇人生。退役后的罗尔德被派往X的英使馆担任空军大使。他的空军生涯给他带来了丰富的故事题材。他的第一篇儿童故事《捣乱小精灵》写的就是一群住在皇家空军战斗机和轰炸机里面的小生灵。这些专门搞恶作剧的小捣蛋们为他赢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为他开启了妙趣横生的创作之门。此后，他先后出版了《詹姆斯与大仙桃》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等一大批畅销的儿童奇幻故事，在大人和孩子们中间掀起了一股“罗尔德热”。这个瘦瘦的、秃顶的、总是带着一脸狡黠笑容的老头就像个高明的魔术师，给孩子们建造了一座奇妙的梦幻城堡—总有些吓人的坏蛋让孩子们尖叫，却也时不时蹦出些令人捧腹大笑的幽默，更能从每个故事中找到战胜困难的智慧和力量。《好心眼的巨人》中那个在孤儿院中受人欺负的索菲和《马蒂尔达》中聪明的小马蒂尔达在罗尔德·达尔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里有一个充满奇迹的世界在等待着你。

　　儿童文学理论家朱自强认为，儿童文学具有二元价值体系(儿童自身的价值观和作家的价值观)，并且这两种价值观在本质上是统一的，所以他把儿童文学作家比喻成儿童的“同案犯”。“同案犯”这个比喻暗示了儿童文学作家与儿童联手反抗没有童心或扼杀童心的成人之意。因此，不妨说儿童文学作家就是童心成人的代表。所谓的童心成人，就是成人和儿童的组合体，可以说他们与其他成人相比显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可在孩子面前他们却又是能够提供依靠的臂弯。童心成人与儿童一同在童话这个梦境中打造自我。他们协助儿童，参与儿童游戏，为童话世界增添了一笔绚丽的色彩。罗尔德·达尔的作品中有不少人物形象身上有真实生活中的童心成人的影子。为孩子编织美梦的好心眼儿巨人就是童心成人形象的典范。好心眼儿巨人是巨人中的矮个子，常常因身高和善良的脾性被同类欺负，与那些贪婪和破坏欲十足的巨人相比，他更富有人性，所以他能与小女孩苏菲友好相处，最后与她联手打败恶巨人，改变了自己的生存环境。究其原因，童心成人的软弱与不足源自其双面的内心特质。身处冰冷、多棱的成人世界，他们因为有颗“柔软”的童心，竟比儿童更害怕成人社会!与其他成人相比，他们的力量似乎是“孱弱”的，无法单独与强大的对手作战，但“孱弱”的他们却坚定地保护着内心那份属于童心的柔软。若是舍弃了对童心的坚守，他们的心怕是会坚硬得如冰如铁，和其他麻木的成人无异了。在错综复杂的情境下，他们向儿童寻求帮助，与他们结成了能与成人社会相抗衡的力量。

　　先天的软弱似乎让童心成人这个角色褪去了头顶的光环，把他们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拉了下来，夺去了他们无所不能的神力，但这恰好给这些成人形象增添了不少人情味，赋予了他们与儿童相处的亲和力。他们不再单纯地向身陷囹圄的儿童提供帮助，反而需要从儿童身上汲取能量。换个角度，作为主人公的儿童在童心成人的帮助下，有了更多的成为英雄的可能性，他们不光在童话世界里拥有了改变自身命运的能力，也能将自己的能力范围拓展到去拯救成人的程度。弱小者变得强大，儿童拯救成人，这在故事内外都是一个令人兴奋和着迷的角色设置。在童心成人的“陪衬”和帮助下，故事中的小主人公寻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乐土，童心成人也觅得了可以寄托心灵的精神家园。借由文学解读内心的声音，释放内在的自我，想必这就是包括达尔在内的众多儿童文学大师的创作宗旨吧。简单来说，童话世界中少不了现实生活的踪迹，而童话人物当中也常常带有真实人物的影子。隐含的家庭权威、反面的人格阴影和协助的童心成人，皆为儿童和成人心理的现实写照。从人类自远古以来就有的荒蛮心理释放，到现代精神分析的人格阴影，真实世界中成人与儿童的心性在罗尔德·达尔的幻想世界里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反观这些集传统与现代于一身的童话人物，儿童乃至成人读者都可以从中发掘出一个被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达尔的世界里阅读童话、品味幻想，人们能发掘、重塑内心的自我，更能使心性得到释放，渐趋完满。

　　达尔童年时期的另一个愿望是实现儿童与成人的和谐相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英国，许多学校盛行用辱骂、体罚等暴力行为来管治学生。那时的校长或教师凌驾于学生之上，学生几乎就是用来被老师教训的。成人的世界对儿童来说是可怕的、神秘的，这两个世界之间永远不存在任何交集。达尔希望儿童与成人的关系不再对立，儿童也不再是成人世界的牺牲品。对孩子来说，所有的成人都是巨人。当孩子抬头仰视，对大人说话的时候，就如同仰望一位巨人。奥地利裔美籍心理学家贝特尔海姆在《魔法的用途》中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孩子能够直接理解“巨人”的涵义。听完《杰克与豆茎》的故事后，孩子说:“世界上没有像巨人这样的东西，是吧?但是有像大人这样的东西，他们像巨人。”(Bettelheim，1989:27)5岁的小孩就能够明白这个故事里所蕴涵的哲理:成人虽然使人感到像巨人一样可怕，但是狡猾的小男孩能战胜他们。

　　《好心眼巨人》里的9位吃人巨人和好心眼巨人分别代表成人里的坏父亲和好父亲的形象。坏父亲的消灭可以让处于成人权威震慑下极为不满的孩子得到报复的满足感，从而不至于损害现实生活中与父亲的关系。而好心眼巨人所代表的是一位保姆兼玩伴，他能给孩子逗乐，更具有神奇的特异功能，还能保护孩子免受其他成人的危害。《好心眼巨人》中的主角是一个从小失去双亲的小女孩索菲，经过和好心眼巨人的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从恐惧紧张变得亲密，索菲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看待。好心眼巨人其实正是达尔本人的一个缩影。他会在孩子们睡前给孩子们编些故事讲给他们听，这些故事和他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像好心眼巨人编织的梦境一样，带给孩子们无限的遐思与憧憬。达尔在本书的扉页上写道:“献给奥莉薇拉(达尔的长女，7岁死于麻疹)。”这本书诞生时他女儿已经过世30余年，但是达尔一直无法释怀，直到透过这本书，这个故事，他才慢慢走出心中的阴霾。不仅如此，达尔3岁的时候，父亲也因肺炎去世，他深知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他在书中塑造了好心眼巨人的形象，也弥补了索菲父爱的缺失。

　　罗尔德·达尔善于利用人情味、弱势团体的团结以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义气精神，来歌颂非主流社会价值观。相对于强势者的飞扬跋扈，让读者更倾向于弱势一方。达尔刻意地把不认同的主流社会价值观拿到台面上，是要提醒人们不要深陷其中而不自察，以期“惊醒梦中人”。达尔的作品在颠覆某些社会价值观的同时，也在维护、支持另外的一些主流价值观。颠覆让人觉得不安定、刺激；维护使人感到放心但却无味。因此，达尔的作品让人爱恨交织，而这也正是其作品魅力之所在。

　　[1]罗尔德·达尔.玛蒂尔达[M].任溶溶，译.济南：明天出版社，2004：84.

　　[2]韦苇：《奇趣横生妙不可言———读达尔童话及其他》，《新闻出版报》，2007年8月21日。

　　[3]维蕾娜·卡斯特．人格阴影———起破坏作用的生命力量［M］．陈国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4]朱自强．经典这样告诉我们［M］．济南:明天出版社，201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