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鬼神故事自古有之,诸如上古神话、诸子寓言、民间传说中,都包含了大量的鬼神故事。然而,不同时期的鬼神故事,却体现出不同的价值观念——即本节所说的“鬼神观”。鬼神观的差异,会导致文学作品中鬼神世界的不同。反过来说,文学作品中对鬼神世界的描绘,同样也映衬出不同时代鬼神观的变化。《聊斋志异》与《搜神记》作为不同时代的两部以描写鬼神世界为主要内容的代表作品,同样也体现了不同时代对鬼怪神灵的不同观念。
关键词:搜神记;聊斋志异;鬼怪
一、《搜神记》中的鬼神形象
远古时代,人类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还是非常弱小的,人类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自然界这外界神秘力量的猜测,鬼怪就这样产生了。人类的力量和认识能力不断提高,随着人类对自然了解的深入,关于鬼怪的故事和传说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一)《搜神记》中坚持“有鬼论”
六朝时期对“鬼怪”的认识和描写是建立在“鬼怪实有”的基础上的,反映了当时人们自然界神秘力量的肯定。例如《搜神记》卷十六第376条记载: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瘧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这则记载说明当时人们相信鬼的存在,并对他的来历和分类有清楚的认识,而且这些鬼还系出名门,为上古圣人之子。《搜神记》卷十六第378条记载了阮瞻的故事,说其“素持无鬼论”,没有人能够辩驳过他。忽有客通名诣瞻,寒温毕,聊谈名理。客甚有才辨。瞻与之言良久,及鬼神之事,反复甚苦。客遂屈。乃作色曰:“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无。即仆便是鬼。”于是变为异形,须臾消灭。然而:这则故事是站在“有鬼论”的基础上讲述的,虽然持“无鬼论”的阮瞻巧舌如簧,凭三寸不烂之舌辩倒了就是鬼的来客,但是事实胜过雄辩,鬼就是存在的。而阮瞻本人看到这个结果时,“默然”,“意色太恶”,一年以后就因病去世了。在《搜神记》中这类故事还有很多,通常这些故事是建立在“有鬼论”的基础上的,这也就说明了作者或者说魏晋时期人们是认为鬼乃实有的。
(二)《搜神记》中“鬼”的形象
魏晋时期,人们对鬼怪的认识相对朴素、单纯。鬼怪在人们印象中大致包括以下三个特点
1.鬼的形象非常可怕
《搜神记》卷十六第389条记载的杨度的故事即是如此。鬼两次惊吓杨度都是“吐舌擘目”,“以怖度而去”。鬼把舌头吐出,眼睛又睁得极大,人不可能不害怕。再有卷十七第406条,文中的鬼神描写同样描写的鬼魅恐怖之极。
魏黄初中,顿丘界有人骑马夜行,见道中有一物,大如兔,两眼如镜,跳跃马前,令不得前。人遂惊惧,堕马。魅便就地捉之,惊怖暴死。
2.鬼不受形体和时空的约束,具备人类所没有的“神通”。
例如:卷十六第392条中写道:吴先主杀武卫兵钱小小,形见大街,顾借赁人吴永,使永送书与街南庙,借木马两匹,以酒噀之,皆成好马,鞍勒俱全。钱小小死后可以借马,然后用酒水喷在木马身上,将木马变成好马,而且马鞍等一应俱全,这样的神通也只有非人类才能拥有。
再例如:卷十五第363条记载了史姁死而复生的故事:
七日往视,杖果折。即掘出之,已活,走至井上浴,平复如故。后与邻船至下邳卖锄,不时售。云:“欲归。”人不信之,曰:“何有千里暂得归耶?”答曰:“一宿便还。”即书取报,以为验实。一宿便还,果得报。考城令江夏贾和姐病在邻里,欲急知消息,请往省之,路遥三千,再宿还报。
该故事讲述的是人的传奇经历,但是此人传奇经历的开始乃是死而复生之后,他复生后具有的这种“日行千里”的神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死后的冥冥世界联系起来了:史姁至少做了七天的“鬼”,当他复生后,作为“鬼”的某一项神奇技能“日行千里”并没有及时消失,于是在人——史姁的身上体现了出来,但不能否认这是鬼具有的,而不是人具有的。
由于鬼魅有不受时空限制的神通本领,也就使得鬼能够非常容易地探知到人类的隐私,而魏晋时期的鬼魅颇懂得通过这些隐私来要挟人,让人即使知道他的劣迹也无计可施,只能任其损害自己的利益,这也是人类敬畏鬼魅的重要原因之一。
3.鬼不是万能的,人与鬼可以相互帮助。
在魏晋人的眼中,鬼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可思议的本领,但也是有捉襟见肘的尴尬境地,有时候甚至需要求助于人。卷十六第383条讲述了文颖在途中过夜时的奇特经历:
过界止宿,夜三鼓时,梦见一人跪前曰:“昔我先人,葬我于此,水来湍墓,棺木溺,渍水处半,然无以自温。闻君在此,故来相依。欲屈明日暂住须臾,幸为相迁高燥处。”鬼披衣示颖,而皆沾湿。颖心怆然,即寤,语诸左右,曰:“梦为虚耳,亦何足怪。”颖乃还眠。向寐复梦见,谓颖曰:“我以穷苦告君,奈何不相愍悼乎?”颖梦中问曰:“子为谁?”对曰:“吾本赵人,今蜀汪芒氏之神。”颖曰:“子棺今何所在?”对曰:“近在君帐北十数步,水侧枯杨树下,即是吾也。天将明,不复得见,君必念之。”颖答曰:“喏。”忽然便寤。这个鬼的形象是孤立无助的,自己非本地人,死后葬于他乡,棺材坏掉,身体被水浸渍,鬼虽然是神通广大的,但是没法迁移自己的坟墓,只好求助人来完成。这则故事中鬼求助于人,彰显了鬼自身的弱点之一,显示了人在某一方面高鬼一筹的地方。
鬼虽属于另一个世界,但还是需要求助人,除了迁坟一事外,鬼的冤屈有时也需要人类来伸张。鬼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行为法则,有自己的惩罚手段,对导致自己死亡的当事人应该可以采取惩罚措施的,但是魏晋时期的鬼却没有自己充当惩罚者,而是作为受害者出现在人类面前,借助人类的力量报复自己的仇人,使得人间的坏人经历了阳间的审判,而非阴间的。
魏晋时期,人与鬼的关系是“平等”的,人对鬼的态度是敬畏的。但是这种“敬畏”只是一种敬而远之,是建立在彼此相安无事的基础上的。如果一旦鬼“不安本分”,进入人的生活圈或者是侵犯人的生存权力或生存环境时,人便也不再有所顾忌,就会毫不客气地反抗鬼的无理取闹或肆意侵犯。
人类对鬼的敬畏,主要是因为鬼的可怖外形和非凡神通。因为鬼能够不受时空的限制飘忽不定,且能致人死命于无形当中,所以人们对鬼敬而远之。
二、《聊斋志异》的“鬼”形象
与魏晋时期相比,清代的人鬼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畏惧的心理加重,反抗性则越来越弱;由魏晋时期人不惧鬼或者说是人鬼较为平等的关系逐渐转变为人怕鬼、人不再有能力与鬼争衡。人在整个人鬼关系中大致是处于下风的,鬼则凭借各种本领肆意地嘲笑揶揄人类。具体表现有如下几点:
(一)鬼的形象更加恐怖,而且其能力也今非昔比,邪恶程度也更加令人生厌,俨然成为“邪恶”的代名词。
《聊斋志异》卷一《尸变》中,幽静黑夜中房东家儿媳妇诈尸,在这个故事中,首先安排了一个与故事相匹配的环境——一日昏暮,而鬼害死三个熟睡客人之后对另一个客人穷追不舍则更骇人听闻,不但让那位侥幸的客人魂魄俱失,就是身为读者的我们也会毛骨悚然。“面淡金色,生绢抹额”的女尸:尸驰从之。客且奔且号,村中人无有警者。欲叩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至东郊,瞥见兰若,闻木鱼声,乃急挝山门。道人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幛;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寖倦矣。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这段描写将女尸与客人置于一个你追我逃的环境中,女尸穷追不舍,客人一路狂奔,女尸的凶悍和客人的惧怕通过动态的描写透露出来,比先前《搜神记》中鬼带给人的恐怖提升了一个层次:人对鬼惧怕的由来及具体表现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整个诈尸过程惊险异常,当黎明到来之后人们看到的情景则顺利地把当事人的恐惧传达给了没经历此事的局外人。
时晨钟已尽,晓色迷濛,道人觇树上,果见僵女;大骇,报邑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女尸已经不再发威了,可道士仍然“大骇”,当人们看到女尸尖锐利爪时顺势想到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胆战心惊的感觉油然而生,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来表达的。
正因为人们对鬼心存无比的恐惧心理,所以在记录这类故事时就把鬼描写成利爪凶残、害人不眨眼的恐怖形象;反过来人们接触到这样的故事,对鬼的惧怕心理会加重。双层作用下鬼的形象增加了人类的心理劣势——人是不可能与鬼对峙的。
(二)清代鬼故事对鬼形象的描述更加恐怖
《聊斋志异》卷一《咬鬼》中女鬼“喙冷如冰,气寒透骨”,且鬼流出来的血“腥臭异常”,以至于老翁数日之后口中仍“有余臭”;卷一《鬼哭》中众鬼冤死,每夜在院中哭诉,以至于“满庭皆哭”;卷二《江中》王圣俞南游路途中,“疏星皎月”的夜空下,有“黑人骤起,屹立水上,以手攀舟而行”,行踪诡秘。种种迹象表明人们已经把鬼定格在行踪诡秘、凶残异常、冤屈太多、怨气颇重的框架中,这也就从侧面反映出此时人们对鬼的畏惧心理大大超越了与鬼抗争的豪迈心理。
而鬼之所以成为“邪恶”的代名词,除了让人害怕的形象外,最主要的就是鬼揶揄人的恶作剧以及企图害人的险恶用心愈演愈烈,较之以前偶尔的恶作剧而言,此时的鬼更加令人心生厌烦之心、恐惧之心。鬼大都会借着能够变幻身形的本领开人类的玩笑,假扮人们的亲人欺骗人们,以至于人们会因为种种误会发生许多不必要的悲剧。魏晋时期已经有鬼故事讲到鬼冒充人们的亲属制造误会,以至于发生人伦惨变。到了清代这样的故事依然存在,鬼任性妄为的性格依旧给人们造成了不少的麻烦。《聊斋志异》卷一《新郎》篇就是这样的故事:一女鬼在别人的新婚之际骗走了新郎,致使亲家双方产生误会诉之于公堂,值得庆幸的是新郎最后回到了家,解决了这个误会,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这个故事还可以称之为鬼的恶作剧,但是到了清代更多的鬼故事中,鬼对人们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此时的鬼不再是仅仅捉弄人,而是着手对人的侵犯。《聊斋志异》卷五《鬼妻》中聂鹏云在妻子去世后追念她,与妻的鬼魂幽会,后来为宗嗣考虑迎娶了新的妻子,这引起了鬼妻的极度不满,不断地骚扰新婚夫妇。这个故事本意是要说明女人的嫉妒之心有多强,但是也反映出鬼对人们现世生活的干扰,影响了人们的正常生活,所以故事的结局是聂鹏云虽然与已故妻子情深意长,但还是请有道之人镇住了鬼妻,反映了人们对鬼无休无止的纠缠的厌恶。
鬼由阳世进入阴间可能好多是冤屈的,但是鬼不采用阴间的法规或者借助阳世的力量来发泄心中的怨气,而是自己采用不合规矩的方法来表达这种怨气,实质上是以伤害人们的生命来达到目的,这不能不让人们对鬼充满恐惧、厌恶之心。《聊斋志异》卷五《商妇》中曾经自缢而死的少妇竟然诱导商妇上吊自杀,导致商人邻居被屈打成招造成冤狱。作者在行文中透露出时人对鬼的如此行径的看法,认为是“暴死者必求代替”,鬼不同于人类的行为规则毫无疑问加重人们对鬼的恐惧心理,至于勇于反抗就更提不上了。
(三)人与鬼的关系发生变化,人不再能与鬼抗衡
清代人们的观念中,鬼也时不时地干扰人们的生活,当人们遇到鬼的侵犯时,处理的态度及方法和魏晋时期有很大的不同:由于这时人们对鬼的恐惧心理占了上风,自然而然就缺乏勇气与鬼抗衡,从而使制服鬼的重任落到了神仙和有道之人的身上,人们在故事中只是扮演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这是与魏晋时所表现出来的人类的精神面貌最突出的不同点。
《聊斋志异》中塑造了这样的鬼——欺软怕硬,对有权有势的人很少侵犯,而对平民百姓则大胆得多。卷三《泥鬼》中讲述了蒲松龄的好朋友唐梦赉少时与表亲某在庙中玩耍,唐梦赉抉庙鬼的眼睛,结果却使得表亲某“暴病不语”,人们没有采取实际行动去反抗鬼的附身,而是妥协答应了鬼的要求,才使得某恢复如初。
这则故事中人们对鬼的侵犯没有还手之力,鬼使某生病并附着在其身上为要挟,迫使人们走投无路,只能按照鬼的意思办事。鬼完全处在主动的地位,而人们则不再显示为“万物灵长”的优势地位,相反整个形象是弱势的。因此与鬼发生正面冲突的重担就落在了神灵和有道之士的肩上。
《聊斋志异》卷一《庙鬼》中女鬼勾引人不成恼羞成怒,竟然打书生耳光,继而引诱书生上吊自杀,不成后又拽书生投河。此鬼折磨书生手段多样,“如此百端,日常数作,术药罔效”,此鬼手段高超,术药都无法驱走她,最后还是神人出面解决了此问题:一日,忽见有武士绾锁而入,怒叱曰:“朴诚者汝何敢扰!”即絷妇项,自棂中出。才至窗外,妇不复人形,目电闪,口血赤如盆。
再如卷一《画皮》中王生先是请了一位道士为自己驱走女鬼,虽在门口挂上了道士的蝇拂,然女鬼技高一筹并不怕此物,“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于是就出现了另一位高人——一市井乞丐,此人救活了王生。王生和妻子家人对女鬼并没有办法,而道法一般的道士也无法救他,只有不露声色的世外高人才可以活王生之命。
清代人们心目中,鬼凭借恐怖吓人的外形和不同于人的本领,在与人的关系中处于上风,颠倒了魏晋时期的人鬼关系,人由于心中的恐惧而丧失了抗争的勇气,于是就出现神仙和高人来帮助人类。
参考文献
[1]干宝.汪绍楹校注,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朱其铠.全本新注聊斋志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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