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痴人”班吉象征意义

摘 要

福克纳于自己作品《喧哗与骚动》中创造了一位白痴式的灵魂人物——班吉,并纳入到自己建立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世界中。

班吉是康普生家族中天生患有智力障碍的小儿子。班吉是天生感官敏锐的圣愚、是能够“预言”家族成员命运的“预言家”、是故事的四位讲述者之一、也是本篇文章的主要研究人物。

通常,将白痴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就是极大挑战,但正因由白痴进行叙事,其言亦真。本文将透过班吉视角,在其孩童至33岁成人的过程间,从班吉在家族的镜像作用、日常敏锐神秘的感官、意识流的叙述方式三种层面对人物班吉的象征意义进行分析。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 白痴 意识流 感官 镜像 人性 爱

福克纳作品《喧哗与骚动》中的人物班吉生于杰弗生镇上曾显赫一时的传统南方大庄园式家族——康普生家族。故事围绕起凯蒂的堕落分成四个部分,并分别由班吉、昆丁、杰生与小昆丁四位家庭成员进行叙述,最后通过女佣迪尔西的总结来揭示康普生家族衰败的事实,读者可以从几位主人公的叙述中看到X南方家庭美好品质的缺失与道德沦丧的悲剧。

班吉原名毛莱,是现年33岁,而智力永远停留在3岁的白痴。班吉在故事中的出场给读者带来的印象就是不会说话,只发出哼哼唧唧声音,身形高大手脚笨重,喜欢姐姐凯蒂,一位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大人”。

故事中与班吉一同生活的家庭成员有父母康普生先生、康普生太太,姐姐凯蒂,兄长昆丁、杰生,侄女小昆丁,黑仆勒斯特、威尔许、TP、罗斯库斯及女佣迪尔西。天生患有智力障碍的白痴班吉常常无法在家人身上索取到应有的爱。相反,母亲认为班吉的遭遇是上天为了“惩罚自己”,父亲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悲观度日,毫无作为。兄长昆丁嫌弃班吉这个弟弟,为妹妹冲出南方传统与失贞时常感到失落绝望。杰生认为班吉是个麻烦,看不起他,计划把他送往精神病院。除家庭成员外,平日负责照顾班吉的黑小子们,也认为班吉很“吵闹”,他们不知道班吉“哼叫”的原因,只是奉康普生先生与康普生太太的指示照看着他。唯有姐姐凯蒂和女佣迪尔西在家时常用心地关心班吉,也只有在两位身上,班吉才能在冷漠的家中捕捉到爱。

故事开头的第一位叙述者班吉是先天性智力低下的白痴,开篇时间为1928年4月7日,这天是班吉的33岁生日。班吉天生不健全的智力导致他同时失去话语能力。日常生活中,班吉过去与现在的印象、回忆交叉萦绕、零散而断断续续。他无法分清过去与现在,分不清时间,唯有脑海中闪现的片段能让班吉活在“当下”。表达上,班吉无法正常说话,只能以常人听的“哼哼”声与肢体动作表达基本情绪。

综上可知,班吉是一位复杂的人物形象,以白痴的视角进行叙事也是福克纳创新的叙述方式。通过班吉的叙述,作者让读者大致了解了康普生一家发生的事件,即便班吉叙述得没有时间顺序与逻辑顺序,但是班吉却在故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由此,作者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创造的以白痴的视角进行叙事无疑是成功的。《喧哗与骚动》出版后,班吉一并成为意识流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与外国文学史上意义深远的人物之一。因此,充满文学研究价值的班吉在这部作品中的象征意义值得探索。

本篇文章将从班吉的视角出发,从班吉见证康普生家族的衰落、班吉的敏感感官下呈现的特殊意象、班吉支离破碎的意识流叙述三个方面,探讨班吉在小说的象征意义。并且将同时探讨作者福克纳通过该人物希望向社会所传达的某种意义。

一、白痴的视角

33岁的班吉没有清晰的理性思维,但在回忆与印象频现的脑海中保有一定低层次的自我意识。在班吉的开篇“白痴叙事”,或者说是“反应”中,读者从中可以了解到康普生一家每位成员的性格,了解到在亲人间爱的缺失下造成的冷漠家庭氛围,见证了凯蒂的堕落,以及一个传统大家庭逐步走向衰败与没落的图景。

班吉先天性缺少的对人与事物的辨别能力,让他在家中地位低下,受杰生与小昆丁欺负,甚至连平日负责照顾班吉的黑小子勒斯特也想欺负他。将这样一个角色放置在康普生家中,没有人会留意他的举动与想法,人们也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起本来的样貌。

另一方面,3岁的小孩仍处于原始的“本我”阶段,只遵循快乐的原则,行为表现原始而充满激情,这是为满足本能而存在的状态。即受本能的愤怒、悲伤和其他情绪的“指挥”表现出外的在行为与反应。[4]于是被潜意识操纵着记忆片段和日常生活的班吉,同时又作为一个精神纯粹的角色,他不会本能的保留对自己与他人有益的记忆场景,只会客观传达出自己所见所闻。

因此,作为非正常角色,班吉虽智力低下,思维简单,但内心纯洁,性格单纯。福克纳没有把班吉放在轻松的环境,而是直接将他放在康普生一家面前,让犹如一架录像机的班吉,不加判断地把现实一一拍摄下来,从他简单感性又颠倒混乱的描述中,映射出家庭成员人性的堕落。[3]

(一)人性的观照

镜子作为反射光线的介质,任何站在镜子前的事物,都被一览无余的映射。

日常生活中,白痴班吉靠原始的感官接触世界,并予以客观描述世界。在冷漠的家庭中,班吉无疑是最适合立在康普生一家前的镜子,以此直观反映家中的善与恶。

小说开场1928年,三十三岁成年的班吉,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

班吉在日程生活中无法表达,无法反抗,不会告密,没有是非对错的概念,无论谁面对班吉,都会下意识将内心最真实的状态不加修饰的显露出来。如故事中毛莱舅舅丝毫不担心将给情人送信一差事托付给班吉。对此,凯蒂曾疑惑:

“不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毛莱舅舅不派威尔许来帮他送信。因为威尔许是不会多嘴的。”[1]

在凯蒂和康普生家其他成员眼中,班吉一样都是智力低下的白痴,总是流着口水哼哼唧唧,不知所云。但在对班吉的态度上,只有凯蒂对他悉心呵护,把他真正当作自己家人、自己最心爱的弟弟。在班吉灰暗的世界里,凯蒂是他心中轻快活泼的亮点,是他眼中一幅难得生动的图景。

“凯蒂走来了。接着她跑了起来,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的,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1]

“‘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弯下身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味。‘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你是来等你的凯蒂的吧。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威尔。’”。[1]

为安抚班吉情绪,凯蒂时常做一些反抗康普生太太和其他家庭成员的事情。知道班吉喜欢垫子,同时避免班吉在母亲面前哭闹挨骂,凯蒂会偷偷把垫子放在母亲看不见而能让班吉看见的地方。不管是孩童时期还是已成年的班吉,凯蒂依然爱护他,保护他不被哥哥昆丁或自私的弟弟杰生欺负。

故事开场,班吉把球童“caddie”听成自己喜欢的凯蒂“caddy”后发出开心的哼哼声,他以为可以看到心爱的姐姐。但在故事开场的1928年,凯蒂早已出嫁离开康普生家。姐姐不在家的这些年,班吉每天始终如一趴在门口看女学生们放学回家。[5]黑小子T·P对班吉说:“看着门外对你没什么好处, 凯蒂小姐已经走了很久了,她结婚走了。抓住大门和哭喊对你没有任何好处。”[1]但班吉唯一希望的就是可以在女学生群中看到熟悉的姐姐的身影,希望姐姐从队列中跑出来拥抱他,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每次找不到姐姐,班吉就会失望并嚎叫。因为凯蒂是唯一给予班吉爱与无私关怀的人,那是班吉无法从冷漠的母亲身上得到的爱。

对班吉而言,凯蒂就是自己内心混乱秩序的中心点,是平静、安宁和活泼的象征。在班吉每次想念凯蒂却无法见到凯蒂的时候,拥有凯蒂曾经用过的物品,他也能够安静下来。[5]

对比之下,可以从班吉与凯蒂相处、想念凯蒂的情节里映射出只会抱怨、给人以冰冷感觉的母亲、悲观无作为的父亲、沉浸家族昔日辉煌的昆丁和自私冷酷的杰生。

作为康普生家的小儿子,班吉本应得到母亲更多的重视与爱,而令人讽刺的,康普生太太不仅没有用心照料过班吉,并且认为班吉的诞生是对自己的惩罚。甚至为摆脱班吉不幸遭遇的责任,知道班吉是白痴后不久,康普生太太就把班吉原本的名字“毛莱”改为现在的“班吉明”。透过无辜的班吉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一位不负责任母亲。

“杰生把手上那团东西扔进火里,随后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东西松开来,变成了黑色。接着又变成灰色。接着就看不见了。”[1]

班吉看到的这个场景其实是正常的纸团燃烧的过程,而在杰生,或在每个读者看来,那只是普通的现象,但班吉就会把这个日常中无关紧要的过程看得十分细致。他虽是白痴,但内心纯真无污染,他细致观察世界,用自己独特而直观的叙述描绘发生的一切。

在班吉看纸团燃烧的场景其实侧面映射了杰生冷漠麻木的性格。杰生势力、被金钱私欲牵引,每个月都会从自己外甥女小昆丁的生活费中克扣部分以裹私囊。在杰生身上,难以发现其对家庭成员的温情呵护,因为在康普生太太仍在世时,杰生就扬言要把班吉送进精神病院,他在最后也真的这么办了。

在凯蒂结婚离家后,对凯蒂的思绪让班吉每天趴在门前看学生放学,班吉想等过去放学回家的凯蒂,结果有一次班吉错以为,或者他希望抓住的那位女学生就是姐姐凯蒂,这让他无视了社会秩序和规则,事后理所当然的,班吉被学生父亲控告攻击和骚扰。班吉被误会打伤一事,让杰生有充足理由认为班吉“闯祸了”,所以杰生也在没有告知母亲的情况下私自让父亲带班吉去医院做去势手术。班吉在后来看到有缺陷的身体时,他表现出伤心的情绪,班吉虽然无法说话,不会思考,但依然有人的情感,有作为人的情绪。

白痴的自述就是在班吉的视角述说康普生一家的日常。一个白痴的述说,与小说名称“喧哗与骚动”联系起来,班吉述说的是印象与片段的流离,犹如说梦话,充斥着喧哗与骚动,这也是本故事的主题,从中点出了人物班吉的重要性。

(二)家族堕落的见证者

读者可以从班吉部分看清班吉周围的事物、他对家庭成员行为的最直观单纯的感受和反应。正因班吉与生俱来的特性,白痴在康普生家正是作为人性观照的最合适人选。在班吉述说的过去与现实中,可以追寻到康普生家族堕落过程的每一碎片。内心世界简单纯洁,映像客观的班吉,见证了康普生家族的堕落。以下就凯蒂的堕落与康普生太太的失责对康普生家堕落过程进行分析。

1、凯蒂的堕落

康普生家前有一棵梨树,这棵普通的梨树却“见证”了康普生家族衰落的过程。班吉在小时候曾看着姐姐凯蒂穿着带有泥渍的裤子爬上梨树张望屋内,这个场景后来被赋予是点出凯蒂堕落的重要依据,而凯蒂的堕落也是康普生家族衰落的征兆。

一天,班吉发现凯蒂的异样,这天凯蒂在身上涂抹了香水,身上的树香被覆盖,班吉找不到平常的凯蒂了,便在凯蒂靠近自己时用躲避的方式表示抗拒;而在凯蒂从洗澡房洗掉香水出来后,班吉又找到往常的凯蒂,才愿意上前与姐姐拥抱。

疏于康普生太太与康普生先生的责任与指导,凯蒂冲出传统南方大家闺秀的束缚,而冲过头,她的命运便向堕落的深渊一步步走去。从第一次抹香水、与男孩约会、被班吉与黑小子发现她在森林与约会对象拥吻、失贞,被康普生太太搪塞一桩婚姻,与纳粹军官结婚、诞下私生女到最后被抛弃;在凯蒂身上,南方传统家庭的价值观念沦丧,凯蒂的堕落导致她的不幸,侧面促使了本身自卑且追求家族过去辉煌的哥哥昆丁的自杀,也让班吉内心一直伴随永无止境的失落与痛苦,进而导致康普生家族的堕落。在堕落的过程里,班吉是康普生一家中最先发现凯蒂发生变化的人。

2、母亲的失责

凯蒂除了是班吉心爱的姐姐,她在家中还替代了班吉心中的母亲形象,由此可知作为班吉真正母亲的康普生太太在家庭照料上是失职的。在每个家庭中,母亲本应是爱与温暖的源泉,是操持家中大小事的帮手,是孩子遇到困难时值得信任的依靠对象。但通篇文章下来,在康普生太太身上看到的,只是大部分时间在房间内的怨天尤人,无病呻吟,对家庭成员毫无责任可言。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跟着你父亲到地下去了。”[1]

康普生家母爱的缺失,是间接导致班吉哀嚎、凯蒂堕落、昆丁自杀、杰生冷漠的原因之一。正如克林斯·布鲁克斯指出的,康普生太太的消极冷漠,使康普生家族正常的家庭关系最后走向毁灭。班吉原本的名字是毛莱,与舅舅同名,是康普生太太娘家的名字,康普生太太时常以自己家族高贵自豪,而在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是白痴后,她认为有辱娘家的名字,便以此为理由毫不迟疑剥夺,同时康普生太太还认为班吉的遭遇“准是老天给我的一种惩罚”。[1]

康普生太太没有选择在班吉身上给予应有的母爱,导致班吉的母亲形象转向凯蒂,以此从凯蒂身上获取爱与安全感。同样,康普生太太在其它家庭成员身上也丝毫无灌输到一丝温暖亲情。她只是整日沉浸在自己过去南方大家闺秀的身份,不顾家庭,自私冷漠而虚伪,康普生太太无疑是一位失责的母亲。她消极悲观的态度使家庭氛围被毒化,母爱的缺失,使康普生家的孩子衍生憎恨与恐惧的情感,使他们的心灵扭曲。

二、神秘的感官

福克纳赋予了班吉神秘的力量,有人解释班吉是“上帝之子”、是“圣愚”、是“预言者”、是“哲人的化身”。他神秘的道德力量又证明他是纯粹、客观的;他拥有特殊的感知能力,可以察觉、捕捉日常事件发生的细节。班吉的感官可以相通,他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与味觉灵敏,在文中亦被充分调动起来以推动事件发展,使其相互作用。[8]作者借班吉独特的感官塑造了一幅幅细致的地理意象:冬天冰冷的空气和铁门、门上缠绕的枝叶、盛开的花草树木等。这些意象同时又带领班吉打开脑海中某一时刻的印象与回忆,使他回到有心爱的姐姐陪伴的孩童时光。

(一)敏锐的感觉

班吉遭遇智力低下的病症,但作者选择赋予他以敏锐神秘的感官。文中班吉并不是因为知道什么是花草树木从而透过感官去感受。相反,正是由于被赋予了比常人更敏锐的感官功能,才使他能够感受自然万物,并述以客观的回忆中。

某天班吉因在家吵闹被勒斯特带到门前透风,站在院子里的班吉可以听见落叶的声音、自己和勒斯特踩到树叶的声音,班吉能闻到空气中冰冷的气味,可以用手感受铁门的冰冷。

“我能听见勒斯特踩在落叶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铁门是冷冰冰的。”[1]

不久凯蒂放学回来带班吉进屋,班吉内心描述和凯蒂一起“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对于寒冷,班吉作了直观描述,在同样寒冷的院子与屋内,班吉用“亮亮”和“黑黑”形容词衬托屋内冷漠的家庭氛围,因而在亲情与关系的维系上,屋内显然更加冰冷。

班吉感官超常敏锐,他可以嗅到空气中、家庭成员身上独特的气味并辨认出来,如文中多次提到的树的香味就是凯蒂的气味。不论是出去玩还是晚上睡觉,只要闻到这种气味,班吉就知道姐姐凯蒂就在身边。但在凯蒂涂抹香水后,班吉就闻不到她身上的树香了,只有凯蒂去洗澡房冲洗掉,班吉才又能感觉到凯蒂,又能嗅到凯蒂还是像树那样香。在凯蒂出嫁离家后,班吉唯有靠凯蒂使用过的物品,通过回忆凯蒂的树香来在记忆中寻找凯蒂、寻找安慰。

视觉上,没有对事物认知与概念的班吉只能透过眼睛用简单但客观的句子描述看到的东西。如在班吉搭乘马车时他形容“车旁的物体朝后面滑动,另一边的形体也动起来了,亮晃晃的,动得很快”[1]。

触觉上,迪尔西每次喂班吉吃饭时,班吉都可以感受到食物从碗里冒出的热气送往自己口中,嘴里是“热腾腾的”,热气扑到脸上是“痒痒的”,食物送进嘴里是“酥酥的”,舌尖的触动让班吉每次用餐时时常感到心情愉悦,同时从他细致入微的观察中可以应证班吉是个细心观察且内心天真的孩子。

(二)独特的意象

在班吉的开篇叙述中,福克纳特意刻画了一幅富有深意的场景和意象:故事开场班吉在栅栏边走动,向远处张望,寻找着他并不明白但内心渴求的东西。栅栏那一边是高尔夫球场,是班吉小时候喜爱的地方,但在父母亲为筹钱给昆丁去哈佛上学和为凯蒂筹办婚礼时被变卖。照顾班吉的小黑孩勒斯特也在寻找,寻找他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掉在哪里的,用来买马戏表演入场券的钢镚儿。这个意象亦即表明康普生家族已经衰落,无论如何寻找,无论如何做出任何力挽往日辉煌的努力,都将必定以失败告终的主题。

福克纳赋予精神纯粹的班吉心灵直觉的能力,因为纯粹,所以心灵通透;因为通透,所以班吉能够感知纯洁与死亡。同时心灵的直觉使班吉念存对凯蒂的爱,并被放在凯蒂道德监护的位置上。

班吉靠树的香味来辨认凯蒂。在班吉无法从凯蒂身上嗅到往常的“树的香味”时,班吉的潜意识中知道凯蒂失去了某样东西,而班吉不喜欢这样的凯蒂,于是推凯蒂去洗澡房洗澡,冲掉身上掩盖住原本树香的气味。班吉在洗澡房前等待,希望在凯蒂洗完澡后,自己喜欢的凯蒂能再回来。凯蒂实际上也是班吉的内心昏暗世界的美好象征意象。

火,在班吉眼中是独特的意象。班吉喜欢升腾的火焰,在他的描述下,火是“一蹿一蹿不断掠过的,时高时低”。班吉和母亲一起在房间休息时,原本哭闹的他会因看到炉火中的火焰从而内心平定;班吉生日时迪尔西给他做的蛋糕上点的蜡烛让班吉感到温暖与平静,以至班吉后来伸手到火的炉门边感受暖意。在班吉心中,火代表温暖。

雨,在文中与死亡有一定关联。在1912年班吉父亲康普生先生去世当晚,在房间独自睡醒而不知情的班吉描述说自己“闻到了那股味道”:

“骨头散落在小沟外面,阴森森的沟里有些黑黑的爬藤,爬藤伸到月光底下,像一些不动的死人。接着他们全都不动了,周围一片昏黑,等我睡醒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听到急促走开去的脚步声,我闻到了那种味道。”[1]

那股味道在原文其实就是死亡的味道,后来班吉通过父亲的死联想起凯蒂曾说的被秃鹰撕碎的狗。[]同样,在班吉大姆娣去世那晚,班吉先是在母亲房间闻到生病的气味,再而也闻到了大姆娣死亡的气味。班吉其实并不知道这种“味道”到底是什么,但在班吉拥有直观感受并无意识感知事物变化上,结合敏锐的感官使班吉比任何人都提前捕获到事物变化现象,而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让班吉比大多数人甚至任何人都更敏锐的感知到死亡。

昆丁和迪尔西相信班吉能够感知灾难和丧失,迪尔西的丈夫罗司库斯曾说:“班吉知道的事情可比你们以为他知道的多得多,他可以知道大家的时辰什么时候来,就和一只猎犬能嗅到猎物一样。要是他能开口说话,他准可以告诉你你的时辰什么时候到,也能说出我的。”[1]

正是班吉的缺陷使其脱离文明的瘴气,拥有超凡脱俗的真正人性。也正是贴近自然,才使班吉感知到异于常人的秘密,具备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三、意识流叙述

在班吉部分的叙述中,可以发现,班吉的叙述是混乱、无时间逻辑与无空间逻辑的,用一个名词概括这种叙述方式,便是意识流。意识流本意指人的意识、感觉与思想处于流动的状态而非静止,后来发展延伸到文学领域,表现为一种主要进行人物心理描写的叙述方式,强调意识的不间断,也强调其时间性与空间性。

福克纳以白痴班吉无时间、无逻辑顺序但直观的内心独白,展现了白痴独特的心理活动与叙述方式。从1910年到1928年间班吉日常生活片段的联想与跳跃,可以在他零散、破碎的记忆片段和印象中,将康普生一家的一个个场景、事件和家族成员活灵活现的展现在读者眼前,使理顺故事主题,同时有力地说明了福克纳以白痴的视角进行叙述是一次伟大而成功的尝试。[7]

(一)白痴叙事

白痴作为非理性的存在,不管在现实生活还是文学世界中,往往都因其智力问题与生理原因造成的一系列交流障碍而遭世人白眼、难以被社会理解。[13]小说中,班吉其实通过多次“开口说话”的形式来表达心中所想、所见,但除了姐姐凯蒂,康普生一家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白痴“讲”的话,没有人会去了解一个白痴的内心世界。然而正因班吉是一个白痴,所以康普生一家不需要在班吉面前“戴上面具”,也无所谓展现真实面目,所以恰恰在班吉眼中,世界与普通人所看见的不同。

在白痴的眼里,世界反而真实,班吉自己也是真实的。失去思维与逻辑能力的班吉没有受到险恶世俗的污染保持了内心的纯洁;三岁孩子的智力让班吉永葆纯真,他以孩童的视角和客观直觉感知一切的同时,用了简单直白的语言输出叙述。

白痴叙事即使在文中存在一定局限性,没有按照时间、空间的顺序展开,读者还需要借以注释才能断续、模糊的进行故事情节的摸索。但是,作者福克纳想营造的正是如此梦境般模糊的叙述状态。班吉脑海中混乱的碎片虽然增加了阅读难度,但也因此更加吸引了读者来通过白痴班吉的视角进行对小说世界的探索与人物关系的理清。[13]

之所以让班吉开篇,是福克纳为达成读者在故事第一部分就了解整篇文章下来的语境和叙述手法的目的。白痴形象在家族是客观直接的存在,是对小说故事中事件与人物关系的一种直接呈现,不必多加修饰。福克纳借助班吉的“语言”,让读者全面了解到了康普生家族发生的一切。

最后,白痴叙事最深层的作用是将理性完全驱逐在讲述之外[14],而经验与判断的基础是理性思维。没有思维的班吉没有经验,无法进行判断的特点是他作为旁观者记录康普生家族堕落过程的精髓。

(二)意识流

1939年,萨特在自己的文章中称, 时间是《喧哗与骚动》这部小说真正的主题。[15]白痴班吉缺乏思维与逻辑能力,不存在时间意识。在班吉脑海中零碎混乱出现的片段,都由潜意识操控,班吉的日常也随着胡乱跳跃的片段“有序上场”。如班吉部分日常的场景叙事,它们顺序混乱,事件的出场都由班吉感知的事物决定。

“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的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1]凯蒂把我的衣服从钉子上取下来,我们钻了过去。凯蒂说,毛莱舅舅关照过我们,说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咱们猫着腰吧。班吉在和勒斯特一起找钢镚儿时衣服勾在钉子上的场景让他联想回过去和姐姐凯蒂一起帮毛莱舅舅送信时衣服同样被勾住的画面。这样的场景转换在班吉部分随处可见。

意识流与传统描写人物内心活动的手法略有不同。意识流是仿佛从人物的头脑里涌流而出的并直接被作者记录下来却没有“他想”之类的引导语的句子或场景;然而意识流可以从这个思想活动跳跃到另一个思想活动,不必有逻辑,也不必顺着时序;意识流除了人物正常的心理活动,还包括潜意识、下意识类意识活动。在小说的前三章,作者就是运用了一个又一个意识来对故事进行叙事和刻画人物。

班吉的意识流有效传达出了福克纳想让他传达的信息。从白痴班吉讲述的故事里、在一片参差不齐的信息中,读者逐渐了解到康普生家颓败的氛围、人物和环境。

班吉部分充满一个个类似的画面场景,它们不按时间顺序排列,完全因班吉意识的转移“出现”与“消失”。这样的“场景转移”发生了一百多次,提到的“时间层次”共有15个。虽然故事叙述表面上很混乱,但读后却能让读者印象鲜明。

在实体书中为辨别思绪与场景的转换,作者用两种字体的变换提醒读者。由于前三节都是采用内心独白的形式,福克纳把现代主义手法中的意识流和自由联想运用得至善至美。例如,班吉和照顾他的勒斯特在一起时,他的衣服被栅栏勾住了,勒斯特有点埋怨他,班吉就想起小时候凯蒂带他去为舅舅送情书时衣服被钉子勾住的情景;又从想起过去等凯蒂回到家门前凯蒂要他把手放进兜里免得冻伤而联想到他想出门等凯蒂时康普生太太与毛莱舅舅的态度。另一方面,这个情书的情节又拖到10页以后才完全交代。

福克纳运用意识流演绎故事是为符合班吉这一人物在文中出场的需要。因为班吉是白痴,他的逻辑思维不清晰,没有思想,只有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时而闪现。当出现从前同样出现过的场景时就会联想回过去记忆的场景。

班吉的意识流独特,他没有很强的逻辑和思维能力,分不清楚时间的变化,他的意识流便完全是根据场景的变化而变化,不同的东西都会分别引起班吉的不同回忆。他的意识流也是零散、断断续续的,会和当天发生的事情杂糅在一起的。正如批评家克林斯·布鲁克斯说的那样,班吉篇是“一种独特的排列组合,由所见所闻所嗅的行动组成,许多记忆的碎片本身都没有意义, 但是拼在一起就成了某种十字花刺绣般的图形”。他的意识流片段就是嵌于整个“十字花刺绣般的图形”中的一个个的小图案。[16 ]

在班吉部分,福克纳没有为急于表达故事而去修改白痴眼中的直观画面,也没有为凸显其技巧而被动的体现意识流手法。故事开头,读者就跟着白痴班吉的视角一起去了解这个客观的旧南方世界。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班吉智力的缺陷造就了《喧哗与骚动》的意识流特性。

白痴这种录像机式的客观真实反映,随记忆而无序转换的场景书面语句,容易让读者起初读起来枯燥且难以追寻逻辑,但由于这是班吉看到的真实的世界,描绘的是一幅完整的心理画面,彰显出的是旧南方的平面性,而并不是所谓的胡编乱造的“白痴”式描写,所以白痴叙事并非毫无意义,而是客观真实。一个混乱的精神世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主人公,一个不加工修饰的视角,恰是作者别出心裁的巧妙设计,让真实客观的人性社会,展现在世人面前。

四、结语

通篇下来,班吉是否真的是一个白痴,相信读者的答案中许多都是否定。福克纳塑造一个智力缺陷、性格敏感的白痴就是为了通过观察康普生一家的日常,精准反映出旧社会、旧时代人性的冷漠和爱的缺失。一个智力低下但内心纯洁的人最后被送进疯人院,冷漠的现实世界和人们扭曲的面目却没有任何损失。当冷漠变成人与人交往的常态,寻求爱的人被无视需求关起来,时代的矛盾一触即发。

白痴班吉的存在反映了所在时代(旧南方)的社会矛盾,反映美好人性的缺失。福克纳创造人物班吉,创造小说《喧哗与骚动》的目的与意义,在于呼吁人们从生活中重新找到爱,反思自己美好品质缺失的原因,并呼吁人们要在世界与历史前进的轮轴中时刻不忘审视自己命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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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赵雪媛.白痴或是圣愚——论莫言《檀香刑》与福克纳《喧哗与骚动》文本中白痴形象的异同[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5.

[14] 陈君.《喧哗与骚动》中班吉白痴形象的刻画与白痴视角解读[M].江苏:扬州大学,2019.

[15] 孙丙堂.混沌错乱的时间观念困厄凄楚的悲剧人生——《喧哗与骚动》中主要人物的悲剧性探究[M].天津:天津科技大学,2014.

[16] 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喧哗与骚动》“痴人”班吉象征意义

《喧哗与骚动》“痴人”班吉象征意义

价格 ¥5.50 发布时间 2023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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